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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這聲音,怎麼這麼耳熟。

謝深玄僵著脖頸轉過頭,終於看見了伍正年本想要為他引薦的那位武科先生。

——是諸野。

負責監察百官,專門給皇帝打小報告的玄影衛指揮使諸野。

謝深玄:“……”

謝深玄:“……………”

“對不起。”謝深玄恭謙有禮,“是我在放屁。”

第3章 癸等學齋

謝深玄終於老實了。

他看諸野今日著了玄青官服,高冠束發,那麵色一如既往寡淡,望向他的眸光也隻如寒潭死水,不見波瀾,一顆心不由一顫,先涼了半分,再緊張咽下一口唾沫,潤一潤喉舌,有些難掩心中不安,戰戰兢兢問:“諸……諸大人為何在此?”

諸野倚在門側,手中捏著一本深灰色小冊子,正漫不經心往上寫著什麼,他並不著急回答謝深玄的問題,倒令伍正年更為緊張,不知所措同二人訕笑:“謝大人,諸大人就是這癸等學齋的武科先生。”

謝深玄:“……”

謝深玄剩下半顆心也涼透了。

他瞥一眼諸野手中的冊子,總覺得諸野此刻的筆順,正是在往那小冊子上寫他的名字——他是知道的,玄影衛都有這樣一本小冊子,上頭專門記錄犯錯官員的名字與罪行,而謝深玄是這玄影衛小冊的常客,他隔三差五便要狠狠罵上皇帝一頓,也許每一位玄影衛都在那小冊上寫過謝深玄犯上的壯舉。

可謝深玄又忍不住想,普通玄影衛記過,和諸野本人記過,那還是有些不同的。

諸野是玄影衛指揮使,又是皇上的親近心腹,他的話在皇上心中份量極重,謝深玄又是真管不住自己的嘴,要是諸野當了癸等學齋的武科先生,他往後還能有好日子過嗎?!

恍惚之間,諸野已合上了手中小冊,再將那冊子收入懷中,抬首看向謝深玄,道:“禍從口出。”

謝深玄:“……”

威脅,這就是明晃晃的威脅。

可謝深玄對諸野本有十分畏懼,又摸不清諸野心中所想,他根本不敢有半句埋怨,隻能對諸野訕訕一笑:“多謝諸大人提醒。”

諸野:“嗯。”

謝深玄:“……”

謝深玄實在難受得很。

伍正年頭頂分明還飄著對他的那句“怨言”,反倒是聽他辱罵完皇上的諸野什麼也不曾想,他這獨特的能力在諸野這兒便突然失了效,這滿朝文武,唯有諸野對他來說,是最特殊的那個人。

伍正年仍在一旁訕笑:“謝兄,有諸大人幫忙指教學生,這是好事。”

謝深玄:“……”

伍正年:“我朝可不多諸大人這般文武兼修的青年英才。”

謝深玄將眼角餘光瞟向諸野。

諸野看似神色不變,可以謝深玄多年來對諸野的了解,諸野一貫冷淡的表情顯是溫和了一些,伍正年的恭維好像起了些作用,這自然也就是說……就算是諸野這樣的活閻王,也是喜歡聽彆人誇他的。

可待諸野再看向謝深玄時,好容易平緩下來的目光卻又冷了下去,令謝深玄不由打了個哆嗦,有些說不出失落。

他心知肚明,現在的諸野,一定很討厭他。

隻是諸野頭上仍舊全無字跡,謝深玄無法以此推斷出諸野此刻的心情,他隻能想,皇上派諸野到國子監,顯然是對他的監視,他做了什麼,可曾再犯“口舌之禁”,會不會再觸怒龍顏,一切都將憑借諸野的一麵之詞來斷……那也就是說,他未來生死如何,全都掌握在而今這個極為厭惡他的諸野手上。

同諸野同屋相處便已足夠令他覺得難受了,謝深玄一點也不希望往後諸野每日都要跟在他身邊,他又飛快瞥了一眼諸野,清一清嗓子,頭一回用他的“俐齒伶牙”,以他千百回怒罵皇帝的氣魄,狠狠吹起了諸野的馬屁。

謝深玄:“諸大人,您公務繁忙,還要分心教學,未免太過勞累。”

——他上課的時候才不想看見這麼一個活閻王,一定會影響他的教學質量的。

謝深玄:“要不謝某給皇上寫個折子,好好勸一勸皇上。”

——現在就罵死這個狗皇帝!

“讓您專於公務,不必再來此處。”謝深玄一時脫口,又犯了些小小的老毛病,“我知道的,你我相看兩厭,那還是不看為好。”

——彆來了彆來了,求求你還是彆來了。

他還想再說,諸野卻略微眯眼,眼神中帶著萬分可怖的殺氣,顯是對他所言之語極為不滿。

謝深玄嚇了一跳,猛地將要出口的話語往裡一咽,硬生生扭轉成了另外一句話。

“挺好的快來吧謝某最喜歡和其他人一起上課了。”謝深玄乾巴巴說道,“公務多不要緊的玄影衛都是猛人多一點公務算什麼呢你們全年無休也根本不會出事的啦。”

諸野:“……”

-

伍正年很尷尬。

他實在圓不回這崩裂的氣氛,到頭來也隻好裝傻充愣,權當做什麼也不曾聽見,還是繼續順著自己方才那番話,勉強擠出笑來:“謝大人,諸大人,我們還是先去書齋看看吧。”

謝深玄迫不及待點頭,毫不猶豫跟上伍正年的腳步,反倒是諸野,刻意落了兩人幾步,一言不發同他們保持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

此舉令伍正年都有些緊張,他隻能強作鎮定來同謝深玄說話,道:“這書齋內的八位學生中,還是有幾人頗具才學的。”

謝深玄:“……”

謝深玄想了想那個全是負分的學生名錄,滿心懷疑。

“而今在這書齋內執教的先生有三名。”伍正年又強令自己臉上掛了樂嗬嗬的笑意,道,“此時授課的這位先生,還是謝大人您的同年,您是狀元,他是三甲進士,也算有緣。”

謝深玄這才勉強點了點頭,問:“是何人?”

“姓汪,名喚退之。”伍正年道,“他也是甲等小齋的先生,癸等學齋缺人,他便過來代幾日課。”

謝深玄對著伍正年擠出一些微笑,道:“除了這汪退之外,另外兩名先生,都是什麼人?”

伍正年:“是區區不才鄙人我呀。”

謝深玄:“……”

謝深玄今日就沒停下的眼皮,跳得好像更厲害了。

伍正年可是國子監祭酒,這麼一個最末等的學齋,怎麼會需要伍正年來給他們上課。

謝深玄警惕詢問:“另外一名呢?”

伍正年:“那當然是才冠京華高才絕學多才多藝的謝兄您啦!”

謝深玄:“……”

好。

這狗皇帝,果然沒給他安排什麼好事。

一個學齋三位先生,至少有兩個是被迫加入湊數的,剩下那位汪退之……很難形容,但謝深玄覺得他應該是位人才。

“謝大人,諸大人,您二位來了,我們可就放心了。”伍正年拍拍自己的%e8%83%b8口,“汪先生不喜歡挑戰,他還是更喜歡穩紮穩打。”

謝深玄聽明白了。

不喜歡挑戰?

那是分明是受不了這片太學內的文化荒漠。

更喜歡穩紮穩打?

誰不喜歡去帶甲等小齋內省心省事的乖學生啊!

“可惜皇命難違啊,所以汪先生也不得不麵對這波瀾壯闊的執教生涯。”伍正年又歎了口氣,“如今謝大人來了,汪先生終於可以重回他穩定的生活了。”

謝深玄:“……”

伍正年這般說話的藝術,謝深玄真的很佩服。◎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這說來說去,不就是在告訴他,那個排到天乾最後的癸等學齋,實在是太差了,以至於太學內的先生們都不願意來此執教,最後實在沒有辦法,皇帝下旨硬逼了一個過來,就這一個,還成天想跑,死也不願意在這學齋內多留。

伍正年終於停下了腳步,回身看向謝深玄,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

“二位大人。”他彎起眉眼,那副笑出花來的模樣,看著便不像有什麼好事情發生,“我們到了。”

-

謝深玄深吸了一口氣。

伍正年身後,是一間書齋。

這間書齋之內,並無誦讀課文的聲響,也全無先生講課時的聲音,隻有顫顫巍巍的琴音,彈得半死不活,連謝府對門那專愛將二胡當鋸子拉的門房老頭,都拉得比他有精神。

伍正年仍帶著他慣有的笑容:“汪先生的琴彈得很好,他一定是在教學生們彈琴。”

謝深玄:“……”

“癸等小齋的學生們,還是很有些優點的。”伍正年對謝深玄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一麵道,“有幾個學生的琴,彈得真的很不錯。”

謝深玄死也不信。

他跨步上前,走到書齋門邊,往內看了看。

書齋內稀稀拉拉坐了幾名學生,看人數絕沒有八名,一名蓄著小須萬般嚴肅的中年男子正在撥弄自己手邊的古琴,彈出幾個並不成曲的零散琴音,那應該就是伍正年所說的汪退之,對這個癸等學齋不報任何希望的太學博士。

謝深玄再將目光轉向堂下那幾名太學生。

第一排已經睡倒了一個,打呼聲以巨浪傾倒之勢輕鬆蓋過汪先生的琴音,第二排的角落裡縮著一個有些眼熟的小胖子,也許是哪位朝臣家的公子,他似乎費勁全力才將自己塞進這過分狹窄的桌案中去,而這就已經耗儘了他今日所有的努力,他已經沒力氣再去研究什麼琴聲了。

第三排是兩名女學生,先朝女子便可進太學,甚至可入朝為官,這不稀奇,可此時兩人正湊在一塊,盯著一本書冊看得認真,似乎正在學習——

等等,那本書謝深玄也買過,那是《江湖隱俠錄》,而今京城內最為火熱的傳奇小說。

絕不該出現在太學課堂上的小說。

謝深玄覺得自己額角隱隱抽痛,伍正年甩給他的顯然是個可怕爛攤子,他用力深吸了幾口氣,勉強克製住自己已要化為話語出口的怒意,再往書齋內一看——最末那一排,似乎還是有個刻苦用功的學生的。

那應當是個胡人,一頭略顯卷曲的長金發,貓兒一般碧綠的眼睛,正認真盯著汪退之彈琴的模樣,以五指抓著毛筆奮筆疾書,在麵前的書冊上記著什麼。

嗯,奮筆疾書。

用五指,緊緊抓住毛筆,懟在書冊上,如同與那書冊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狠狠地。

奮筆疾書。

謝深玄生平頭一回覺得,自己好像犯了心絞痛。

可他回過頭,看了看身後正對他展露微笑的伍正年,以及冷淡的諸野,還是硬生生將那口氣咽了回去。

他絕不能再在諸野麵前罵人了。

胡人,會拿毛筆,就已經很不錯了。

握筆姿勢出些問題又怎麼了?都是小毛病,以後一定能改掉的。

謝深玄竭力安慰自己,重新擠出一絲微笑,正想輕敲一敲門,提醒汪退之他們已來了此處,卻猛地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響,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