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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起居注 禦井烹香 4129 字 3個月前

不錯——隻是女紅課表現奇差無比,並且毫無耐性,已經學了七個多月了,可連一朵最簡單的花,還繡得歪歪扭扭的。

她是公主,說起來不會繡花又算多大的事情?可國朝對公主的教育,一直都是很嚴格的,阿黃、圓圓的女紅都還能過得去,徐循雖然在這點上頗有些不以為然,竟是對女兒的要求沒那麼嚴格了,但也不好和先生們對著乾,即使時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不免有回避不過去,有要訓斥點點的時候。

今日下午,便又是女紅課程了,徐循拿過點點的功課看了,見她還是勉強刺了一朵花的,雖然針腳遠說不上平整,但好歹也有點樣子,便緩和了臉色,問道,“顧先生說什麼了沒有?”

顧先生是點點的刺繡先生——點點聲若蚊蚋,“先生說……先生說我定沒有好好練習。”

她平時也不是成天閒著,每日上下午上課,雖然功課不重,晚上回來吃過飯做做就能睡了,但要大量練習女紅,也非得擠壓睡眠時間不可。徐循皺了皺眉,“練習時間,也不在長短,隻在有沒有用心,日後繡花時候,多想著下針,多點耐性,能把針腳做細密,不至於連朵花也不會刺那就行了,也沒人要你和繡娘一般,靠繡花掙飯吃。”

看似責備,但點點如何聽不出真意?當下已是喜笑顏開——徐循見了,又有些後悔,覺得自己語氣太寬鬆了點,不免縱了孩子,遂又嚴肅教育,“我們在南京的時候,許多大戶人家的姑娘,嫁妝一針一線,全是自己繡的。打從十三四歲開始,便入了繡閣,門一鎖,台階一撤,一步也出不得屋子,就是關在房中繡嫁妝,一直繡到出嫁為止。彆人一樣也是錦衣玉食的姑娘家,都能繡出自己的全套嫁妝,你憑什麼就不行呢?”

其實徐循此言,也就是道聽途說,她出身小戶人家,街坊鄰居多得是拋頭露麵,上街也不帶幃帽的大姑娘,哪裡知道真正的大戶人家行事?不過這話拿來騙皇宮鄉巴佬點點就剛剛好,她聽得眼睛頻眨,很有些嚴肅,似乎是很怕徐循也將她關進繡閣裡,專心刺繡之餘,順帶養養那怎麼都白不起來的黑肉底。

教育過女兒,徐循又拿了壯兒的功課來看,見上頭紅筆滿滿,全是圈點,亦是暗暗點頭。——雖然壯兒的學業實在算不上難,但每回功課都能得到讚許,卻也可見他平日裡著實用功勤謹。

皇帝的學習,是現在兩宮最關心的問題,徐循沒事去兩宮請安時,也常見太後為此犯愁,不過她卻不以為皇帝的天資比不上弟弟——皇帝的課程,徐循也是有些了解的,比較起來,壯兒三天所學,也許還趕不上他一天學習的內容,甚至於先生評分的標準,也是截然不同。

身為藩王,國家大事,是用不著了解的。皇帝有一門課,專門就是學習國朝的山川地理,有先生為他講解天下輿情,相形之下,壯兒連天下輿情圖都接觸不到,甚至身為藩王,收藏此物比一般的富戶更犯忌諱。這門課他自然是免了,當然也就不必硬記那許多彎彎繞繞的道路圖。搬到仁壽宮後,太皇太後在自己的書房裡也掛了一副山川地理圖,徐循曾有緣看過兩眼,聽說皇帝有時要從一片沒有標注的山巒道路上,分辨出此是邊境何地,她心中便對皇帝有十二萬分的同情,換做是她,也決計是認不出來的。

幾乎所有和國計民生的課程,都是這樣毫無道理可言的死記硬背,而且不掌握還不行,這還不算那些文化課了,貪多嚼不爛,皇帝的課程,能不成問題嗎?至於壯兒,這些課程,不必學了。四書五經,也開始接觸,不過對他的要求,和對點點是一樣的,能熟讀並且理解就夠了,連背誦都不要求,更彆提從那些拗口的字句中,發祥出種種治國的道理……壯兒要連這樣的課程都跟不上,那可就真稱得上是愚笨了。

他所受教育中最慎重的部分,大約就是品德教育了,民間有句話,‘藩禍猛於虎’,很多藩王府內,長史說話壓根是不管用的,藩王本人便是愚笨蠻橫,絲毫不講道理之輩,什麼荒唐事都做,自然對兒子們也基本是絲毫不教育,養育出的藩王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全,又也是一樣的凶蠻——為了使地方百姓,免受這樣的藩王荼毒,宮裡的先生們就可了勁兒地給壯兒灌輸許多為人做事的道理,什麼厚道積德因果報應、積善人家自有餘慶之類的道理,是不厭其煩、一說再說,壯兒聽得耳朵都要起繭了,一度還有些厭煩上學,每天回來做一會功課,便要去西苑玩,太皇太後、太後知道了,也不當回事。

徐循是不可能教壯兒這些治國方麵的功課,不過她覺得小孩子還是忙點好,老是遊手好閒的,難免養野了性子,便讓韓女史給他教學加課,韓女史深悉徐循用心,外頭的先生對壯兒有多寬鬆,她便有多嚴厲,總之是要打滅了壯兒的嬌驕之氣才好。

今日也不例外,壯兒近日開始學對對子,試著要寫詩,雖然上頭也是圈滿了紅圈,似乎先生對他的進益極為滿意,但徐循遞給韓女史一看,她卻是眉頭大皺,點評道,“以竹對花,平仄也對不上,這一點,難道先生沒說?”

壯兒並非點點那般天生喜怒形於色,對韓女史的挑剔,他亦不沮喪,而是從容回道,“先生說了,不過沒有打在本子上……”

點評過功課,差不多也到了吃飯時間,如今孩子們都大了,也不必分桌單吃,母子三人坐在一塊,安靜吃過了飯,見天色尚早,點點便帶著養娘和幾個伴當,去到清寧宮找圓圓玩耍。

壯兒無此便利,他%e4%ba%b2哥和他感情雖不錯,可自己忙得要命,哪有空閒玩耍?現在他年紀也大了,也不大要同姐妹們一道玩,好在徐循也為他尋了幾個同齡的伴當,有時有休憩,亦命人帶他們一道去西苑玩耍。——她始終覺得壯兒的課程裡沒有騎射,隻怕無法錘煉身子骨,不過因皇帝自己根本無暇武科,壯兒亦不能越過哥哥,是以隻好讓他時不時去西苑騎馬踢球,活動一下筋骨。

往日裡,點點一走,壯兒也就去了,是以徐循自己也準備飯後散步去長安宮尋仙師說話,她都預備回屋更衣,見壯兒還是站著不動,倒有些詫異,便問道,“怎麼,今日不出去玩了?”

壯兒搖了搖頭,似是欲言又止,有幾分猶豫,徐循見了,便揮退從人,“怎麼?有什麼事,你直說便是了麼。”

見壯兒仍是不語,她便猜測。“可是同南內那位有關?”

當日章皇帝去世突然,倉促間,誰也沒想起南內的小吳美人,到後來徐循想起來時,自然令人過去查看打聽——不過小吳美人倒是沒事,竟沒被太皇太後借著這一陣東風殉葬了,現在仍囚禁在原來居所之中。

這個消息,徐循本來還不知該不該告訴壯兒,因殉葬的事,誰也不會和兩個孩子詳細解說,再說他們生活圈子本也比較狹小,頂多是陡然間不見了曹寶林三人,似乎有些古怪而已,彆的妃嬪存在與否,對他們的生活一點影響都沒有,也許壯兒根本都不知有殉葬這回事,在他心裡,吳美人本來就該住在南內,根本不應該有第二種可能。——不過,後來壯兒問起來時,她才曉得,原來這孩子還是一樣細心能藏事,點點壓根都不知殉葬,還以為曹寶林等人隻是搬去了彆處住,而壯兒卻是花兒擔心自己命運時,便從她口中套問出了不少殉葬的事情。

雖說知道自己身世以後,壯兒幾乎從未去探望過生母,但畢竟是血脈之%e4%ba%b2,惦記生死,也是免不了的事情,壯兒問的時候還有點期期艾艾的,徐循答起來卻沒多少障礙,甚而還問他要不要再去探望吳美人。當時壯兒含含糊糊,不置可否,她便也沒說什麼——這雖是半年前的事,不過因壯兒除此以外,也沒什麼事好羞澀的,是以他一口吃,徐循便猜是這一茬。

她也沒猜錯,見徐循叫破,壯兒索性便直說道,“今日先生有事,下學早。聽說南內的桃花開得好,我便央伴伴帶我去看了,走到附近,忽然覺得熟悉,想起來吳娘娘就住在附近,我便走過去看了看她,和她說了幾句話……我想,回來還是和您說一聲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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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循聽了,亦不以為意,反而問道,“她看著還好?飲食起居,沒受什麼委屈吧?”

壯兒道,“還好,和以前一樣,就是神智似乎有些糊塗,看到我來,雖高興,卻說不出什麼囫圇話。”

他說這話時,容色平靜,神態看來,竟不像是八、九歲的孩子,反而有點成人的意味。徐循聽了,亦是一時無語:這件事,她也是早就知道了,卻不好告訴孩子。小吳美人的精神狀態,在壯兒不肯去看她以後,急劇惡化,現在又和最初被關起來時一樣,已經有點不太正常了。

此人享有的機會,實在是多得足以令其餘同僚感到奢侈,尤其是那些謹言慎行了一輩子的小姑娘們,對行差踏錯過數次,卻竟不必殉葬,還一直能得人關照的吳美人,不知要有多妒忌。不過徐循即使是看在兒子份上,也隻能說道,“你瞧著她還缺什麼,隻管告訴我——這樣也好,想去看就自己走去看看。你若先來求我,我少不得也要去問仁壽宮,這就又把動靜給鬨大了。”

不讓壯兒見生母的命令,是皇帝下達的,要撤回也得是太皇太後級數人物,徐循並不能擅自做主。壯兒之前沒有提出來,估計也是怕這麼一提,反而弄巧成拙,太後本來沒想到吳雨兒,被他一提醒,遂下令要她殉葬。今日自出機杼,直接跑過去造成既成事實,再回來請求徐循諒解,要說是臨時起意——雖也不無可能,但卻不大符合壯兒的性格。

見養母沒有揭穿,反而多有關照,壯兒麵上,不禁浮現淡淡感動,他低聲道,“那樣就挺好的了……娘——”

徐循打斷他道,“好了,不過小事而已,又何必放在心上?快去踢球吧,明日要上禮法課,又得端坐一上午了,這會兒不活動一下筋骨,明日保準坐得背疼。”

見壯兒依舊站著不動,她忍不住微微一笑,上前摸了摸孩子的後腦勺,又將他摟緊懷裡抱了抱,“說了沒事就是沒事的,去吧。”

壯兒這方才是露出笑臉,以難得的輕快跑出了屋子,徐循自己收拾收拾,便帶著兩個宮女,往長安宮溜達了過去。

這一陣子,隻要是天色和暖,她都會去長安宮尋仙師說話——這一處畢竟是廢後退居之所,又建造在當年太後的眼皮底下,雖然隻住了仙師一人,但也是樓閣層疊、山水清幽,比徐循的清安宮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