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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起居注 禦井烹香 4136 字 3個月前

從古到今,太後、太妃的生活,其實也都是大同小異,並不會隨著朝代的交替而有太多改變。一方麵其是先帝留下的長輩,自然要好生侍奉,若是前朝,還有一些低位的妃嬪,日子可能過得比較淒慘,宮裡懶得養,便送到廟裡去清修,至於高位妃嬪,起碼都有個地方住,至於如徐循等有名有號的高位妃子,按太祖、太宗的慣例,已算是皇帝的庶母。不管帝位傳承時她是否險些殉葬,度過了這個風波以後,自然就要被當作是庶母般尊敬起來,各色供給,也不會少了去了。

另一方麵,夫主已去,從此是寡婦身份了,自來寡婦門前是非多,本人更要謹言慎行,不能沒事老往外跑,又或者是老作興些新鮮事兒。即使是太後、太妃,也沒有例外的道理。徐循還是皇貴妃的時候,想去西苑跑馬,說聲就去了。如今這都一年了,她雖然就住在西苑附近,但愣是沒有去過西苑一次,而是安穩在清安宮裡住著,大把閒暇時光無處打發,不是去兩宮請安閒話,就是和仙師往來。教導子女功課為人,已經是她的主業,除了孩子們上學的時間,徐循現在都儘量和他們呆在一起,把握住孩子們出嫁、就藩前最後的這幾年相處時光。

除此以外,什麼看戲呀、打馬啊、看球啊,這些娛樂活動,和太後太妃等緣分較淺,起碼這三年是不可能出現的,再過上幾年,等皇帝大了,選秀成婚以後,宮裡有什麼節慶,尊奉她們過去參與,那是有的,在沒晚輩的情況下自己大肆取樂,傳出去都不像話。——也所以,這太後、太妃不論從前氣性多大,榮養以後,在沒媳婦的情況下,多數也就比較安生。畢竟就是要鬥,也得有對象才行,連鬥的對象都沒有,難道眾人間還為了誰得的份例花色好些而勾心鬥角?天知道就是打扮得再美再好,又有誰看?

自來宮怨詩詞,描述的多都是君王有彆幸,獨守空閨的美人心態。不過在徐循看來,最可怕的還不是這個,而是漫漫的將來,現在三人都有女兒傍身,還好些。等到若乾年後女兒都出嫁了,壯兒也就藩了,宮裡就皇帝一個子嗣,而且可預料的,隨著他年歲長大,開始%e4%ba%b2政,對父母一輩的關注也會越來越少。就這麼幾人住在西宮,天天大眼瞪小眼,關在屋裡沒有一件事去做,甚至連勾心鬥角都沒動力,從這裡到七十歲,還有漫漫三十多年,如果沒個愛好,這種完全是一片死水,連絕望都不曾有的沉寂生活,相信是很難捱的。——也難怪昔年的太皇太後會如此熱衷於介入宮務,徐循也是到了這份上,才明白原來從前很羨慕的太妃、太後的生活,也不是那麼有趣的。太後還好些,不論是和媳婦鬥還是揉搓媳婦,好歹都是名正言順,身為太妃,隻管榮養也就是了,即使是想在宮裡興風作浪,也沒人配合。無聊無處排遣,若沒有愛好的話,很容易就憋出病來,比如文廟貴妃、敬太妃、賢太妃等,都沒活過五十歲,算來,太妃的日子都沒過滿十年,人就熬不住了,本來健康的身體,也給閒出病來了。

她自己還算好些,並不是那種一腔熱血全都傾注在子女、爭寵身上的人,現在寵無可爭,便專心子女,相信日後壯兒就藩,點點出嫁以後,也能找到點愛好——徐循現在就刻意在培養自己對琴棋書畫的熱情。

以前雖然也受過培訓,不過當時心不靜,琴棋書畫也好,春技也罷,其實都是用來接近皇帝謀求寵愛的晉身階,徐循反正從不知道她的同僚裡有人學這些是單純出於愛好的——真正是寄情於雅玩的估計隻有養花的曹寶林。後來開始管宮、管孩子、管服侍皇帝了,更沒心思琢磨這個。現在心靜了,接觸起這些學問,倒覺得妙趣無窮,徐循愛畫,從前不知如何去練習,隻學了皮毛,厚著臉皮說能畫兩筆而已。如今她正和韓桂蘭學著打基礎,畫花鳥,等日後有小成了,還打算請女學內的先生過來繼續往深了教。聽說內書堂裡有兩個小宦官,曾在先帝供奉的名畫家身邊學過,徐循也打算讓他們過來指導一下,自己就做個再傳弟子。

彈琴得留指甲,被她放棄了,其餘下棋、練字,韓桂蘭也都是很好的伴兒,她雖然是朝鮮人,但出身朝鮮大族,也算是名儒世家,衣食住行上可能比不過國朝富戶,但論文化教育,底子卻是要比徐循等寒門小戶女厚實得多。板起臉來可以教壯兒為人處事的品德,放下架子,又是從抽陀螺到行射覆酒令都能玩轉的行家。徐循原本壓根不知道圍棋的許多講究,得她指點,才明白許多定式的妙處所在。

“哎呀,這一飛飛錯了。”才落了子,徐循就又算出了不對,方才就看到右下角一塊棋子要她聯絡解圍來著,可這一子落下去,才發覺自己堵死了一個氣眼,倒搞得自己在中盤腹地的根據地少了好幾口氣。

心虛地看了韓桂蘭好幾眼,她囁嚅了一下,方才央求道,“這——能悔一步嗎?保證這一盤就悔一步。”

韓桂蘭和她相處有近十年時間,哪能不知道徐循的性子?她泰然道,“娘娘,觀棋不語真君子,落子無回大丈夫。”

“我本來亦不是大丈夫。”徐循賴棋經驗豐富,迅速便堵了一句,“——這一局我大有希望能贏的!”

她和彆人下棋,是不用人讓的,周圍人裡錢嬤嬤水平最次,每每被她蹂躪,徐循也不愛和她下。韓桂蘭的水平又極高——起碼是對她來說,每每輕鬆虐她,徐循老被她下氣餒了,這會兒好容易有機會贏一局,卻又自己毀了勝機,怎能不著急?見韓桂蘭不為所動,又落了下一子,她心疼得直吸冷氣,“真不讓啊?”

“娘娘牙疼了就讓。”韓桂蘭說了一句,周圍一屋子人都笑了起來,花兒的聲音最響亮——也許是壓根沒想起來這茬,她這樣沒名分的大宮女們,倒是最終逃%e8%84%b1了殉葬,花兒自感死裡逃生,性情倒是越發開朗了。“娘娘,快犯個牙疼就能悔棋了。”

“去去去。”徐循很無語,把一屋子看熱鬨的驅趕開去了,正要再耍個賴,看看時漏,孩子們快下學回來了,隻好沮喪地歎了口氣,放棄堅持,“就這麼下吧。”

雖然她本人也做不到落子無悔,不過在孩子跟前,總是要表現出這樣的精神以為表率。不然,一會孩子回來,看到她贏了,問起來居然是因為悔棋,她這個當娘的也沒麵子。是以隻好放棄耍賴,順暢地被韓桂蘭殺了個中盤告負,徐循一推棋盤,“不下了!”

“這回起碼能戒個十天。”趙嬤嬤也笑著打趣徐循。一屋子人聽了,又笑起來——對她們這些宮人來說,那服侍太妃,當然遠比服侍貴妃等要幸福。活還是一樣做,但主子卻少了失寵被冷落、被殉葬等危機,年紀大了,也不大會輕易汰換身邊人,她們等於是和徐循一起養老,且又無徐循守寡受到的束縛,過得比徐循還自在得多。

在所有人的笑聲裡,前往仁壽宮請安問訊的孫嬤嬤回來了,“回您的話,老娘娘聽了以後,沒旁說的,請娘娘自行安排。”

徐循沒有%e4%ba%b2身去問太皇太後,一來太慎重其事,二來也有點逼問的意思,若是太皇太後有彆的顧慮,隻怕還不好當著她的麵回絕。不過按常理來說,太皇太後也沒什麼好不答應的,柳知恩去南京的時候,她還在南內沒出來,有點陳年疑問要問昔年的心腹,十分正常。徐循聽了,亦不詫異,隻是點頭道,“就讓趙倫傳話吧,看柳公公何時方便,過來就是了,如今是他事忙,咱們這兒無事,該由咱們來配合他了。”

身為廠公,柳知恩在宮裡宮外,甚至是她這個太妃口中,都當得了一聲老公公——這老公公如同官場上的老大人一般,也就隻有站在頂端的寥寥數人,配得上這樣的稱號。孫嬤嬤等昔日與柳知恩%e4%ba%b2厚者,更是為他的提拔高興,聽徐循口裡換了稱呼,均笑道,“可不是呢?如今雖說是廠衛廠衛,可幾乎是有廠無衛,可不是忙壞了柳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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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循一直以來都靠底下人獲取外頭的消息,聞言神色一動,“還有這個說法?”

孫嬤嬤便說了政壇的八卦給她聽,“還不是因為錦衣衛指揮使進宮終究不便……”

太皇太後並未正式秉政,就徐循所知,這一年間,朝政運轉安然,三楊也很少有事情報到她跟前供太皇太後裁決。當然,凡宮中有問,內閣也是謙恭解釋,不過因為種種前情,太皇太後並未在政事上發聲過多,隻是一心關注著皇帝的學習。聽了孫嬤嬤的說話,她才知道原來太後對東廠倒也並未放鬆,尤其因為東廠有不少宦官供職,進宮動靜也小,去年到如今,東廠都頻繁有人進宮請安,將外界的大小事務報給仁壽宮知道。

“……馮公公也不便與老娘娘相見,進宮回報的人,便一直都是柳公公。”孫嬤嬤解釋完了,也是咂著嘴,有些豔羨。“這人才就是人才,柳公公出海能做出一番事業,在東廠也是乾得有聲有色。這番接任,東廠上下無不服膺,倒是無人詬病他的來曆。”

徐循這大半年來,幾乎從未打聽過清安宮外的事,也還是第一次知道柳知恩居然混得這麼開,她心中亦是為他高興,“那就好,如此說來,當初去南京,真是去對了。若一直呆在永安宮裡,豈不是浪費了他的能力?”

正說話間,兩個孩子前後腳回來了,都過來給徐循請安問好,又把先生批改過的功課,拿出來給徐循看。點點有些忐忑,壯兒卻還是一臉沉靜,似乎絲毫都不在乎自己得了什麼評語。

——說來,這還是從壯兒身上作興出來的規矩。因他的老師都是男性,徐循和他們來回傳話,有所不便。可先生上課,也沒有讓內侍、宮女隨侍在側的道理。是以她便讓韓女史定期檢查壯兒的功課,並且隨時考校補課,免得先生們因壯兒是次子,教得漫不經心的,把孩子都給耽擱了。至於點點,本來徐循在永安宮時,隨時可以和六尚乃至女學中的先生見麵,如今六尚隨著太皇太後,改到東宮辦公,兩邊往來不便,也就沿用了壯兒的例子,隻是改由徐循自己來檢查,以便掌握得更全麵而已。

點點今日有些忐忑,也在徐循料中,她的文化課一直都是很不錯的,功課亦找不到什麼可挑剔的地方,如今開蒙已經結束,《孝經》、《千字文》《朱子家訓》等,都已學完了。便開始讀《四書》、《五經》,真正地進入正經的文化教育之中,不過,這些經典並不強求背誦,能熟讀並理解也就夠了,另外還有一些《聲韻啟蒙》之類的雜學,乃至琴棋書畫,都是各有入門教育,點點的表現都還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