第432頁(1 / 1)

貴妃起居注 禦井烹香 4189 字 3個月前

回來好了,錢是彆想。要是不送,那也由得他們。”

說到底,這就是不想接回來了。是巴不得瓦剌為國朝殺了他呢……廖十九強笑道,“這,瓦剌唯利是圖,隻怕這樣卻未必能成事。再說,不也得給也先一個麵子嗎……難道還要重演昔日宋哲宗頭蓋骨被做了酒器的事情?”

“瓦剌留他到現在,肯定有所圖謀。”馬十沒有說什麼此人是仿冒品之類的傻話,他和廖十九都是看著先皇長起來的,絕無可能錯認。“要殺他,夏天就下手了,去年冬天都沒凍死,今年冬天肯定也凍不死。比起把他殺在手裡,還不如送回來給內廷帶來更大的煩惱……你沒聽說嗎?一開始說金銀珠寶換回他的時候,也先的弟弟伯顏帖木兒還再三要求,要保著他回國登基,不然人就不還了呢。”

新帝都登基一年了,還說這些夢話,聽了實在是荒唐得可笑,可廖十九卻是笑不出來——伯顏帖木兒大幾十歲的人了,每年領軍打草穀,少不得他一份,又怎會如此天真?擺明了就是在給朝廷添亂呢,也難怪新帝對於接回那人一點都不熱心。

“這麼說來,難道一個大子兒不出也能換成?”廖十九半信半疑。

馬十想到西宮娘娘的吩咐,以及自己私下的一些揣測,也是百感交集,不由得歎了口氣——隻是他和廖十九又有不同,與西宮一係是血肉相連,關係極為緊密,即使心中也是分外不忍,卻仍是沒有露出絲毫口風,隻是淡淡地道,“說不定,今年要在你這裡過年了,十九。”

身負京中密旨,馬十說是觀察北地邊事,但到了大同就逗留不去,而且還頻頻出關和瓦剌接觸,這樣的做法,自然是引來了不少人的警覺。隻是北地文官少,再說冬日和京城交通不便,消息傳得就有些慢了,而且馬十離京日久,名聲不顯,身為觀風使者,出城查看邊防也是題中應有之義,他的舉動,終究是未引起大部分文臣們的警覺、注意。

不過,這終究也隻是大部分而已。

“柳廠公已經出京了?”於大人倒背雙手,走到窗前,透過微開的窗縫望著外頭白花花的雪地。

“是。”來回話的家人神色肅然,“片刻前%e4%ba%b2自帶了數人,從德勝門出去了。”

“知道了。”於大人神色一黯,“下去吧。”

隨著輕輕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屋內陪侍著處理公務的幕僚周先生也是透出了一口長氣。“看來,馬內侍已經是把那一位給帶回來了……就不知到底花費了多少錢財。”

“一文錢也沒出。”於大人並未動彈,還是癡癡地望著窗外陰沉的天色,冬風從窗縫中狠狠地刮到他臉上,他卻是恍若未覺。“西宮娘娘%e4%ba%b2自囑咐的,連一文錢都不能出,得是白送回來……”

“……娘娘好仔細。”周先生也隻能這麼說了,“已經是防範到這地步了。”

朝廷若為了那人出一文錢,都等於是承認了他的身份,自打臉什麼的就不多說了,橫豎現在重臣心中,多數都是心知肚明那人到底死沒死的。關鍵是承認了他身份以後帶來的繼承權問題,皇位正統性問題,這都不是三天兩天能解決的事。於大人點了點頭,又道,“此事,從提議接他,到不出一文錢……都是娘娘駕臨文華殿%e4%ba%b2口吩咐,陛下……一語不發。”

“這……又是何意?”周先生有些不解了,他才剛從老家回來,對京內許多事都還不清楚。“東翁意思,難道陛下心中,實是不願麼?——聽聞南內住了位吳娘娘,實際上是陛下%e4%ba%b2母——”

“這話以後不要再提了。”於大人打斷了周先生的話,“可笑李原德還想上書請封吳娘娘……吳娘娘就是因為有心疾,不能撫養陛下,陛下才會在繈褓間就被送到永安宮中,現在雖說是放出來了,但是閒住多年,人已癡傻,連兒子做了皇帝都不知道,更彆說其他。吳娘娘當日在南內閒住時,還是多得太後娘娘不計前嫌多方照顧,母子之間,哪來的隔閡?”

“可——這——”周先生道,“前去迎接那位的,還是柳知恩……”

柳知恩和西宮娘娘的關係,隨著時間的推移,多數重臣也都是先後打聽出來了,如於大人所說,這件事從裡到外都是西宮一手安排操持,皇帝幾乎連說話的餘地都沒有。在如此敏[gǎn]的事情上這樣專斷,就算是脾氣再好,隻怕心裡都會有些芥蒂吧,畢竟,這位可不是%e4%ba%b2生的……

“這正是母子情深的體現啊。”於大人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似乎要將心頭的糾結歎儘了。“付宇,你以為,那一位還能活著踏入京城,和陛下兄弟相見嗎?”

周先生響亮地抽了一口氣,卻是再不知該回答什麼,屋內頓時就陷入了一片緊繃的沉默之中,過了許久,他才結結巴巴地道,“那、那東主如今,又……又待如何?”

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當日考中進士時,於大人想過自己遍身朱紫、想過自己出將入相、想過自己位極人臣,流芳千古,成就百世英名……可他從沒想過,有朝一日他會眼睜睜地看著正統嫡皇帝就這樣被人謀害,自己卻是什麼都不會去做。

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閒。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待他百年以後,今日之事,隻怕會成為他一生中最大的汙點,於大人幾乎都能想象得到史官刀筆,會如何用春秋筆法,明褒暗貶地評價著他一生的功過,事到如今,似乎這‘要留清白在人間’的平生誌願,業已離他遠去。可於大人卻並沒有玉石俱焚、粉身碎骨來留這份清白的意思。

這條路,早在一年前就已經無法回頭了,當日在德勝門前,他已經做出選擇,現在再來抗議,未免過分矯情。縱有種種惡名,也都是自己釀出的苦果,又有什麼不敢麵對的?

“靜觀其變就是了。”於大人低沉地說,“就算是李原德,難道還能站出來說那位是真貨?就算他今日已經知道了,又能怎麼樣?”

他伸出手,慢慢地將兩個窗扇往裡拉攏,長窗發出‘碰’地一聲,嚴嚴實實地關到了一起,剛才還呼嘯著往裡刮的北風,頓時全被攔在了外頭。

~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周先生將爐火撥亮,不過一小會,屋內就暖和了起來。

297

今年冬天特彆冷,還沒到隆冬,就接連下了幾場大雪,從京城往大同的官道都凍得硬實了,倒是要比之前更好走得多——這條路在去年瓦剌入寇時被破壞得相當嚴重,垮塌崩裂的地方很多,雖然朝廷投入不少精力修複,但依然有不少地段坑坑窪窪的,在春夏兩季一遇到雨天便是滿地黃湯,幾乎根本就沒法走。

雖然是冬日,但官道上還不算太冷清,時不時依然能看見人影,驛站裡也歇滿了車馬——除了去年打得最凶的時候以外,來往大同一帶的商隊,所攜帶的物資計算起來,總是比大同人口所需要的更多,說白了,雖然國朝禁絕和瓦剌的貿易,隻允許‘朝貢回賜’,但瓦剌那麼多人擺在那裡,要吃要喝,對瓷器、茶葉的需求更是非常現實的,去年打了一場,算來是兩年沒有朝貢貿易了,絲綢什麼的,算是奢侈品,瓦剌人可以不要,但茶不能不喝,吃飯用的碗盤,也都是漢人燒造得好。也先一直帶人襲擊大同、宣府,倒也不僅僅是因為閒得慌,他是有現實的物資需求的,買不到,那就隻能搶嘍。

有需求就有市場,邊疆守將,很少有不走私貿易的,隻要不夾帶犯禁的物品,廠衛也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會阻人財路,甚至都不會往京城回報……畢竟,廠衛也是朝廷衙門,終究是一個圈子裡的,萬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嘛。

可今日,錦衣衛大同千戶所的包大人卻是後悔了自己當時的一念之仁,打從早上上路出了大同開始,他就開始提心吊膽,如今天色入暮,一行人也近了驛站——這一帶地勢平坦,遠遠地就能看到從京城往大同方向來的商隊,陸續往驛站入住。這每是過來一撥人,包大人的心就是狠狠地顫一顫:隻盼著前頭車裡的那一位,不要注意到這商隊數量的貓膩。

錦衣衛在全國也就是十四個千戶所,這錦衣衛千戶更是正五品的高官,尤其是大同千戶所千戶,和京裡那些外戚頭上帶的千戶銜又是不同,可說是全國數一數二的實權千戶了,對內對外權力都不小,就是在大同鎮守太監、大同守將跟前,包大人都可以直起腰杆說話,可現在他在前頭馬車裡坐的那兩人跟前,卻還是畢恭畢敬,連一句話都不敢多說。在這滴水成冰的天氣,他離開了自己的駐地,這麼巴巴地在馬車裡一歪一倒地往京城顛簸,也就是因為那人隨口的一句吩咐。“你跟著走,路上也有個照應。”

包大人就跟著來了,一句話都不敢多說,就連在路上都是儘力縮在自己的車廂裡,絕不敢和前頭那兩位有什麼多餘的接觸。

從大同順著長城,走上幾天就能到達居庸關,不過現在瓦剌時常犯邊,這條路並不太平,商隊一般都走內線,一天一程路,從一個驛站到下一個驛站,所有人都得這麼走,這一行人即使身份特殊,卻也不能例外,他們雖然是往京城方向前行,但卻並不是采取慣常最快捷的廣靈、蔚州路線——這條路一般用來運送軍資,是遇不到多少商隊的,反而是和商隊們走的一條路,出大同兩天來,已經遇到了不下十撥商隊同宿一個驛站,就是傻子應該也知道有不對了,今日更是還沒入住王家莊驛,就已經遇到了五六撥人,包大人心裡可不是和吊了十五桶水似的,畢竟,他和這位背景深厚、深得聖眷的公公可沒有多少交情,雖說平時也少不得孝敬打點,但這點功夫,頂多換來些麵子情,真是惹怒了他,自己被一擼到底,也就是一句話的事兒。

好在,這幾日他隻怕也沒閒心操心這個吧,包大人現在也隻能這麼安慰自己了——和走私商隊比,那位公公的心思,肯定是都放在馬車裡的另一人身上……

想到那人,他不禁打了個寒顫:包大人是錦衣衛千戶,又是大同這樣心腹要地的任官,赴任之前當然是麵聖過的,他年紀也不算老,沒可能記不得先皇的長相。可這事兒,要讓人怎麼說呢?如今嗣皇帝都登基一年多了,太子也立了,皇後也封了,六部尚書本來死了四個,現在也都是提拔滿了,原來兩個吏部尚書王大人,禮部尚書胡大人,也都是受封三師,兵部尚書於大人也沒少得好處……這朝局都已經安定下來了,又哪有他一個錦衣衛千戶說話的餘地?這種事,本來也不是錦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