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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起居注 禦井烹香 4168 字 3個月前

後借著搬家的功夫,將原本的清寧宮北向一座五進偏殿——本來是文廟貴妃養老安居的所在,連著周圍的一些山水花園,單圈了出來,新辟為清安宮,令徐循在此宮居住,方便撫養皇子皇女。

估計是也覺得住在一處有些不便,太後對此,並未多反對些什麼,終究是默然接受了下來。徐循就更不會多加置喙了,一行人花了兩三天的功夫,各自搬遷到了新住處,當日裡少不得又是人來人往,好一番嘈雜。

等到一切都安頓下來時,靜慈仙師來看徐循,她嗬嗬笑,“從此以後,來往又方便得多了。”

長安宮和清寧宮可說是近在咫尺,兩人來往,直接走路都可以,不必和以前一樣,又要坐轎子,又要過幾道牆。徐循點頭道,“少不得要上門討茶吃,說不得,還要與你談玄論道一番。”

“你從來不信這些個的,怎麼如今倒是改了性子?”仙師抬了抬眉毛。

“連著見了幾番生死,總是有些感觸。”徐循輕輕地歎了口氣,在仙師跟前,也說了實話。“從前覺得,若是死後還有魂兒,還有黃泉地府,還和他們說的一樣,事死如事生……那我倒寧願人死燈滅,什麼都沒有了。可現在,也許因為我沒有跟著一道去,卻又很難接受人死了以後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總盼著,也許還有再見麵的一日。”

“那你是信錯了,咱們道教講究的是肉身成聖、白日飛升,以此身為筏,渡無邊苦海。”畢竟當了幾年的女冠,仙師說起來,還是有眉有眼的。“要信轉世一說,日後再見,那也許得信佛吧——不過,話說回來了,道教長生,用的是丹道,你也不是不知道。瞧章皇帝最後把自己吃成什麼樣,你便曉得這道,到底是能信不能信了。”

丹道那就是要煉丹服用了,從太祖皇帝起,到如今算來五代皇帝,沒有一個不是篤信道教的,就徐循知道,感覺上服丹服得病情惡化的就有文皇帝、昭皇帝和章皇帝,她不禁搖頭歎道,“罷了罷了,被你這一說,我倒寧可是還不信了。”

仙師%e5%94%87邊,露出一絲不屑微笑,“無邊富貴不夠,還要求個長生不老,也難怪連續三代都吃得猝死……嘿,也許人當了皇帝以後,就會變蠢,從前不信的事情,忽然間也會就改了主意,深信不疑了。”

反正徐循是很難想像為什麼有人相信服丹能長生的,倒覺得丹能移性,危害絕不在小。她正要說話時,忽然太皇太後又有請兩人過去,兩人便忙都收拾了,一道上了轎子,過去東宮。

到了當地,卻見太後也在,太皇太後手邊,放了好些精致的盒子,見兩人來了,便道,“這陣子都快忙忘了——章皇帝的遺物,該送去陪葬的也已經收起來了,該燒的也燒了,餘下一些貼身之物,你們各自收了,回去留做個念想吧。”

說著,便一一打開盒子,果然也都不是什麼名貴的東西,有章皇帝的衣物、印章,還有常用的文具,喜愛的小物件,甚而還有他的一些詩畫。按宮裡規矩,新皇登基以後,乾清宮除了大家具和大件擺設以外,裡外都要換上新陳設,舊物除了給皇帝陪葬以外,幾乎都是燒掉。這些東西,也就是皇帝在這世上裡最後的遺存了。

這裡坐著的幾個女人,幾乎在物質上都一無所求,隻是彼此關係都有些尷尬,一時誰也沒有說話,還是太後說道,“就這麼些東西,都眼看得見的,也彆謙讓了,想要什麼就要什麼吧。”

徐循看去,幾乎都是她認識的東西,從皇帝常放在手裡揉弄的核桃,到他平時常塞在懷裡的一個紫竹包金蛐蛐筒,倒是衣物等,因皇帝衣服實在太多,很少有一套衣服穿幾次的情況,隻有一套貼身的鬆江細棉布裡衣,是他穿過數次的,因覺得穿舊了更軟和舒服,特地囑咐了沒有汰換,便道,“壯兒點點都小,我便不客氣了,這方端硯,大哥閒來寫條幅,畫水墨時常用的,就給了壯兒。那個朱砂盒子和毛筆,倒正好給栓兒,也算是各得傳承。點點這裡,我就取個蛐蛐筒好了。”

太後不由露出微笑,語氣也暖和了一些,也不計較徐循失口喚了皇帝小名,“點點就是喜歡鬥蛐蛐,這一點隨了爹,我記得才四歲的時候,就懂得看了。每到秋後,就惦記著和我說到乾清宮看她爹鬥蛐蛐兒。”

至於文房四寶的分配,自是得體,朱砂紅筆是皇帝處理奏折時批紅用的,壯兒自不能得,取了父%e4%ba%b2閒來無事潑墨為畫所用的端硯,亦是得了其才情所在,有她開了個頭,皇後也給圓圓挑了一套雙陸棋,又對仙師道,“記得上回看阿黃一幅畫不錯,幾個兒女裡,也就是她繼承大哥的畫才,我們圓圓在這點上,不如姐姐。”

她也算是說到做到,如今對仙師,雖不是滿麵賠笑,殷勤得沒了尊嚴,但也時常善意地搭幾句話,並不複從前的冷淡。不過,這話說得又有點妙,畢竟,她可是毫無所覺地被阿黃坑了一次。

仙師麵上絲毫未露異狀,隻是眼神有些漣漪,她點了點頭,“我也想著為她挑一幅畫,就是不知挑這《歲寒三友圖》好呢,還是挑這幅老鼠畫兒好。”

皇後撲哧一聲,笑出聲了,就連太後都被逗樂,“大郎——章皇帝就是這個怪癖,特彆愛畫老鼠,這一副咬荔枝的我看著就特喜歡,活靈活現、大口貪食,真像是老鼠的樣兒。”

“老鼠可不吃荔枝。”徐循笑著說,“終究是沒見過真正的家鼠,隻憑著籠子裡關著的錦鼠來畫罷了。”

太後說了老鼠畫兒好,仙師自然不會再挑走了,她為女兒挑了《歲寒三友圖》,“風泉兩部樂、鬆竹三益友,為人處事,當學這歲寒三友,忠貞清潔,這一副給孩子留著吧。”

身為皇帝身邊近人,一些跟隨他時間長久的玩物,三人都是有印象的,其中有幾樣,更是太後%e4%ba%b2手賞下,此時話匣子漸漸打開,說著章皇帝當年的趣事,在這短暫的時間裡,利益衝突、恩怨糾葛,似乎都淡化在時空之外,隻在這片刻間,氣氛是和樂而溫馨的,淡淡的懷念,隨著章皇帝的遺澤一道,被送到了每個人手上。到底由誰來拿什麼,卻已經不重要了。

除了給點點和壯兒的念想,徐循又挑了一卷先帝寫過的條幅,餘下還有些零碎,大家一道分分,很快也就都尋到了去處。末了還有一個七巧盒,也是皇帝在南內、西苑出遊時常用的,原本是一個盒子,需要的時候,盒子一開一並,%e8%85%bf一支,文房四寶取了出來,機關開合之間,頃刻便是一張小小的桌子,也方便他遊獵時忽然詩興大發,可以現場揮毫。

徐循隨侍先帝多年,不知多少次倚在桌子邊上為他磨墨,如今見到這盒子,也覺%e4%ba%b2切,撫著盒麵道,“除了大哥身邊幾個近人以外,隻怕餘者也很難將它還原了。這張桌子彆有機巧,和一般的便桌也不一樣。——他做的《上林春色》,就是在這張桌子上寫就的。”

除了太後以外,太皇太後、仙師,均是麵露迷惘,該因先帝詩才比起畫才,不算是多麼出眾,後宮中也很少有流傳他的筆墨,不是特彆留心,又或適逢其會者,很難留心到他做過的所有詩詞。

“山際雲開曉色,林間鳥弄春音。物意皆含春意,天心允合吾心。”太後輕輕地念了一句,忽然又歎了口氣,“我倒是想到了另一首詩,也是這個模子。”

她未再說下去,隻道,“既然你同這桌子最熟悉,便分了給你吧,這亦是有緣了。”

見餘下兩人均無異議,徐循也不矯情謙讓,便應了下來,自然有人上來捧著這些紀念品分送回宮,三人又侍奉了太後一會,見太後思子含悲,精神不振,便起身告辭。

外頭淅淅瀝瀝,不知何時已經下起了春雨,三人都沒要宮女服侍,自己打了傘在殿宇中穿行,從人們自然亦不敢喧嘩,氣氛靜謐得就像是行走在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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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走了數步,太後忽然道,“還沒和你說罷,太妃,柳知恩的差遣,已經定下來了。”

徐循神色微動,“果然?”

“嗯,”太後淡然點了點頭,“大哥周年祭以後,他會接替馮恩,掌管東廠。”

算來,也有將近一年的功夫讓他準備接手,以柳知恩的能力,當是可以勝任,徐循也並未代他謙遜什麼——他們現在已不是這種關係了——隻是單純疑問道,“馮恩立了大功,卻被投閒置散,會否有礙物議、影響風氣?”

馮恩的去留,並不在於東廠的權柄,而是太皇太後在宮中權威的體現,很多事就是這麼奇怪,如果所有人都不把太皇太後當回事,外廷也就不會受她的影響,可若是內廷對她尊重得不得了,把她的體麵,放在了皇帝的權威之上,那麼外廷對她的態度,不期然也就會嚴整很多。

“他會去內十二庫,尤其是內藏庫總管庫藏。”太後道,“領司禮監提督太監銜。”

這是一個內侍所能擁有的最高職位了,可以說隱隱便是眾內宦之首,原本這稱號,是屬於範弘的,其受恩寵程度之深,甚至得到過免死詔書,徐循不由追問,“那,範弘呢——”

“範弘去督造山陵,回來還入司禮監,領掌印太監職,照舊管事。”太後歎了口氣,“這一入一出,也算是全了所有人的體麵了。”

徐循也是微微頷首——此對範弘來說,雖然有些無妄之災的味道,但內廷人事就是如此,要緊的不在頭銜,而在職權。再說,以馮恩擁立之功來講,他得個司禮監提督太監的位置,當之無愧,誰也不能說什麼。就是日後栓兒長大懂事,要再加封,那也都是應該,沒有他在關鍵時刻頂的那一下,太皇太後心意如何,還不好說呢。

原以為為了這件事,太後和太皇太後之間又要爭個頭破血流、不死不休,不料沉寂了幾個月,居然是這樣的結局,雙方各退一步,反而都很滿意,還讓她中間能得些利。饒是徐循也有些詫異,這和她對兩人的印象,的確很不相符,她不免側過身子,抬起傘緣,望了太後一眼。

似是察覺到了她的疑惑,太後輕輕地苦笑了一聲,倒是坦然道,“老娘娘畢竟是太皇太後,掃她的麵子,不等於是掃內廷的麵子?”

太後今年還很年輕,如果栓兒也和爹一樣短命的話,她大有希望活成太皇太後,自然也不會希望太皇太後的地位,在她手上被掃跌下來。徐循隻沒想到她居然會懂得這個道理,看來,太後的心態,在過去的幾個月內,到底也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