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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起居注 禦井烹香 4229 字 3個月前

許多轉變。

仔細一想,倒也是釋然,若說皇後還隻是家庭主婦一流,無能參政,在皇帝幼小,太皇太後年老的情況下,太後已可算是政治人物了。一旦太皇太後老病無法理事,那肯定就要由她來頂上當家作主,在這樣的情勢下,從前那一套,已經不再適用。

“各退一步、海闊天空。”她的讚揚的確是真心實意,“如今的內廷,還是得以和為貴啊。”

政治和家庭不同,家庭就這麼大地兒,這麼點權力,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可政治人物之間,從來也沒有真正的敵人、真正的朋友,決定他們行動的根本動力,隻有各自的利益。徐循隨侍先帝這些年,聽他嘮叨起朝廷裡的事,留下的便是這般印象。太皇太後和太後之間,矛盾當然有,但亦有共同的利益,能放下彼此恩怨,有限度的合作,在未來十年內,宮廷中應當不會有什麼大的爭鬥了。

至於栓兒長大以後,迎娶了新人進門以後,幾代婆媳後妃之間,會否再起風雲——那也是下一代的事,頂多牽扯到太皇太後、太後,和她卻不會有什麼太大的關聯了。

晉升為太妃,無異於再世為人,從今往後,她的生活基調會有極大的改變。沒有了先帝帶來的榮寵和權力,也就沒了他帶來的危機和妒忌。一直懸在頭頂的殉葬,再也不會是威脅,隻要不做出極為悖逆的大事,沒有哪個嗣皇帝,會對付先帝的妃嬪,她終於安全了,生平第一次,她能一眼看到人生的儘頭。

——那是一條坦途,有著她向往的全部,與世無爭、清靜無為、撫育子女,在宇內最強大的國度、最繁盛的城市、最宏偉的建築群裡,享受著這近乎無窮的國力,帶給她的榮華富貴……

大臣要年屆七十,才能乞骸骨,而她何其有幸?連七十歲的一半也不到,便已經退休。兜兜轉轉、跌宕起伏間,她有了曾經隻能在夢裡想象,已經放棄去尋求的一切。

隻是她卻再也無法為了這些感到喜悅,原來人生走到每一步,真有每一步的煩惱,徐循想,十年前,我又何曾想得到現在?

沉默間,三人已經是先後跨出了東宮門扉,三架乘輿,在階下不遠處依次等候,太後走下台階,卻又回過身來,望著東宮匾額,麵現幾分迷惘。

“十年前,這裡還不叫仁壽宮呢。”她輕輕地說。

是啊,十年前,此處還是太子的居所,這三個女人,都曾在這裡居住過短暫的時間。那時候,東宮又要比現在熱鬨得多,如今回頭看,隻覺得為了那些%e9%b8%a1毛蒜皮而發的勾心鬥角,和後來的風風雨雨相比,簡直透了幾分天真的可愛。

“三十年前此地,父兄持我東西……”太後的聲音,說到一半,終是慢慢地淡了去,她輕輕地歎了口氣,“待到遊魂重來一日,是否亦會欲尋陳跡都迷?”

柳葉鳴蜩綠暗,荷花落日紅酣。三十六陂春水,白頭想見江南。

章皇帝終究沒有等到‘今日重來白首’的一天,這一輩子,他再也沒有回去江南。

仙師未曾經過選秀,怕是不知此語出處,她在一旁輕輕地歎了口氣,“如今就餘下三人了。”

“倒是終究多餘了一人。”太後出了一口氣,忽然似是想開個玩笑,瞅了徐循一眼,有幾分打趣地道。

“不錯,倒是終究多餘了一人。”仙師卻是看了看太後,語中似有深意。

雖說以昔年情勢,一旦皇帝去世,孫貴妃殉葬是鐵板釘釘的事,但這還是仙師第一次正麵承認,她當年有這樣的心思。太後微微一怔,咀嚼了一會,方笑道,“是啊,終究是多餘了我一人。”

“也算是不枉你一番辛苦。”許是觸景生情,想到往事,仙師語氣,有少少鋒銳。

太後還未回話,徐循回過神來,忙緩和氣氛,“罷了,好歹,你也從來不必擔心會死。”

即使失勢,曾經正妻身份,也保證她和殉葬無緣,在此刻,仙師同兩個妃嬪出身的女眷,似乎又有了天然的隔閡。太後緩了神色,亦有幾分惆悵,“是啊,起碼,我們都活下來了。”

人生至此,豈無感慨?

三人立於階下,回望層疊天闕,微風吹過,卷起細雨,整座宮城在這一刹那,似乎凝固在了時光裡。

後一月,上太皇太後尊號儀、上皇太後尊號儀、上皇貴太妃尊號儀依次舉行,徐循身為皇貴妃的生涯,正式結束。

作者有話要說:寫到最後差點要敲全文完啊,哈哈哈……

當然,基本,行文至此,皇貴妃卷結束了,如果你願意就當它全文完結也可以的……因為畢竟皇帝掛了,徐循以後也沒啥生死危機,就是往下活,不存在任何懸念,不過我說過要從生寫到死的,當然也不會留遺憾,之後的篇幅,估計也不會很長,因為可以說的事不多了~

PS 提要裡的詩也是王安石的,和白首想見江南湊成《題西太一宮壁》兩首。那個比較蹩腳的上林春色也真的出自曆史原型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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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日漸回暖,不知何時,細雪已經悄然化為春雨,夜風也不再透著沁人的寒意,宮室內的煙道已經漸漸沒了溫度,隻有在夜裡,才發出若有似無的微溫,維持著舒適的室內環境,方便主人安然入眠。 ①本①作①品①由①思①兔①網①提①供①線①上①閱①讀①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杏花早在幾天前就已經開了,春天的到來,已經是確鑿無疑,就是誰想否認,也都辦不到。——不過,在寒冬和暖春之間,相信幾乎所有人都會欣然擁抱春日的微雨,再不願忍受冬日的嚴寒。

不過,乾清宮的主人卻不是這樣想的,小皇帝在榻上翻了個身,略帶著一絲惆悵地望著帳頂,輕輕地歎了口氣。

唉,要是上元節永遠也不過去就好了。

上元節已經是一個月前的事了,不過在此期間的清靜,卻還是令小皇帝懷念不迭。雖然為大行皇帝守孝,那是以日代月,但人情不比製度,民間逢父母喪事,頭三年節慶是完全不慶祝的,宮中雖然沒有成規,但母%e4%ba%b2和祖母,已經商量一致,今年正旦、上元,除了照舊在午門前燃放鼇山燈以外,宮裡並沒有任何慶祝活動,也不放炮仗,而是在大年初三為先帝行了大祥禮。

大年下,正是冷天氣,穿著禮服站在隊列最前方行禮,並不是什麼輕省的活計。皇帝的喪事和一般人家不同,在過去的一年裡,有許多次禮儀都和父%e4%ba%b2的喪事有關,雖然小皇帝已經習慣了這項工作,但當天行完禮回來,他還是凍得%e5%94%87色發白,讓隨身的宦官侍女們,都嚇得不輕。——不過,這也是年下唯一一樁事務了,臘月裡也有一些禮儀要行,而大年下,除了此事以外,亦沒人給他布置什麼功課,小皇帝得以痛痛快快地休息到了正月末。

當皇帝,實在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即使是不%e4%ba%b2政的皇帝也是如此。國朝的禮製,小皇帝在未登基前也有過粗略的了解,不過也是在過去的一年內,他才是漸漸了解到,自己肩上到底承擔的是怎樣的一副重擔。

朝會一共分了三種,一種是每年的節慶大朝,每年的萬壽節、冬至、正月等等,都有這樣禮節性的朝會,本朝因為有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在兩宮的生日也一樣開大朝會行禮。還有一種,是每個月的朔望時舉行的朝會,一樣也是過來行禮的,第三種就是理論上每天早晚都要舉行的常朝,這才是正規的議事朝參會。不過,因為種種原因,如今的常朝,是隻舉行早朝的。

小皇帝從來也不知道,原來父%e4%ba%b2在時,大約每日都要上早朝,隻有偶爾不舒服才會缺席。這也就是說每天天不亮,父%e4%ba%b2就要起身梳洗,用過早飯準備上朝了。他當然也起得很早,但清晨即起和天不亮就起身,還是有很大區彆的。小皇帝用了近半年才痛苦地習慣了這種新的生活節奏,即使如此,時常睜開眼時,看到外頭黑黝黝的天色,他還是很不願意離開溫暖的被窩。

更讓小皇帝不喜歡的是——也因為朝會本來是很繁瑣、很漫長的會議,有許多事都要在朝會上說,以他現在的情況,根本無法在朝堂上對種種瑣事作出判斷。是以三位先生便公議,每天擇選出八件事來,預先將答複寫上,小皇帝所要做的也就是照本宣科而已,所以整個朝會就像是一個大包子,皮是很厚實的,從天不亮就要起來吃飯,換上常服,被人前呼後擁著到奉天門前坐下——這一口一口困難無比地吃過來了,最後的餡卻是空空蕩蕩,連咬都咬不到實處,一滑就那麼咽下去了。答完這八件事,早朝也就結束,百官各歸衙門上差,他也就可以回宮休息休息準備上課了。

朝會的召開時間是昧爽,也就是天色剛放亮的那段時間,小皇帝原來起身的時候是清晨,也就是說他下朝後回到乾清宮,大概就是從前起來的時辰。每天早上早清醒的這段時間,在他看來是完全的浪費,除了走過去說上八聲“某衙門知道”以外,這個儀式根本一點意義都沒有。然而再沒有意義,這也是祖宗留下的規矩,他個人的休息,與之相比又算得了什麼?就連小皇帝自己,也從沒有在這點上表達過抗議和反感。

朝會完了以後,政事便和他無關了,但並不意味著他就能得到清閒,他已經是皇帝了,就像是所有先生和所有娘娘們都一直在說的,這天下,遲早是要交到他手中的,三位先生隻是臨危受命,代管國家而已,等到他長大,也就是六七年間,國家大權,還是要回到他手上。他要學的東西,又能少得了嗎?早朝回來,吃過點心再略休息一會,他就要去文華殿上課了。三位先生輪班,每十日各給上一次課,除此以外,還有翰林院的先生們,每人都準備了許多知識要交給他,按照祖母和母%e4%ba%b2的交代,先生們對他的態度很嚴厲,也常少不得考校,若是考校不合格,非但母%e4%ba%b2,連祖母都會將他叫去責問數落,每天早朝以後,隻有中午能休息一個半時辰,吃過飯睡一會兒,下午的課程就又要開始了,到黃昏時分,結束了課程以後,還有遺留下的課後作業,等待小皇帝在晚間完成。待到功課做完了,差不多也該抓緊去睡——明日的常朝,在幾個時辰以後,又即將開始了。

這會兒,小皇帝浪費的就是自己極為寶貴的睡眠時間,雖然經過了這繁忙的一天,但他卻半點也沒有睡意,而是在為明日的小考發愁:功課可以讓伴伴代寫,伴伴學他的字跡,簡直可以亂真,隻要做得隱秘點,先生也是看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