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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起居注 禦井烹香 4190 字 3個月前

的。但學問,卻不能讓伴伴代自己去學,明日上課的劉學士最是嚴厲不過,若是考校中不能讓他滿意,自己少不得又要被祖母、母%e4%ba%b2叫去批評了。

累呀,他不出聲地歎了口氣,想到明日的課程,又不禁苦了臉:明知十有八.九,自己是要落得個被訓斥的結果,但卻又苦無辦法逃%e8%84%b1。就算自己是皇帝又如何,在這乾清宮裡,除了伴伴以外,還有誰能幫上他一星半點呢?

裝病是個很好的想法,但卻也很無用,是真病還是裝病,太醫院裡的大夫們是再清楚不過的了,而比起自己,他們更畏懼的無疑是祖母,沒有誰會為他遮掩,裝病,隻能讓他在祖母跟前更落下不是。倒不如坦然承認自己的確沒有學懂,還有可能因為誠實,受到先生們的褒獎。

並非他天資愚笨,實在是課程不少,遠超出小皇帝的精力,這一點,他自己心裡也是有數的,有些學問,感覺多學學、多鑽研鑽研,便能了然於%e8%83%b8了。可想要在十年內執政,他最缺的就是時間。從先生到祖母、母%e4%ba%b2,他們都在不斷地拿他和先帝做比較,都希望他能和爹一樣,穎悟聰慧,一日千裡地學懂史、書、禮、兵,搞懂國朝兩京十三使司、百四十府、百九十州甚至是治下一千多個縣的基本情況,除此以外,還有近千衛所的曆史、職權、人事、局麵,也都等著他去鑽研。——而這,還隻是治國的基本功夫而已,按照祖母的說法,“先生們畢竟還是官,是官就慣會欺上瞞下,要治國,不但要懂得國是什麼,還要懂得治是什麼,這方麵的功夫,也不能落下了。先生們教的要學,也還有很多學問,是先生們教不了的。”

‘治’上的私人功課,祖母還沒給他安排,想必到時候又要擠壓他本也不多的休息時間了。如今他的課程已經是擁擠不堪,畢竟身為士子,學懂四書五經,熟讀經史,會做文章,就可以試著應考了,就算要考出頭,他需要一些應試範圍以外的積累,可這畢竟是錦上添花的事情,學不學完全看個人。可身為帝王,他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力。

十年內,起碼殿試中,貢士們做得那些花團錦簇的文章,他要能看懂吧?再進一步,殿試的題目也要他來出的。這出題考彆人,自己也要有不錯的經義水平吧?這是文事之一,武事中,邊疆現在的局勢,要清楚吧,武將奏折裡寫的當地地理,要弄明白,熟知在心中,可從消息中分辨出局勢的好壞,將領的功過吧?還有奏折裡寫到的某大州、大府出了什麼事,譬如饑荒減收為往日幾成,到底要不要緊,會否激起民亂,這都要從當地的民風,周圍的環境以及本地糧食產量中下功夫。雖然國朝和前朝不同,有廠衛為消息臂助,內閣為參謀臂助,司禮監為細務臂助,可這三大臂助也都是人在做,他身為皇帝,對局勢心中無數,先不說是否會容易受人擺布的問題,隻說這幾家之間要是打架了,給的消息、意見都是自相矛盾的,那他到底該聽誰好呢?自己不懂行,是沒有辦法硬著頭皮去處理的。這和考試還不一樣,考試的時候,答錯了不要緊,所謂信口雌黃,拿雌黃塗掉重寫就是了,可治國卻並非如此,沒有可能朝令夕改的,君王的每個決定,都必須是深思熟慮、富含睿智。

在過去的一年裡,皇帝除了基礎的四書五經以外,大致上就是以實踐為導師,極為深刻地學懂了這個道理。若他真隻是個任事不懂的頑劣孩童,現在也就沒有這些個煩惱了,功課跟不上,減麼,早朝不願起,不去麼。正因為他已經不是個孩子了,才越發憂慮畏懼,不知自己該如何去承擔這樣的一副重擔……越是忙碌,他的睡眠便越成了問題,尤其是第二日有考試時,往往夜裡便經常失眠,明知睡不好,第二日更越發考不好了,卻也不願去睡——皇帝多少是有些破罐子破摔了,反正要學的那些東西,他目前是一樣也不會,更不覺得自己能學懂,那一個小小的考試,又有什麼要緊呢?

在床上又翻了個身子,他心不在焉地猜測著時辰,今日有雨,雨聲多少遮掩了長街上來回搖鈴報時的‘天下太平’聲,也許已經快三更,再過一兩個時辰,他就又要起來去上那該死的早朝了。

不知是第幾次,他暗暗地埋怨起了祖母——雖說,政事多數都交給了三位楊先生,但也有一些國家大事,是上報給仁壽宮審議的,司禮監現在也並非圍繞著他辦公,聖旨、詔令用印時,都是去東宮內尋司禮監的幾大太監,若有大事,更是請準了太皇太後才能用上天子璽印。他這個皇帝,隻有個名頭,實則什麼權力都無,隻是每天上常朝的傀儡而已。

他倒不是因為自己無權而抱怨,恰恰相反,他是在埋怨祖母為什麼不拿走自己上常朝的權力:雖然自知這想法似乎也有些不切實際,但小皇帝總是不禁在遐想,如果祖母臨朝稱製、垂簾聽政的話,自己是不是就不必每天都這麼早起,去出席那沒有任何作用的常朝了?可以更多些時間來睡一會兒——甚至是多些時間來讀書寫字,那也是好的。

所謂的臨朝稱製,便是太皇太後正式成為所有政務的終端,司禮監將名正言順地為她服務,每日早朝,在禦座後垂簾設座,由宦官傳話與百官問答議政,太皇太後也將成為奏章上奏報的對象,政令上用的亦是太皇太後的璽印,這一製度將持續到她老人家去世,或者是願意放權為止。如果她去世時,皇帝年紀還小,那麼便由太後繼續攝政,一般來說,皇帝二十歲左右,行過冠禮、婚禮,也經過多年完善的天子教育以後,便可以撤簾歸政,讓老人家頤養天年去了。一般臨朝稱製,又順利撤簾歸政的後妃,都將受到前朝後宮一致的尊敬和美譽,天子本人也應格外孝敬順從,皇帝非常理解這是為什麼——能處理好那些繁雜政事的每個人,在他看來都非常值得欽佩。

即位之後,由於學業繁忙,一舉一動自然都受到限製,凡是給長輩行禮問好,都是有時間規定的,每三日往兩宮問安一次,平時偶然有了閒暇,才能到兩宮去消磨、休閒個整半天。平時問安,自然按部就班,兩宮都去,可若有了空閒,他如今卻更常往仁壽宮去,便是因為這個緣故——雖然,他在坤寧宮中長大,和娘自然要%e4%ba%b2近一些,但比起毫無%e4%ba%b2政經驗的娘,在老娘娘身邊多耳濡目染一些學問,多學一些做派,也是好的。儘管他始終都有幾分畏懼祖母,但如今,這畏懼中,卻少不得也摻雜了幾分欽佩與尊敬。

如果祖母能垂簾聽政就好了……唉……小皇帝歎息著又翻了個身,現在想到祖母,非但不能讓他放鬆,反而更是加重了他的壓力。明日若是考校不合格,想必,下回去仁壽宮時,又要聽祖母的數落了,若是老人家囉嗦點,去過清寧宮後,可能都沒時間去清安宮,上回和弟弟約好了一道踢球,也不知何時才能踐諾。

想到清安宮中的弟弟,他心中又飄過了一絲隱約的羨妒:雖然弟弟隻是個藩王,長大了就要去封地就藩,從此離開熟悉的宮城,再難回來。雖然,弟弟也一樣要上課,而且功課未必比他的少——他的先生們,也都是翰林院的學士,也都很凶,而且徐娘娘還為他安排了凶神惡煞的韓女史做先生,就算他的課程比自己鬆,但回到清安宮,還有女先生在等著,也是一樣是要從早學到晚。

雖然,弟弟連自己的身世似乎都知道得不清楚,從生下來到現在,都一直養在徐娘娘跟前,甚至連%e4%ba%b2娘都不%e4%ba%b2近了……不像是他,還和羅娘娘一道住了有六年。但,小皇帝不能不承認,他是有幾分羨慕弟弟的。

起碼,弟弟是住在清安宮裡,有徐娘娘和四姐陪著,走上幾步,就是娘的清寧宮,還有仙師娘娘的長安宮,大姐、二姐現在分住兩宮,整個西宮,已經成為宮城裡最熱鬨的地方了。不像是他的乾清宮,就隻有他一個人,雖然有侍女們陪著,但……但那是不一樣的。

淅淅瀝瀝的雨聲,仿佛拉遠了無形的視野,讓小皇帝在遐想中可以輕易地勾勒出這樣一副畫麵:在烏雲密布的雨夜中,西宮燈火處處,而宮城內,除了乾清宮內的幾盞燈火以外,餘下東西六宮,從乾清宮直到景山,全都是一片漆黑,沒有一點兒光。

才剛醞釀起的一點睡意,頓時一掃而空,他蜷起身子,拉緊了被褥,在心底不斷地告訴自己:睡吧,彆想那麼多了,那些妖魔鬼怪,全都是瞎說的。就算真有……羅娘娘也一定就在他附近守著他,隻是他看不到而已。

話雖如此,可過了一會,帳子裡還是傳來了皇帝低低的聲音。

“伴伴——伴伴。”

他的大伴王振很快就踏著沉穩的腳步,從門邊靠近了床榻,熟悉的腳步聲,令皇帝不安的心情稍微平複了幾分,他主動掀開帳子,似乎是要找個話題,分明不渴,卻依然道,“伴伴,倒水來吧。”⊙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王振打開棉套子蓋著的暖箱,給他倒了一杯溫水,“哥兒少喝兩口,免得一會睡下了,又要起來。”

如今會叫他哥兒的人已經很少了,這熟悉的稱呼,給他帶來了難以形容的慰藉——雖說旁人常和他說,他也是娘帶大的,但在皇帝記事的那幾年,母%e4%ba%b2常病著,都是羅娘娘和王振一起帶他,羅娘娘去了以後,隻有伴伴會如此喊他。皇帝時常一聽見這個詞兒,便想起羅娘娘帶了些嗔怪的笑聲。“——哥兒又調皮了。”

他喝了一口水,便把杯子放到一邊,“什麼時辰了?”

“您還能睡上三個時辰。”王振寬慰地說,“這就快睡吧,明兒下了朝,還有事呢,這要是一耽擱,誰知道什麼時候能請劉先生進來上課?”

不愧是皇帝的大伴,他什麼話還沒說呢,伴伴一句擔心,就把枕頭給送過來了。皇帝驚喜地哦了一聲,卻又覺得這樣不好,忙調整了一下語氣,方才說道,“明兒還有什麼事呢?不就是上過常朝,回來便要上課了嗎?”

大抵是摸準了皇帝的心思,王振的語氣裡出現了一絲笑意,“哥兒忘了?明日東廠新任提督太監柳知恩要進來給您請安呢。”

劉學士也不是一上課就開始考校之前的功課,總是要把今日的功課上完了,才開始考試。有時就因為如此,皇帝學會了今日的,昨日的便記不清了,本來會得,反而答不上來,因此又要受罰,是以,他也是越來越畏懼考試。

這人在不願做一件事的時候,腦子往往會特彆靈活,皇帝聞弦歌而知雅意:隻要把柳知恩來請見的時間安排在劉學士課前,再稍微拖長一些時候,為了不耽誤之後的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