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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圖塔 尤四姐 4217 字 3個月前

接到府上過日子去了。不過也得留神彆被彈劾,偷走一個太妃,鬨出去可不是好玩的。捅到皇上跟前,隻怕誰都護不住。

“奴婢這裡斷沒有二話。”高從道,斜眼瞄了瞄端太妃,“督主出麵,什麼事不成就?嘿嘿,那您二位聊著,奴婢幫著彤雲打點去了。”

人都走了,就剩音樓和肖鐸麵對麵站著。夕陽漸漸沉下去了,唯餘漫天怒雲,像一蓬火,映紅他的臉。

她歪著腦袋打量他,他在宮裡耀武揚威,到哪兒身後都跟著一大堆。今兒卻不同,他是獨個兒來,有時候聲勢是人捧人哄抬出來的,宮中行走錦衣華服,到陵地裡來穿皂衣,但是襟袖上那時隱時現的掐金流雲紋,也足叫人感歎他這人活得多精細了。

“廠臣,我到您府上,會不會叫您為難?我琢磨過,您人緣不好,萬一有誰在殿上給您小鞋穿,拿我出陵說事兒,到時候皇上不能交底,勢必叫您擔待著,那怎麼好呢!”她蹙眉道,“您樹大招風,我怕您吃暗虧。”

他以為她糊塗,沒想到看得卻很透徹。他嗟歎,“娘娘對臣有這份心,臣為您受點冤枉氣也心甘情願。這事原不宜張揚,泰陵裡出去人,外頭是不會知道的。退一步說,就算走漏了風聲也不打緊,您不是說我人緣不好麼!人最忌諱乾什麼都半拉,要麼人人敬仰,要麼人人得而誅之。索性惡名在外的,想得罪反倒要反複掂量,是不是這個理兒?”

她點點頭,“我知道,俗話說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麼!”

他乾咳一聲,“娘娘詩禮人家出身,果然一肚子才學!”

她拱拱手,“不敢當,說得糙了點,然話不同而理同,我怕聖上欠考慮,帶累了廠臣。”

她咧嘴笑,彆看她一身重孝,年輕女孩兒臉上那份明朗火熾的神采怎麼掩都掩不住。柔豔的紅%e5%94%87襯著細細的糯米銀牙,他突然有了全新的發現,一種感覺破冰似的絲絲縷縷蔓延開,像領口的寶相花,勾繞纏綿,叫人心悸。

驀地頭皮一凜,似乎是哪裡出了錯。他慌忙轉過臉看宮掖方向,轉眼又是尋常模樣,隻道:“娘娘彆擔心臣,臣若是這點事都辦不好,也不能在東廠的位置上坐那麼久了。”

確實是操心的多了點,她諾諾道是,“您的手段我知道,不過明目張膽總歸欠缺,還是得編個幌子打打掩護。廠臣說我扮什麼好?扮丫頭?扮小廝?要不扮個馬童也成啊!”她來了興致,“我上東廠伺候您筆墨吧!”

他知道她打什麼主意,耐著性子輕笑,“要委屈娘娘,進臣府裡以族%e4%ba%b2的名義,這樣不至於叫人起疑。另外娘娘的行動,恐怕也不能太過隨意。臣受皇命,不得不謹慎行事。娘娘是善性人兒,不會不體諒臣的苦衷吧!”

她有些失望,但仍舊笑著應承,“我省得,不會給廠臣添麻煩的。既然是族%e4%ba%b2,那您管我叫娘娘就不對了,您還是叫我的名字吧!”又追著問他,“廠臣有小字沒有?我在閨中有個小字叫濯纓,後來進了宮,就沒那麼多講究了。”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濯纓……他放在%e8%88%8c尖斟酌,像含了糖,又舍不得壓在腮幫子底下,有點不知如何是好。

到底沒應她的話,甬道那頭的彤雲過來了,他伸手接過包袱,對音樓微躬了躬身,“請娘娘移駕。”

這麼一來主仆兩個都茫茫然,估摸他的意思是沒打算帶上彤雲,那哪兒成!音樓緊緊挽住彤雲,“咱們倆不能分開。”

他回身一顧,有點無奈,“娘娘,您要全身而退,必然有個人要接替您,彤雲留下最合適,也是她忠心報主的好機會。”

音樓是個重情義的人,其實換句話說心眼兒實,她不會想到自己先出去,回頭再來搭救彤雲。她隻知道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雖然彤雲是她進宮後才撥到她身邊的,說話不太著調愛呲達她,可是朝夕相處,感情已經在嘴皮子上磨得很深厚了。

“這算什麼?我們鄉裡有傳聞,比方溺水死的要找替死鬼才能投胎轉世,您是想讓我學那個麼?”她不甚痛快地拉著臉,“彤雲不能留下,廠臣不帶上她,那我也不走了,您看著辦吧!”

彤雲聞言大為感動,眼淚汪汪地揪住她的手,“主子,您真是關老爺轉世!”

她說:“關老爺和我住街坊,我義薄雲天你今兒才知道?你放心,我到哪兒你就到哪兒。你不是說要仗著我的排頭耍威風呢嗎,我把你撇下了,你威風給誰看?”

肖鐸臉上喜怒難辨,他靜靜聽那主仆倆你來我往,覺得這兩人恐怕是不好分的。也沒見過這種相處的模式,誰也沒把誰的身份當回事,倒比大難臨頭各自飛的夫妻還真切些。

“罷了,娘娘既然撒不開手,帶著也就帶著了。隻不過臣告誡娘娘,牽掛得越多,弱點也就越多。”

音樓大喜,尚且體會不到他說的那些,忙扯過彤雲努嘴,“還不快謝謝督主!噯,我早說督主是好人,看看,果不其然啊!這份心田,叫人怎麼感激好呢!”

他不聽她絮叨,也沒受彤雲的參拜,隻管轉過身在前麵引路。

山裡入夜起了薄薄一層霧,偶有嵐風吹過,他袍角翩翩,隱約帶起若有似無的一縷瑞腦香氣,那麼漫不經心又充滿目的性,因為矛盾,漸漸顯得有人情味起來。

第17章 苦難雙

大宮門在兩山之間,從七拱橋下去還有一截神道,步行一刻鐘方才抵達。

彤雲攙著音樓踏出門檻,漢白玉台階下停了一輛黑漆平頭車,車楣上挑一盞燈,因為地勢比較低,離得有點遠,在漆黑的夜裡光線模糊,隻看見車前有一個穿青衣戴襆頭的人靜待著。想來肖鐸是怕聲張了,所以唯帶一個駕轅的長隨。

他挑燈前行,回頭低聲叮囑,“台階高,仔細腳下。”

音樓提裙跟在他身後,畢竟往常侍候過人的,也不是自顧自走。身子偏過一些,雖不來攙扶,卻也小心翼翼看顧。待到了車前替她打簾,和聲道:“娘娘身上戴孝,未免叫人側目。臣在車裡替您準備了衣帽,娘娘換上好行走。”╩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音樓道了謝登車,車裡寬敞,借著簷頭的燈看,座上整整齊齊擺著一身衣裳,蜜合色遍地金褙子,底下一條青金馬麵裙。彤雲伺候她換好了穿戴,又來拆她頭上孝髻,因為黃楊木簪子彆得太緊,兩手拆得直打顫,不住嘴嘀咕著:“這晦氣的行頭,總算能夠卸下來了。咱們到了外頭不和宮裡的事沾邊,能鬆快一天是一天。主子您才進宮一個月,我足有八年沒離開紫禁城了。我是七歲應選的宮女,起先在尚宮局困著,因為人不伶俐,跟在人%e5%b1%81%e8%82%a1後頭乾了兩年灑掃。後來分派主子,東一個西一個,前前後後服侍了十來位。我和您說,好些主兒是我看著一路走過來的,封了貴人封了嬪,可沒一個待見我,讓我做掌燈的差事,連夜添燈油。我以為這輩子就是困在永巷的命,沒曾想遇見了您,還有這福氣跟您出宮走走,真是時來運轉。等以後您發跡了,千萬彆像她們似的,奴婢如今一顆心都在您身上啦!”

音樓現在人挺放鬆,也有閒心打趣她,“她們不待見你是你鬼見愁,也不能全怪她們,誰讓你是個碎嘴子!不過你運道不錯,跟了主子我,不說將來發跡,橫豎餓不著。你沒聽見肖廠臣說麼,他那兒管飽啊!”

彤雲感歎萬千:“肖掌印一定很有錢!”

這麼點人生理想,隻限於餓不著,其實也不用心寒,宮掖裡本來就是這麼回事。鄴宮建成時麵積並不大,後來遷都,才造了這麼一所煌煌的紫禁城。地方廣了,所需的人手也多起來,每三年一次征選宮女,隻進不出,日久年深便堆積壅塞了。到眼下算算,闔宮幾萬的宮人,一個顧及不到就聽見哪殿哪所又餓死了人。當然妃嬪宮裡是不會出現這種情況的,那裡永遠是一片晏晏笙歌的氣象,哪裡會被那些餓殍的駭人消息沾染到!也隻有她們這些塔底的人,才會為了生計發愁。

兩個人在車裡都施排好了,彤雲爬過來在她身邊倚著,悄聲道:“主子,咱們什麼時候再回宮去?”

音樓茫茫看著車頂,“怎麼?剛出來又想回去?”

她說不是,“咱們要好好算計算計,如果回了宮,皇上怎麼安排您。”她在她耳邊說,咻咻的鼻息噴在她耳廓上,“如果一定要回去,您隻能頂著太妃的名頭留在壽安宮麼?到時候可不是和關老爺住街坊了,是和榮安皇後。”見她還是一臉迷茫,越性兒說得透徹些,“您說後宮誰的權力最大?”

音樓琢磨了下,“皇上。”

“皇上管著前朝,後宮是家務事,他老人家除了及時行樂,吃喝拉撒的事兒未必上心。”

“那就是皇後。”她覺得非帝即後,這下子總靠譜了,“國也同家,皇後母儀天下,是內當家。”

彤雲慢慢點頭,“話雖如此,但是皇後也分人,有人乾得風生水起,有人乾得灰頭土臉。”看她還是稀裡糊塗的,最後終於不耐煩和她兜圈子了,她這人一時清醒一時糊塗,你說她笨,要緊時候來得聰明;要說她聰明,舉例子三句不離“我們鄉裡”,太長遠的東西考慮起來唯恐費神,一心隻看腳前這一小塊地皮。她手卷喇叭和她咬耳朵,“奴婢這麼跟您說,橫豎您要跟著皇上的,咱們何不掙個體體麵麵的頭銜?庶母兒媳婦,廟裡轉一圈就跟鍍了金似的,回來沒有不另外晉封的。您好好巴結著外頭那位,以前榮安皇後掌事,肖掌印靠她起家不能對她怎麼樣,如今他根基穩固了,新皇後都少不得看他三分臉色。您使出渾身解數抱緊他的%e8%85%bf,要是叫他對您另眼相看了,宮裡就沒人敢欺負咱們。日後彆說吃香的喝辣的,就是橫著走,也沒人能拿您怎麼樣。您想想,大夥兒一塊吃席麵,分派螃蟹的時候您的蟹蓋兒比人家大一圈,您心裡痛快不痛快?”

音樓本來是個無可無不可的散漫人,但是這種實質性的對比放在眼前,也能知道彤雲的話是金玉良言。她點頭不迭,“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我會的東西不多。做菜不行,我隻會吃。詩詞歌賦倒略懂些兒,不過人家是乾實事的人,不一定有那閒工夫對月%e5%90%9f詩。要不推牌九?我在閨裡和人取樂,每回都大殺八方,牌技還算了得。”

彤雲忍不住扶額,“您還有彆的長處沒有?除了賭錢擲骰子,就沒有一點和婦德婦功沾邊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