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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起居注 禦井烹香 4204 字 3個月前

,進去看孩子們反而過了病,便決定等事情過後再進去探望,是以她晚上也不必回宮,可以就住在乾清宮裡近距離看守皇帝。當時大家倒都是嚴格十二個時辰輪班,不分先後,現在皇帝稍好一些了,待遇立刻就分出了差彆。也不知是太後那邊的授意,還是六局一司內部的勾當,反正她雖然是現管,但卻根本沒往這方麵動過腦筋。

袁嬪唱了幾曲,皇帝精神也好了些,他嗬嗬笑道,“倒是辛苦你了,賞你碗好茶吃,潤潤喉嚨吧。”

立刻就有人去泡茶了,袁嬪下跪謝了恩,也退下領茶更衣,並未多話:這幾年她大起大落,倒是曆練出來了,起碼比諸嬪有眼色,知道皇帝精神不濟,在他跟前最好不要多話,那些撒嬌發癡的事情,大可以等日後他康複了以後再說。

“這幾日宮裡還有人發病嗎?”皇帝是當家人的性子,有了點精神,就開始關注局勢了。“城裡又是如何?”

“城裡的事,我不知道。”徐循有點不好意思,“宮裡倒是有幾日沒出病人了。好像之前聽老娘娘那裡說,如今雨水往南邊去了,病情也跟著去了南邊,隻不知道是不是我聽錯了。”

皇帝不免微微一笑,“平時你是最厲害的,什麼都懂,如今倒是一問三不知了。”

徐循雖然也有掉鏈子的時候,但那多是為人處事不夠圓融所致,在正經公事上還沒出現過這樣的紕漏,她辯解道,“最近事情太多了,我也沒心思搭理外頭。”

“又沒有怪你。”皇帝說,伸手握住徐循的手拍了拍,“這些時日,太辛苦你了,有沒有好生睡過個囫圇覺?”

“睡的。”徐循忙說,“後來都有睡,之前也忙得顧不上,睡也睡不著——”

她語無倫次地分辨了幾句,也不知道在分辨什麼,說上幾句也就住了口,皇帝卻不信,“幾次迷糊醒來喝藥,都聽到你的聲音,感覺天色都很晚,夜裡肯定沒怎麼睡吧?”

昏睡病人對外界的感知可能比較奇怪,徐循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再辯解下去似乎矯情了,因便道,“好了,都不說這個了,現在人好了,就彆提生病時的事。”

想到那時惶惶然、昏昏然的狀態,她不禁輕輕地顫唞了一下,方才續道,“如今且說羅嬪的事吧?今日孫姐姐沒過來,就是因為她是到了頭七。”

徐循也是剛才過去致祭了一番,才到乾清宮來的,她並未久留,因表麵上她和羅嬪實在沒什麼關係,再說,之前栓兒不惜絕食也要見到羅嬪,估計皇後心裡不能高興,她也不願往她身邊去湊。

這一次瘟疫,宮裡也有幾十人去世,除了羅嬪以外,還有就是二十四衙門某個監的太監,也算是個頭麵人物。不過疫病去世的人,下葬都是特彆著急,而且必要的時候還要火化下葬。宮裡下人自然也就更不講究了,這次的幾十人,按太後做主,全都是燒成灰以後倒入枯井中封存,所有遺物一律燒掉。羅嬪還算是好,去世時候都是疫病末期了,再說皇帝也醒來,太後心情是放鬆了點,當然,即刻火化是免不了的,不過火化完了還是把骨灰拉回來,做了七天的法事,也給找了個小宮女來披麻戴孝、摔盆痛哭什麼的,隻是宮裡也有宮裡的規矩,按羅嬪的品級,沒有做足四十九天的道理,做滿七天也就該下葬了,徐循現在要說的是羅嬪的葬禮和待遇問題。

“老娘娘意思,可以給封個貴妃,”徐循說,“她上午過來,您見著沒有?”

太後熬了這一個月,也是累得厲害,再說現在非常情況結束,她住在乾清宮也不像話,便回清寧宮居住,現在也就隔三差五%e4%ba%b2身過來一下,平時都在清寧宮休息,有什麼事就打發人來給徐循或皇後傳話。倒是比皇帝得病之前,底氣要足了不少。

皇帝搖了搖頭,“也聽說她來了,不過正睡著呢。娘是什麼意思?”

“老娘娘以為,喪事匆忙,已經是委屈了羅嬪了。不如封個貴妃,好歹也算是補償。”徐循如實轉告。“皇後娘娘好像是知道了,不過也沒說什麼。”

人死就看哀榮了,比如太祖孫貴妃,太宗王貴妃,都是享受了‘眾子為庶母期’的待遇,其餘包括皇帝罷朝、喪禮高規格之類的細節也有特權,羅嬪倒黴就倒黴在她去的時候皇帝正病著,所有哀容一概沒有,這眾子為庶母期實際上還是降低了標準的,畢竟栓兒按理該給她服三年。太後說封貴妃,沒說封皇貴妃,徐循都是有點詫異——皇帝這一病,病得大家的作風都和以前不一樣了,要是擱在從前,太後肯定大肆抬舉羅嬪,給皇後心裡添堵。

不過,皇帝這人就是如此,其實他對太後、皇後都很說得過去,對徐循更不必說,也是處處容讓。徐循實在不能說他是個刻薄寡恩的人,但千真萬確,皇帝但對他不喜歡、不在乎的人,有時候是真的很小氣、很無情的。他皺了皺眉,“這又何必,難道還怕朝野中的議論不夠多嗎?反正死升一級,封個淑妃也就是了,場麵上好看點。”

“那,栓兒……”如果封淑妃,栓兒連服期年都不可以,而這種事又是無法瞞人的,畢竟疫病過去以後栓兒就要出來讀書開蒙,也沒有在外不服,回來偷偷服個重孝的道理。

“念在輔佐養育之恩,服期年也就是了。”皇帝道,“不必記入典籍,低調一點,還有人敢胡亂議論什麼不成?”

雖然聲音仍有些虛弱,但語調上根本霸氣不失,徐循在這件事上不打算發表任何看法,反正頂上還有太後呢,她默然應了,見天色也快到時候,便勸慰道,“睡一會吧?一個下午都沒休息了,閉一會眼,正好起來吃藥。”

皇帝嗯了一聲,調整了一下姿勢,就靠在床頭眯了起來。徐循守在一邊,見袁嬪要進門,都擺手令她出去,等皇帝呼吸勻淨下來,方才慢慢站起身來,躡手躡腳也想出去時,皇帝卻又睜開眼道,“不許走。”

徐循認識他這些年,從未見過皇帝如此情態,睡意濃濃,人又虛弱,真有幾分孩子氣的樣子,和那慣常的寬厚雍容極不相似。她心中一軟,便又坐了下來,隨手拿起一本書來看,在床邊陪著皇帝,直到天色漸晚,看不得書了,便隻枯坐在那裡,靜靜地望著他沉穩起伏的%e8%83%b8腹,數著皇帝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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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貴妃還在裡麵?”皇後微微皺了皺眉,半開玩笑般感慨了一句,“她也該回永安宮看看孩子了。”

王瑾低眉斂目,壓根沒提徐循本來要走的事,哪怕當時他就在床邊站著。“皇爺今兒下床了,在院子裡走了一圈,如今正在南間看折子。”

一邊說,一邊在前頭引入,將皇後引入了前一陣子很少啟用的南間。這裡是皇帝的書房,一樣各色設施俱全,皇帝半合著眼靠在榻上,皇貴妃正在皇帝身邊坐著,手裡捧了一本奏折,念出聲給皇帝聽,“自去歲一年無雨,草木枯焦。今又發洪水……”

見到她進了屋子,皇貴妃便站了起來,皇帝也衝她點了點頭,皇後按下心中淡淡的酸意,給皇帝行了禮,又關切地說,“大哥,你這才剛好,可彆又勞神了。這些事,有內閣和司禮監呢,你就暫時歇兩日也無妨的。”

皇帝點了點頭,“都是已經批複過的折子,閒坐無聊,讓小循白念念,我白聽聽。”

他讓人拿了一張圓凳來,叫皇後坐了,“栓兒這幾天情形如何?”

“還算好,這次事後,他懂事了很多。”皇後也有幾分欣慰,“原來還吵嚷著覺得屋裡氣悶,現在也不說了,隻是惦記著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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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皇帝已經痊愈了幾分,但為安全計,都還是沒見子女,聞言,他也露出了幾分思念之色。“快了,等這一波過去,也就都能見麵了。”

皇後見他一日日好起來,心裡也是安穩,她欣然笑道,“可不是?今日我見大哥,精神又好了幾分。”

前幾日她來探視時,皇帝都是病懨懨的,如今精神起來了,兩夫妻對坐了一會,卻又反而還無話可說。皇帝便問她,“羅嬪那裡,都收拾清楚了?”

皇後之所以會過來,也是剛才聽到皇帝這邊來人傳話,心裡不免有幾分甜意,誰知道過來了又是如此,就有一點喜歡也淡了,聽皇帝提起來,這才高興了點兒,點頭道,“做完法事,就送出去了。按大哥吩咐,暫且先送往煤山停靈。待到圈了好地,修好了墳塋,再遷葬過去。”

說話間,藥被熬好送來了,皇貴妃從宮女手上接過托盤,送到皇後手邊,皇後便拿起來坐到皇帝身邊,欲要服侍皇帝吃藥,皇帝擺了擺手,“多大的人了,還喂?”

他拿過藥碗,將藥汁一飲而儘,皇貴妃忙遞上手巾擦嘴,又取了蜜餞來給皇帝換口。又有太醫過來請脈,兩人遂回避到屏風後頭,皇後見皇貴妃眼下一片青黑,便道,“你也該回去好好歇歇了,且不說兩個孩子,就說你自己,也是累得%e8%84%b1了形。”

皇貴妃欲言又止,皇後看了,先還不解,等太醫去了,兩人再坐了片刻,皇後也就起身告辭。皇帝沒留她,隻道,“你也好生養著,這一個月,又瘦了許多。”

皇後看了皇貴妃幾眼,見她不言不動,皇帝亦很是自然,心底忽然明白過來,倒是自嘲地一笑:這些天情緒起伏,倒讓她有些失常,反應有些遲鈍了。

走到門口,她又回望了一眼,見皇貴妃在燈下站著,手裡拿了一個林檎果,正和皇帝說話,臉上微微帶了笑意——並非甜蜜異常、你儂我儂的笑意,這笑,笑得很平常、很家常,沒有絲毫討好、惶恐……就像是一對夫妻閒話那樣家常。

皇帝臉邊,還垂著那兩條滑稽的小辮子,他亦是平平常常地回著皇貴妃的話,這幅畫麵,簡直太單純樸素,樸素到與皇宮格格不入。

可就是這樣洗儘鉛華的一幕,卻令皇後再不願多看,她驀地回過頭,幾乎是有幾分淒惶地加快了腳步,跨出了南間門檻。

因這突如其來的危局而變動不定、驚慌失措的心緒,慢慢地回到了正軌,隨著皇帝的康複,現實生活又緩緩地沉澱進了皇後心裡。回到坤寧宮中,對著這靜得讓人發狂的殿宇,皇後沉%e5%90%9f了半日,掂量著過去這一月間的得失。

她的%e5%94%87角慢慢地浮現出了苦澀的笑意,卻又很快地武裝好了自己,拍了拍手,喚來了值宿宮女。

“周嬤嬤呢?”她說,“讓她過來,我有事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