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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每回提及此事,阿爹眼底竟然都藏著幾分得意。

林青瑜懷疑他當年就是故意!這二狗子壞得很,她有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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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時間倒退回五日前。

京城這幾年冬日冷得出奇,好些地方還積雪成災,季夏時候卻又比紹興府還要炎熱許多,這氣候可真是奇了怪哉!

烏衣巷韓府,前院聽濤閣後罩房處,林宏山與外院大管事韓成慶正在坐在門廊下的石階上,就著五香花生米,慢悠悠喝著小酒。

林宏山隻穿了一件灰色薄衫,衣襟半開著,望了一眼剛升起半丈高的日頭,心裡無比思念自家那半畝沙地西瓜。

他離家時瓤兒隻是粉白,如今怕是已經熟透了。

二兩燒刀子下肚,韓成慶麵皮泛紅,原本穩重嚴肅之人此時笑得十分輕浮,衝著林宏山擠眉弄眼道:“嘿!林二狗,我問你……,你當初是不是老早就瞧上我二十八族妹了,故意使壞砸的人家大門!?”

這年頭刑罰依然保留有連坐誅族,運氣不好的時候,整個大家族無論旁支嫡支都得捆一塊兒完蛋。

性命相連、利益相關的同族同鄉,絕對比買來的奴才更值得信賴。

韓成慶出身於芙蕖山韓家旁支四十八房,十七、八歲的時候就跟在韓大人身邊當書童,比林宏山年長四歲不到。

二十多年前跟倭寇拚命的時候,兩人也曾是能托付後背性命的至交,如今說起玩笑話來也沒那麼多顧忌講究。

林宏山蓄著短髭,五官端正俊朗,眼窩略深,斜著眼瞧人的時候,目光凶狠如狼。

韓成慶卻是不怕他的,撇了撇嘴,鄙夷道:“你這狗東西肯定是故意的!都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你可真是個缺德玩意兒!”

林宏山左手自手臂往下都是空蕩蕩,右手又握著個巴掌大小的紅銅鑲琺琅扁肚酒壺,瞪了韓成慶一眼後尤不解氣,索性伸腿踹了他一腳,罵道:“你這般在背後編排自家族妹,若是叫大人知曉了,怕是得抽你一頓!”

韓成慶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須,得意道:“我跟了大人幾十年,如今已是做祖父之人,大人無論如何也會與我幾分顏麵,豈會因兩句玩笑話就罰我。”

林宏山意味深長道:“大人若是聽見了這話,你說他會不會收拾你?”

韓成慶估摸了一番大人的脾性,眨了眨眼,訕訕道:“……那多半是會的。”

但凡聰明絕頂的人都喜歡出其不意,韓首輔更是如此。

你越是猜度他老人家不會收拾你的時候,他偏偏就要收拾你一頓;你小心翼翼怕挨罰的時候,他老人家反而還要寬慰你幾句。

韓成慶時常懷疑,韓首輔他老人家多數時候或許也不是為了出其不意,也許僅僅隻是惡趣味發作而已。

林宏山就是再傻也不會跟他在背後妄議老大人,隻岔開話題道:“我去年請你幫忙探查的事情,如今可有眉目了?”

韓成慶聞言擺手道:“那事多涉及後宅,我不方便出手,好在你嫂子幫著都打聽全了,等她回來,讓她說與你聽。”

說曹操,曹操到。

韓成慶話音剛落,其娘子曾氏便提著菜籃子進了院門。

隻一瞧見韓成慶二人,曾氏便立時豎起了眉毛來,氣罵道:“大清早的就乾吃起酒來,也不怕傷了脾胃!年歲也不小了,這般不知克製,是嫌自個命長不成?”

韓成慶趕緊將石階上那一碟帶殼五香花生高高舉起,忙忙道:“沒!瞧瞧,有菜的!沒乾吃呢!”

林宏山:“……”你還不如不狡辯呢!

第5章

林宏山撿到自家閨女的時候並未發現任何信物,身上更是光溜溜的連個繈褓也無。

當年那般情形,逃難戰死之人無數,想要尋到阿瑜親生父母,無異於大海撈針。

好在阿瑜七、八歲的時候,經常夢見有人喚她阿娘作夫人。

旻朝身上有品級誥命的女子才能稱之為夫人,韓秀蘭十分有自知之明,當即便說這“夫人”定是指的阿瑜親娘。

嬰孩記不得自個出身時的情景,但有一兩個詞或許會被刻在意識深處,到了一定年歲又被偶然翻出來,這種情形在民間並不少見。

不過即便有了這麼半分線索,真要探查起來卻也依然是極難的!

一來京都最是不缺誥命夫人,再加上官員外放流動,這排查範圍實在太廣。

二來好好的官家小姐為何會被扔在運河邊上,這其中多半涉及後宅陰私,一般人家都會死死捂住,外人更是無從得知。

林宏山一年最多也就來京城兩、三回,每回呆的時間也不算太久,此事隻能托付給韓成慶幫忙留意。

韓成慶倒是十分樂意幫忙,隻是他如今乃韓府外院大管事,一言一行都與首輔大人息息相關。

由他親自出麵的話,難免會被有心人借機生事,再說涉及內宅後院,他也確實不如自家娘子有法子。

曾氏進了後罩房東廂,從臨窗的梨花木妝台暗格裡取出兩頁紙來。

走出屋親手遞給林宏山後,道:“天順三年春夏時分生產過女兒且又遺失了的官家夫人,阿嫂這幾年差不多都替你打聽全乎了,接下來如何打算,還需得你自個拿主意。”

宣紙上勉強隻能算得上工整的字跡出自曾氏之手,其字如其人,一個個都十分圓潤豐腴,比過年時候大門上貼的“福”字瞧著還有福氣。

兩頁紙看似是擠得滿滿當當,但要同時滿足天順三年春夏生女、遺失、誥命夫人這三個條件的女子其實並不算多,林宏山仔細數了數,也就正好隻有五位。

曾氏說是叫林宏山自個拿主意,卻還是忍不住提醒道:“林兄弟,你與秀蘭養了阿瑜十五年,早就視如己出!阿嫂知你們夫妻心善,不願見人骨肉分離,可這認親之事卻還是要慎重考慮!”

“比如這禮部員外郎蔣氏府上……”曾阿嫂指了指宣紙上第三戶人家,言辭委婉道:“蔣大人早年間據說寵妾滅妻,他那原配夫人對外稱是難產而死,生下來的女兒也在滿月的時候弄丟了,真相到底如何尚不得而知,但如今蔣氏府上卻已全由那妾室把持,蔣大人名下兩兒一女也都是那妾室所出!”

曾氏說到此處時,意有所指道:“阿瑜今年二月及笄,也到了說親事的時候,若是認了親生父母,你與秀蘭怕是就難替她做主了。”

提到阿瑜的親事,林宏山一時有些愣神。

韓成慶見此以為他是沒聽明白自家娘子的暗示,索性湊過去,左手搭在他肩頭,目光精明,低聲狡猾道:“你阿嫂的意思是,這些人家若是重情知理,咋們就上門去認一認,若是寡義荒唐,咋們也就彆去自尋麻煩了。”

林宏山白了他一眼,心說你瞧著我像是那自尋麻煩的傻子麼?

林宏山肩膀一塌,韓成慶便“哎呦”一聲直接歪倒在地上去了。

林宏山轉頭問曾氏道:“除了蔣府,我瞧著另外四家皆是父母雙全,阿嫂可知其中有無祖上身量十分高大,還天生神力的?”

這話問得頗為奇怪,曾氏有些摸不著頭腦,疑惑道:“這跟阿瑜有何乾係?”

林宏山歎氣道:“阿瑜前年還隻是比秀蘭高大約兩寸左右,去年身量又突然猛躥了不少……”

林宏山還未說完,韓成慶便打斷道:“小娘子還能躥上天去,難不成比你還高了?”

林宏山語氣艱難道:“……阿瑜如今確實比我還高兩寸左右。”

林宏山身量七尺有餘,在江南也算是頂頂高的個頭了。

“……”

韓成慶跟曾氏都難得沉默下來。

林宏山抹了把臉,又艱難道:“阿瑜自小就力氣極大,年初時候去紗廠幫忙,單手就將一百多斤的一捆紗給舉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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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成慶與曾氏忍不住對視了一眼,齊齊咽了咽口水。

曾氏仔細回想了一番,不確定道:“這另外四家裡,祖上都是讀書人,身量似乎也算不得多高呢。”

“祖上身量十分高大,還天生神力的人家,滿京城也就隻有定國公府曹家。”

韓成慶眯了眯眼,沉思道:“先太皇太後便是曹家女,據說比孝宗皇帝還要高半個頭,去獵場圍獵時曾拉開過兩石的弓!”

曾氏聞言搖頭道:“子孫不似先祖的大有人在,若按照這個來認親,怕也是做不得準,再說定國公府先世子夫人天順三年雖也曾產女,可卻沒丟,如今正好好的養在安鄉伯府裡呢。”

曾氏回憶道:“說起來,定國公府那位小姐就不似曹家先祖,身量相貌大約都隨了她母親,即不高大,也無神力。”

林宏山聞言也覺有道理,便不再糾結身高氣力之事,隻心裡盤算著下一步該如何去確定。

隻是還未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便有道清亮的聲音從月亮門處傳了過來。

“曾麽麽,快快!您趕緊幫我把這梅花絡子重新編好,不然我那心黑手狠的表哥就要六親不認了!”

快步走在前麵的少年大約十五、六歲,穿了一身絳紫色如意團花織錦直綴,腰間搭配巴掌寬玄色紫金扣蟒帶,頭上佩戴紫金頭冠,上麵點綴有珠玉瑪瑙。

其相貌俊秀,個頭中等,聽似語氣慌張害怕,細看卻眉宇舒揚仿佛心頭無一絲陰霾,雙目清澈不染半點塵埃,隻一眼便能瞧出是個開朗陽光之人。

少年乃韓首輔外孫,也是康親王朱成宣之獨子,名朱長澤。

曾氏十五年前曾給他當過%e4%b9%b3娘,如今依然管著他院子裡頭的大小雜事。

少年話音剛落,不緊不慢跟在他身後的青年便嗤笑道:“你自個手癢討嫌,卻還好意思喊起冤來。”

此人便是朱長澤嘴裡那心黑手狠的表哥韓令和,乃韓首輔嫡長孫,年歲大約二十左右,身量極高,林宏山打眼瞧著,怕是至少有八尺左右。

韓令和頭上隻彆了一根檀木蓮花頭簪子,齊腰墨發半披散開來,一身雪白長袍用銀線密密繡了祥雲暗紋,緩步而行時,舉手抬足間似乎有星光劃過衣擺。

五官俊美無儔,眼尾上翹的一雙鳳目裡自帶笑意,憑白為他添了幾分肆意瀟灑、散漫慵懶。

林宏山跟韓成慶趕緊起身整了整衣衫,拱手彎腰道:“見過大少爺,見過表少爺!”

韓令和未拿折扇的左手虛扶一把,笑得溫和道:“林叔、慶叔,不必如此多禮。”

第6章

鴿子蛋大小的羊脂玉鏤空玲瓏球,外殼上雕的小兒進學圖,身穿儒衫的童子手拿書卷,旁邊的鬆竹枝繁葉茂。

綴著玲瓏球的青綠色的梅花絡子被朱長澤拆開了一半,曾麽麽手指靈巧地又重新編好,並親自掛在了韓令和那把檀木骨山水畫麵折扇尾端。

韓令和接過折扇,隨手轉了兩圈。

玉球發出骨碌碌脆響,翻飛的絲絛與修長的玉指共舞,那模樣真是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