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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叩在桌麵,重新在腦中回憶今日在太學與宮中所遇見的事情,而後猛地想起今日伍正年硬塞給他的那本學生名錄,便匆匆喚來小宋,令他將學生名錄帶過來。

那學生名錄上本隻有學生的名姓與分數,謝深玄看幾眼便能記住,那根本不是什麼緊要之物,伍正年去非要將名冊塞給他,此事想來實在有些奇怪,而皇上最初又與他說過——

太學之事,伍正年會同他說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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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深玄想,皇上令他去太學,絕對不止是想讓他教導癸等學齋的學生這麼簡單。

依皇上所言,他若想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或許能從伍正年處得到些線索,可若伍正年真正清楚一切緣由,那皇上今日也不用特意傳他入宮,再囑咐他,若有疑惑,應當去問諸野。

將這一切結合至一處,便是此事的結果。

——伍正年隻知此事大概,隻有諸野才清楚整件事情的緣由。

可謝深玄一點也不想去問諸野。

正好小宋將學生名錄送過來了,謝深玄伸手接過,垂下眼眸,看向手中這本學生名錄。

今日在太學時,他翻過這本學生名錄,記住了癸等學生的名字,可癸等學齋外他並未細看,現今若是問起,他也隻大概記得其他學齋的學生成績都很不錯,特彆是甲乙二等學齋,其中太學生的分數大多已在十五分上下,已達到了學生年終的合格標準,隻要再通過年末終試,他們便可留在太學之中。

可現在他將這本學生名錄翻開,幾乎一瞬便覺得有些不對,手頭的這本學生名錄,顯然並不是伍正年一開始給他看的那本僅僅隻有太學生名姓與分數的冊子。

今日他所見的那本名冊嶄新,顯是剛剛謄寫而成,眼前這本名錄上,卻每一頁都寫滿了伍正年密密麻麻的小字,記載了同太學生有關事宜,以及他能查到的這些學生的家中境況。

譬如裴麟的名字之後,隻跟著“父長寧侯”三字,其餘幾等學齋學生名字後的字跡卻更為詳細,連與某位大人沾親帶故的線索都已儘數記錄。

謝深玄移過燭火,湊近了盯著學生名錄上的小字一點點鑽研,翻過大半本後,他終於自這本太學生名錄中看出了些許端倪。

伍正年今日同他說過,太學之中,甲等是小齋,一齋僅有十人,乙丙人數較多,各有三十人,這便是近七十名學生,而下幾等均是大齋,加起來千餘名太學生,其中竟大半都是官宦子弟,或與朝中某位大人沾親帶故,有些了不起的官場關係。

謝深玄自己當年在太學就讀時,太學內寒門學子人數占多,至多隻有一到二成官宦子弟,畢竟先帝重建太學,便是為了多一條廣納天下人才的法子,也正因如此,太學最初便定了規矩,太學生成績極優者,可免除鄉試;前三名更是可直入省試,亦或是破格入朝。

比起千萬人過獨木橋的科舉,太學似乎是一條直通官場的捷徑,每年都有無數人擠破了腦袋來參加太學補試,因而這太學補試極為嚴格,幾乎沒有舞弊可能,那這些多出來的官宦子弟,應當不太可能是靠著舞弊入學的,可若不是舞弊,為何不過數年,這太學生的來源便有了如此變化?

此事謝深玄越想越覺古怪,伍正年故意將這名錄交給他,似是意有所指,可若僅是如此,他還難以堪破,謝深玄便想,待再見伍正年時,他定然要問問伍正年,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賀長鬆一見謝深玄這幅模樣,便已心知肚明,謝深玄十之八九是是咬了皇上的鉤,他歎了口氣,不知該不該再勸上謝深玄一句,謝深玄翻看學生名錄的動作卻忽而一停,將目光落在甲等學齋某名學生的名姓上。

賀長鬆見他蹙眉,不由詢問:“你又發現什麼了?”

謝深玄將那學生名錄翻到賀長鬆麵前,將上麵的一行字指給賀長鬆看。

“嚴漸輕。”謝深玄笑了笑,一字一句念道,“太師嚴端林次子,數次文試魁首,武試也常在前十之中。”

賀長鬆:“你……”

“正好。”謝深玄道,“我看我那學齋中,也有幾個好苗子。”

賀長鬆:“……”

賀長鬆敏銳注意到了謝深玄的措辭。

幾句之前,謝深玄說的還是“癸等學齋”,可嚴家之人一出現,癸等學齋便變成了“我的學齋”,那八名渾身問題的太學生,自然也變成“我的學生”了。

果真下一刻,謝深玄便微啟雙?唇,一字一句道:“他們今日既已是我的學生,我定能讓他們拿下幾個第一。”

賀長鬆:“……”

謝深玄已垂下眼眸,唇邊帶著一絲並無多少情感的笑,道:“嚴端林一定會很難受。”

賀長鬆終於忍不住問:“你為何總同嚴家過不去。”

謝深玄:“……”

“沒什麼。”謝深玄認真說,“你想多了。”

賀長鬆:“可……”

“隻是一點小小的癖好罷了。”謝深玄冷靜說道,“嚴端林不開心,我就覺得很開心。”

賀長鬆:“……”

長久沉默之後,賀長鬆小聲開口,說:“我看你是忘不那個姓諸——”

“表兄。”謝深玄對賀長鬆微微一笑,“近來太醫院還好吧。”

賀長鬆:“呃……”

謝深玄不會無端關心太醫院如何,這小子若是提起太醫院,準沒什麼好事,這句話,分明就是謝深玄的威脅。

謝深玄:“你想……”

賀長鬆:“我不想!”

謝深玄看著賀長鬆頭上猛地躥出幾行憤怒紅字,諸如「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遲早有一天要揍這臭小子一頓」之類的語句一閃而過,他卻也不覺得在意,既然過去之事不可追,他當然也不必為了過去那般難過,就算今後這一年,他要與諸野共事,可諸野是武科老師,他是文科先生,他們根本見不著幾次麵——

小宋站在一旁,好似忽而想起了什麼一般,匆匆道:“少爺!還有一件事!”

謝深玄:“什麼?”

“今日您隨諸指揮使離開後,伍大人追出來尋您,請您明日參加太學為您備下的接風宴,所有先生都會出席。”小宋見謝深玄似乎想要說話,急匆匆又補上一句,“伍大人說了,自掏腰包,與太學的經費沒關係。”

謝深玄這才將要出口的話語咽了回去,點了點頭算是答應:“宴席定在何處?”

小宋誠懇搖頭:“不知道。”

謝深玄:“……有人接送?”

小宋很遲疑:“有吧……”

謝深玄一怔:“何時?”

小宋:“嗯……”

謝深玄終於從小宋的猶豫中覺察出了一絲不對勁:“怎麼了?”

小宋措辭猶豫:“伍大人說……”

謝深玄略微有些不耐:“說什麼了?”

小宋:“指揮使會接您過去的。”

謝深玄一僵:“……誰?”

小宋:“……諸大人。”

謝深玄:“……”

誰要和諸野同桌吃飯啊!

看一眼那張臉他就不會有食欲了啊!!!

第8章 太學接風宴

謝深玄想,他這不是去吃席。┆思┆兔┆在┆線┆閱┆讀┆

他這是去上墳。

天色方入暮時,他便出了門,如今正僵硬站在謝家的馬車一側,看著剛剛下值回來的諸野緩緩騎馬繞過他的馬車,在他麵前勒住馬兒,頗為冷淡地垂眼看向他。

“我在前頭領路。”諸野對他沒有任何客套,“你們的馬車隨我來就好。”

謝深玄:“……”

看諸野的臉色,今日將這接風宴當做是上墳的,可不止他一個人。

他不想去,諸野也不想去,那他們為何還要去參加這狗屁接風宴?

可謝深玄不敢拒絕諸野,諸野要在前領路,他自然也隻能令小宋駕車跟隨。

這一路沉默,誰也不敢說話,謝深玄幾次偷偷自車窗簾子的間隙往外看,也隻見諸野策馬行在馬車之前,他今日依舊穿著玄影衛的官服,途中人人避之不及,生怕同玄影衛扯上什麼關係,可謝深玄卻在想,當年他們在江南時,諸野也總是策馬在他的馬車之前……

他曾問過諸野為何如此,諸野和他說,城中危險,他還能夠保護他——

謝深玄用力搖了搖頭,想起昨夜賀長鬆說的話,不免又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

當初在謝府,是諸野自己非要逃去長寧軍中的,那是諸野先一步厭惡他,事到如今,他可不會還要硬往諸野麵前湊。

謝深玄又縮回了馬車中去,從懷中摸出他特意帶上的學生名冊,想,諸野如何都好,眼下對他而言,這才是他今日最重要的事情。

待會兒等他見到伍正年後,他一定要問清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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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行至城外,又走了片刻,諸野方停了下來。

謝深玄好奇朝外張望,見他們似乎是到了城郊外的東湖。而今方是二月,今年又是個寒冬,京中至今還有些薄雪,凍得他直縮腦袋,這樣的天氣,湖邊可絕不是什麼好去處。

“諸大人。”謝深玄小聲問,“我們……是要去哪啊?”

諸野答:“畫舫。”

謝深玄一怔,下意識將目光移到湖岸,那湖岸邊的確停了幾艘畫舫,天色昏暗,畫舫上倒是燈火通明,可這麼冷的天氣,光是朝這湖岸邊一站,謝深玄都覺得肩上的傷口隱隱作痛,他歎了口氣,想不明白伍正年怎麼選了這麼個地方,一麵認命跟上諸野的腳步,朝著那湖岸走了過去。

伍正年似乎已在此處等了許久,兩人一靠近那畫舫,他便匆匆跳下搭板來迎,臉上依舊帶著樂嗬嗬的笑意,道:“謝兄,諸大人,二位終於來了。”

謝深玄瞥了一眼身後的諸野,有諸野在,他不好詢問伍正年太學之事,隻能先將此事壓回心中,露出微笑,正要開口客套,卻忽見伍正年身後畫舫的珠簾之內擠出一大團紅字,糾纏著幾乎要躥上天際,謝深玄嚇了一跳,驚慌瞥了瞥,一眼便看見其中碩大幾字“挨千刀的謝深玄”,心中一瞬明白了眼下的境況。

真好。

謝深玄伸手摸了摸鼻側,心想,他還是這麼受大家歡迎。

伍正年說太學內的先生都會來參加今日的接風宴,那此刻在畫舫內心生謾罵的,當然是昨日謝深玄還來不及謀麵的那些太學先生們。

他初來太學,便已得罪了汪退之,原想著其餘先生總不至於像汪退之那般討厭他,可如今看來,在這太學之中,不討厭他的,才是少數。

謝深玄歎了口氣,回眸一看,小宋仍舊留在馬車一側,似乎並未想過隨侍本該寸步不離跟著他,可他知道小宋愛馬,沒事隻想留在馬邊上,他去這畫舫上不過也就是吃個飯,不需要小宋照應,便也不曾叫上小宋,乾脆跟上伍正年的腳步,直接邁步踏入了畫舫。

到畫舫珠簾之外,伍正年挑開珠簾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