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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起居注 禦井烹香 4191 字 3個月前

是栓兒,就許看上一眼,便馬上出來!”

栓兒嗯了一聲,大口大口地扒著飯,祖母在他身邊說,“讓劉太醫想點辦法,看看能不能喚醒一下,也留幾句話,彆這麼無聲無息的走。”

他不太明白祖母的意思,因為一直在吃飯,之前又很餓,又惦記著小娘娘,對彆人的話,他隻是聽,卻沒有理解。直到上了轎子,栓兒才忽然明白過來。

小娘娘要走了……意思是,小娘娘要、要死了……

她已經三天也沒有醒來,所以,也許都不會醒來,所以他去見最後一麵,也是應該的……

他到底還是及時想到了辦法,不然,連小娘娘的最後一麵都見不到了。——第一個浮上腦海的念頭,居然是慶幸,而後,就沒有情緒了。栓兒的心是空白的,腦子也是空白的,一路上他什麼都沒想,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的時間,反正,轎子落地,他沒反應,被抱起來他也沒反應,直到他在院子中間被放了下來,直到他越過打開的窗子,看到了小娘娘,他才一下回到了人間。

小娘娘躺在床上,臉腫得變了形,她雙目緊閉,旁邊有個太醫站著,衝他們搖頭。

栓兒衝進屋裡,他喊了一聲,但小娘娘還是沒有反應,她的臉奇怪地浮腫著,看起來比沒得病之前,還胖了好多,要不是%e8%83%b8腹間還有一點點起伏,她看起來……就和已經……已經死了沒有兩樣。

栓兒又喊了好幾聲,他恍惚聽見有人問,“能不能——”

“叫不醒了。”那個太醫說,“殿下,您最好站得遠些。”

栓兒根本不聽,他隻是震驚地、貪婪地、仔細地望著小娘娘,他現在一點也不難受:沒有難受的時間了,這肯定是他最後一次看到小娘娘,他要……他要把她記得清楚一些!

他伸出手去,握住了小娘娘的手,用力地搖晃著,想要把她給叫醒,可很快就被阻止,而小娘娘的手就像是一片落葉,輕盈地、沉重地掉落在了%e8%83%b8`前,她的袖子掀了開來,露出了裡頭的金鐲,栓兒認得這鐲子,以前他經常勾著這鐲子,手指伸進空隙裡,貼著小娘娘的皮膚,牽著她四處地走。

這金鐲現在滿滿地嵌在她的手腕裡,壓出了深深的印痕。手臂上方他時常摳著玩的一顆紅痣,漲得比從前起碼大了三倍,成了一個暈紅的點,在她發黑的皮膚上,顯得這麼的刺眼和古怪。就像是一點火星,燒得他眼睛發痛。

栓兒忍不住閉了閉眼,可那一點紅依然烙在眼睛了,痛得讓他無法忍受。

他忽然明白過來了——他忽然想起來了,他垂下頭去,擼起自己的袖子,把他瘦小的手臂,放到了小娘娘身邊。

兩根手臂並在了一起,一黑一白、一胖一瘦,甚至連紅痣都不是完全對稱,畢竟栓兒的手臂,要比小娘娘的短上很多。

但比例依然是如此的鮮明:臂彎往下寸許處,這兩點紅,在黯淡的燈光下,形成了不顯眼的輝映。

作者有話要說:鞋子終於落地了。

第236章 康複

皇帝醒了,後廷的天空陡然間就晴朗了起來。並不隻是徐循,乾清宮裡裡外外的宦官侍女,甚至是城府深沉的三閣臣、三尚書,麵上也都是喜不自禁,雖然最高規格的侍疾待遇還沒有撤下,但屋裡屋外的氣氛,輕鬆了何止倍許?

當然要輕鬆了,對重臣們來說,皇權交替,無異於一場龐大的風暴,在這風暴中,哪怕是一點小事都可能被隨意放大,一點紕漏都能給有心人興風作浪的借口。曆來這種倉促的改朝換代,都是傳奇故事發生的最好時機,而身為朝堂頂點的幾個大佬,再往前,進步的空間也很小了,他們想要的那是有序的新陳代謝,而不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一般的大變動。再說,太子年幼不知事,難免要後宮女眷秉政,和一樣有精明傳言,又是女人身份,天然可以不講理的皇太後比起來,大臣們當然喜歡經過正規培訓的皇帝了。

至於後宮,更不必講了,除了諸嬪等人那邊可能沒人去說以外,其餘進宮久一點的,哪個不知道殉葬的事?皇帝數日子,等於是一宮的人陪著數日子,妃嬪們是真的難受,幾乎每個人都是以淚洗麵,清減了不少。倒是宦官宮女一類,多數想的還是自己的差事問題,算是另一種擔心了。現在皇帝一醒,皆大歡喜,不說喜氣洋洋如同過年吧,反正乾清宮裡進出的每個人,腳步都是輕快了不少。

這點改變,皇帝卻無能體會了,他壓根也不知道在他昏迷的時候,乾清宮的氣氛有多沉肅。就是現在,也還有些昏昏沉沉的,思維比較遲鈍,劉太醫給扶了脈,又翻看了一下眼皮,輕輕和皇帝問對了幾句話,下來就宣布道,“人已無妨了,隻是昏迷多日,如今還要靜養休息。隻怕幾日內依然不好理事。”

皇帝病了大概二十天天左右,這二十天內好在也沒有什麼軍國大事,朝廷的基本運轉也不成問題,橫豎是有三楊在。當然,他重病的消息不可避免地還是往外泄漏了出去,各方的反應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徐循之前根本沒考慮到這方麵,此時皇帝醒了,她心情一鬆,才猛然想起來,問太後道,“老娘娘,聽說京裡有人主動為大哥祈福的,現在大哥既然大安了,是否該發個詔書什麼的,也能讓大家安心?”

“不必如此。”皇帝醒了,太後也放鬆下來,沉穩得多,這一場突來的變故,也使得老人家一掃前幾年的頹唐之色,顯得十分精神,端坐上首氣度沉凝,什麼事都仿佛%e8%83%b8有成竹。“等大郎安好以後,隻要照常上個常朝,也就算是照會到了。他這一次病得突然,好得也快,處理得低調些就好,也不必太鄭重其事。”

說著,又遣人到文華殿去傳信,把劉太醫的診斷告訴給閣臣們,“爾等也可照常辦公,不必每日在乾清宮值宿這麼辛苦了。”

雖說是三閣老,六尚書,不過三楊分彆都兼任六部尚書,所以實質上輪值的就是這六位重臣,其餘比如英國公等勳戚,隻能同他們一起輪值,但卻不能單獨在內。不必說,這又是文武之爭,甚至是內閣六部與彆的雜七雜八部門的權力之爭了——徐循隻是略微了解了一下,實際上她對國朝官製的理解不會高於一個教書先生。現在也就是知道,這幾日來的確也辛苦了六位重臣,還有就是英國公,他這幾日大多數時候都在宮中,以其老邁年紀,支撐了這幾日,的確也是吃力得狠了。^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大臣們到底還是留了兩日,確認皇帝的精神一日比一日好了,方才結束了輪值製度,太後少不得借皇帝的口,又給這群準老人送些宮中補品去,也算是‘略儘禮數’。文臣的架子就是這麼大,彆看皇帝病危時,他們毫不在乎吃相,立刻就來擠壓妃嬪,堅持要在乾清宮值宿,也是出於對後妃內侍的猜忌,可這會兒事情過去了,太後還是一樣要酬賞他們的功勞。

至於真正辛苦侍疾的內侍和後妃,這是本分,又何須酬勞?當然,大部分妃嬪也都根本沒想到這一塊,皇帝能好起來,對她們來說就是最好的禮物了。這些日子,有份進內宮服侍的妃嬪,對皇帝真是比對%e4%ba%b2爹%e4%ba%b2媽都要細心,就唯恐自己手重了、粗心了,打擾了皇帝的療養,這一步接著一步的,殉葬什麼的,也就近在眼前了。

“也不止是我瘦了。”徐循垂下頭為皇帝整理了一下發辮——這個說來荒唐,不過因為老躺著,紮起來不舒服,披散著又很容易壓到,所以這幾天皇帝都是打的兩根麻花辮,垂在兩肩上,躺著也舒服,隻是造型難免有點搞笑。“都瘦了,孫姐姐養了幾年,好容易胖了點回來,這次的事情一折騰,又打回原形,瘦得臉頰上的肉都乾得一絲不剩。”

剛醒來的時候,人還昏昏沉沉的說不出什麼話,但到底身體好,挺過來就是挺過來了,經過幾天的療養,他已經可以下地走動了,隻是太醫這一次療法大膽,甚至給皇帝放了幾次血。腫著的時候看不出來,消腫以後就覺得麵色蒼白、體虛乏力,即使醒來了,倉促間也不能下床,隻好在乾清宮召見閣臣問政,得了閒由妃嬪伺候著,陪著說說話解解悶。

今日和徐循一起陪侍的是袁嬪,聽了徐循說話,見皇帝的眼神望向自己,也忙笑著說,“可是如此,一宮人就沒有不瘦的,就連老娘娘也是清減了不少。”

皇帝長長地歎了口氣,“是我太荒唐,倒是辛苦娘了,說來也真是不孝。”

現在大部分人,包括皇帝和太醫都深信不疑,發病前一天的馬球賽正是這一次惡瘧的罪魁禍首,皇帝有這話相當正常,徐循忙勸慰了幾句,袁嬪也有無數好聽話奉上,見皇帝依然懨懨的,她便主動提議,“不如我唱首曲兒給您解悶——憑您想聽什麼,便隻管點。”

皇帝算來也躺了快一個月了,如何不煩厭無聊?見袁嬪湊趣,%e5%94%87邊也多了一絲笑意,“那就唱首鮮花調吧,熱鬨喜慶一點兒。”

袁嬪喜孜孜地站到地下,對皇帝和徐循都行了禮,清了清嗓子,便是脆生生地唱了起來,“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滿園的花開比不上他。我有心掐朵兒戴,嚇,又恐怕看花兒的罵——”

徐循看著她青春的臉龐,在日頭裡也像是朵鮮花般盛放,心中亦是有些感慨:估計以前宮裡從沒有重量級人物臥病,往常不覺得,如今才曉得,侍疾一樣是有講究的。今次侍疾班表,乃是六局自排,看似隨意,其實是嚴格地按照得寵等次乃至資曆等往下排列的,比如袁嬪比較受寵,得過幾次好體麵,所以就是排在皇帝比較有精神的下午,至於傍晚、深夜和上午,輪值的就都是青兒、紫兒乃是趙昭容一流人物。雖不說是無寵就被作踐,但畢竟在這些小事上,就能看見區彆。

至於她和皇後,兩人都有差事,得空來探視便可。但她反而呆得比所有人都長,皇後也是一樣——這一次重病,到底是看出來她對皇帝的不同了。徐循本以為她會明悲暗喜,麵上過得去也便罷了,更多的心思還是花在栓兒身上。橫豎太後和她心結已深,皇帝又成日昏迷、朝不保夕,這時候再做表麵功夫,也沒人受用,還是看顧栓兒不使他染病是正經。不料皇後竟好像全不明白這些似的,倒是成天都守在皇帝身邊,隻有晚上才回去看看栓兒。倒是徐循,要管宮中庶務,白日裡還比她少守一些時辰。不過她也有優勢,點點和壯兒身邊沒有心腹發病,一個韓女史,一個錢嬤嬤,把孩子看得很牢。徐循怕自己接觸得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