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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起居注 禦井烹香 4258 字 3個月前

“他們一貫主和,肯定讚成我。”太後漫不經心地道,“也是啊,都是抓內勤、財政的,自然知道這些年來朝廷有多捉襟見肘了。”

母子兩人說起政事來,倒一貫是十分融洽,皇帝素來也十分看重太後的意思,他本來在幾條路之間搖擺不定,如今見太後擇定了這條最為省事,也最能維護朝廷麵子的策略,略一思忖,也就下定了決心。“好,就吊著黎利幾年再說,看看是誰沉不住氣。”

太後笑了笑,責道,“真是孩子氣,黎利也是一路打上來的國主,哪會這麼簡單就心浮氣躁起來。”

她放下手中的茶杯,“最近身體還好吧?尚寢局那裡回了話說,你都有好些時候沒進後宮了。平日裡好像也沒聽說你進長寧宮去看皇長子——說起來,都要立太子了,這名字也該快些定下來。”

皇帝最近不進後宮,的確也有不願和太後再起衝突的意思——老人家的性子,他是明白的,現在局麵都這個樣子,話都說出口了。不論真相究竟是如何,隻怕老人家一時半會,也沒法改變自己對孫貴妃的態度。大年下的,皇帝是不願再起什麼波瀾,雖沒有來看太後,但也不願多去長寧宮,免得母%e4%ba%b2知道了,心裡誤以為自己已經全盤倒向貴妃,心裡也要鬨情緒的。

這婆媳間關係不睦,確實是令做兒子、丈夫的十分為難,皇帝這一陣子,想到這事都是有點高興不起來,聽到老人家這麼說,他倒是又驚又喜:難道,孫貴妃那天在清寧宮的一番辯護,倒是說動了太後不成?太後提起長寧宮,語氣明顯就是緩和了許多。

“已經讓欽天監他們去算冊立大典的日子了。”他便有些迫不及待地和太後談起了太子的事,“這一陣子,我也是讓幾位大師為栓兒卜算,想求個吉利的名字。”

和莠子、點點一樣,皇長子也有個很鄉土的小名,皇帝說完了,見太後麵上沒有太多笑意,又略有些小心地補充了一句,“等天氣和暖以後,兒子%e4%ba%b2自抱栓兒來拜見娘%e4%ba%b2。”

“嗬嗬,”太後笑了。“其實也沒什麼,到底還是孩子重要,他現在也不記事,拜見我做什麼?好生在長寧宮養著,康健就行了。”

都說這養兒方知父母恩,很多時候,做孩子的在父母跟前,時不時都會泛起一股強烈的負疚感:做兒女的,能報答父母的實在是不多。父母傾注在自己身上的心思,兒女們可曾能回報萬一?即使是皇帝,也不能免俗。見了太後麵上的笑容,他突然間就湧起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愧疚:雖說沒把孩子抱到清寧宮,確實是為了他的健康,但老人家心裡的鬱悶,就像是兒子身上的一塊傷痕一樣,前一陣子老人家和他對抗的時候,皇帝沒覺得什麼,現在老人家都把這事給放過去了,做兒子的心裡反而還覺得更過意不去一般。

“娘……”一時間,這股感情卻又很難適當地表達出來,皇帝隻能是輕輕地喊了一聲,“我——”

“好了,大年下的,從前不開心的事,彆多提了。”太後擺了擺手,“開春以後,先行冊立太子,等行過冊立禮,再來折騰廢後的事吧。——是了,那天孫氏來給我請安時,說的那些事,你聽說了沒有?”

這麼敏[gǎn]的時候,皇帝少不得也要關心一下後宮裡的事,何止是孫貴妃請安時說的話,甚至是馬十,那邊才被太後拉去,回來以後,皇帝就把他叫到身邊給敲打了一番,又把太後問的話讓馬十給說了一遍。

馬十也是實話實說:太後除了問皇帝最近去長寧宮的次數以外,也就是因為關心莊妃,又問了一下當時的情況,不過他知道得的確也不多,提供不了多少有價值的信息。

“聽說了。”皇帝本來對孫貴妃的退讓,是有些不置可否,此時因為對母%e4%ba%b2的愧疚心理占了上風,倒是主動道,“您要覺得好,那就這麼辦也行。”

“若按玉女這一說。”太後沉%e5%90%9f了一下,“她並沒想著慫恿你廢後,乃至說立她為繼後,又或者是暗害羅氏……此事,根本是羅氏情願提出,讓她收養自己的孩子的?從頭到尾,都是莊妃妄作小人了?”

孫玉女那一番話,基本就是這個意思,其實整件事基本也是這樣:她還什麼都沒有來得及做呢,就被太後和徐循等人聯手遏製住了,到底心意如何,那還不是憑她自己說了算?

當然,唯一的證人,大概也就是抱子計劃的支持者皇帝了。皇帝今日在這裡點個頭,說一聲‘此事的確一開始是由羅氏提出’,那孫貴妃的形象可就變了,又要從奸妃,一下變成了飽受誤會的賢妃了。

可皇帝的這個頭卻是有些點不下去——他有點狼狽地道,“其實您說羅氏情願的話,那也不是,不過羅氏本就是她安排侍寢的,當時就是因為她生育的可能性極低了,孩兒也想要給她一個孩子,是男是女,真沒多想——當時也沒覺得是多大的事啊……她那樣說,無非是擔心您不肯諒解她罷了,彆的倒都是真的……”

“哦?”太後看了皇帝一眼,“既然她說的話是真的,沒想過暗害羅氏。那,羅氏生產那天,你把永安宮的嬤嬤派去,是什麼意思啊?難道連你都不信她了?”

這一問,雖然語氣很和緩,但卻是問得好誅心。皇帝手忙腳亂,還沒回答呢,太後又道,“我知道啦,一定是莊妃巧言令色,蠱惑了你。此女輕薄張狂若此,識人不清不說,還處處妄作小人、胡亂攬事……我看,囚禁那都是便宜她了,不如直接賜死了事,皇帝你看如何啊?”

皇帝此時,如何不知道太後是故意正話反說?他又有點犯倔勁兒了,梗著脖子想要回一句,‘如此也好’,想要看看太後能堅持到幾時——但看了老人家平靜的麵容一眼,這話又說不出口,梗了半天,方道,“娘,清官難斷家務事呢。反正現在,羅氏也好好的,孩子也好好的,大家都好好的。從前的事就彆再提了吧,怪煩人的,前朝的事一天還扯不清呢,難道我自己的後宮,還不能隨著我自己做主嗎?”

“大家都好好的?”太後今天也是心平氣和,都沒動情緒,“那莊妃是為什麼進了南內呢?”

“她頂撞我!”皇帝%e8%84%b1口而出,“忤逆我——娘——她、她——”

這話實在不是他能輕易說出口的,想到他和徐循的那些過往,皇帝幾次都是欲言又止,見太後半抬起眉毛,仿佛是有些不信徐循還能怎麼地他了,他方才紫漲了臉,%e8%84%b1口而出道,“她心裡沒我!這些年對她的好,全都好到狗身上去了——還不如狗呢!對一條狗好,狗還對我搖尾巴。”

“點點就在後頭睡覺呢!”太後沉了臉,喝了皇帝一句,“你就是這麼說她母%e4%ba%b2的?”

皇帝自知是有些失言了,他住了嘴,神色卻依然陰沉憤懣,過了一會,才慢慢地說,“反正……我關她也不是為了孫氏的事,孫氏還勸我放她來著呢。我就是心裡過不去!”

“有什麼過不去的?”太後又露出了似笑非笑的樣子,皇帝有幾分詫異地注意到,老人家今日仿佛是格外成竹在%e8%83%b8。“莊妃之所以會如此行事,不過是因為她的心思特彆純善而已。”//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皇帝也顧不得考慮太後是從何處打聽來事情始末的了,衝口而出道,“就她還純善啊——”

“你這孩子——你慢慢聽我和你說啊……”太後白了皇帝一眼,“坐好坐好——難道你當了皇帝,我就不是你娘了?你彆給我擺出這張臉來。”

母子天性,皇帝從小就是這樣被太後教大的,雖然心裡有氣,但太後一開腔,他還是不自覺地坐正了身子。

“這宮裡如今鬨成這樣,我知道你心裡也委屈。”太後一開口,說的還是皇帝愛聽的話,“你心裡,對這後院裡的這些女兒家,是沒有什麼壞心眼的。都是你的人,你自然都想著要好好地待她們。”

這說得不錯,皇帝不自覺點了點頭。

“後宮中的女子,也都是層層選拔選出來的,品質也都不差。這都十年了,雖說也難免磕磕碰碰的,但那樣爭風吃醋,互相下絆子說小話,甚至於說互相陷害的事兒,前朝雖不少見,但本朝卻還是一件沒有。”太後還是比較肯定妃嬪們的品質的。“這是因為你待她們一片誠心,也是因為她們自己德行過人……也就是因為太平日子過久了,偶然一點摩攃,就顯得特彆的刺目。如今宮中的景象,也就顯得格外混亂不堪,大郎,你知道這是為了什麼嗎?”

“這……”皇帝有點偷懶,不願去想。

“因為你越來越少在後宮裡用心思了。”太後也沒指望皇帝,她自己懇切地說道,“從前你還是太孫的時候,屋裡四個人是何等%e4%ba%b2切和睦?那時候,胡氏、孫氏、徐氏之間,難道隔閡有今日這麼深嗎?為什麼你當了皇帝以後,一切就變了呢?栓兒還沒落地時,就已經是如此了,可見並不是子嗣問題……這問題出在哪兒,你還沒明白嗎?以前在太孫宮的時候,你有閒空,有時間,有精力沒處使用,就可以有餘力去照顧妻妾們的想法,協調他們之間的關係……可等你登基以後,你忙了,行事越發隨心所欲,越發欠考慮了,宮裡的局麵,自然也就出現了變化。”

皇帝沒有說話,眉頭卻不知不覺地擰了起來。

“這一點,你爹也有不對,冊封太子嬪時,給了孫氏超人的體麵,你也沒多想,冊封貴妃時也就學了你爹。我也有錯,當時沒能阻止你們倆……這規矩壞了,人心也就變了。你又不特彆維護胡氏的體麵,反而還越發%e4%ba%b2近孫氏,久而久之,胡氏能不對孫氏生怨嗎?”太後對皇帝擺了擺手。“我不是指責你廢後……事已至此,胡氏被廢已成定局,你們走到這一步,雙方也都有錯。胡氏沒有做好,你也一樣,她錯在哪裡,不說了,今日先說你錯在哪裡——你錯就錯在以為後宮真是你的天下,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你愛怎麼就是怎麼,彆人隻能順著你的安排去走……說你是天子,你還真把自己當成上天之子了?孩子,你曾祖父打江山的時候你沒出生,祖父打江山的時候也還小,這都罷了,你爹怎麼戰戰兢兢地做太子的,你不記得了?你以為他登基就真是天命所在,他的話,就真是金口玉言了?”

皇帝一時,竟不能答,正因為母%e4%ba%b2的說話是如此的心平氣和,他才感受到了這種極度的羞恥——在內心深處,他不能不承認,母%e4%ba%b2說得不錯,登基以後,他是有幾分膨脹,在奉天殿中,在文武百官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