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正午，士兵們埋灶做飯，忽然有探子來報，說前方發現了鮮卑士兵蹤跡。

周豐容當即下令，調撥千人前去追擊。荀紹本一旁飲水，聽了這話趕緊擦了一把嘴就跑過來阻止：“大將軍不可，萬一是引兵深入之計呢？他們這一路往東北而去，本就不正常，千萬要小心才好。”

周豐容看她一眼：“此地開闊，無遮蔽地形，他們根本無從下手，荀副將多慮了。”

荀紹被噎了一下，隻好閉上嘴。

約莫過了兩個時辰，前方來報，前去追擊士兵已經肅清那些鮮卑士兵，並俘獲了領將。

周豐容吩咐好好審問此人，一定要套出可靠情報，而後下令全軍整裝出發。

荀紹跟他身後，一路無言，走出去許久，旁邊有個紅臉副將衝她笑道：“荀副將不必垂頭喪氣，你是女子，小心謹慎是應該嘛，哈哈。”

其餘幾位副將聞言也跟著哈哈笑起來，荀紹如何聽不出他們言辭間鄙夷，嚴肅道：“鮮卑與西北軍多次交手，他們狡猾多變，不得不防。”

紅臉副將趾高氣昂：“那是你們西北軍，我聽說西北駐軍前前後後共有十六支，你們荀家軍統帥十支，其餘六支由昭陽軍統領，可每次真刀真槍對陣，荀家軍那麼多人還拚不過昭陽軍呢。”

荀紹眉頭一皺，可當著周豐容麵也隻能忍著。因為他父%e4%ba%b2周典生前就%e4%ba%b2領過昭陽軍，當初應璟任昭陽軍副將，便是周典麾下。如今若是反駁，豈不是不給周豐容麵子？

這些人真是連挖苦她都不忘拍周豐容馬%e5%b1%81。

荀紹息事寧人，倒是走前麵周豐容忽然發了話：“荀副將提醒本也沒錯，她十三歲時便已上陣殺敵，你們當中怕是一個也比不上，有什麼資格笑人家怯懦？”

眾人噤聲，荀紹呆呆地看著他背影，一時忘了拍馬，驟然停下，被後麵提醒才回神。

周豐容卻還是老樣子，端坐馬上，脊背挺直，孤高如舊。

後方士兵審訊出了結果，鮮卑族人之所以忽然起兵，無非還是為了多土地和多牛羊。東夷入侵剛剛結束，朝廷需要時間恢複，此時動手正是好時機。至於為何一直向東北逃竄，那領將隻說是首領安排，並不清楚緣由。

鮮卑兵力已經全部移去幽州，周豐容自然也下令往那裡進發，一路上發現不少城鎮都經受了鮮卑侵擾，他們像是一群飛蝗，所過之處枯木裂土。

中途停下休息時，荀紹特地去當地守軍與之交戰地方看了看，枯草叢上鮮血未乾，甚至有屍體都沒有及時抬走，他們竟又去了遠地方作惡。想到此處，她便覺得怒從心起，恨不能當時身此處，衝馬入陣。

周豐容顯然也壓著股無名火，到了上穀郡，又調撥五萬兵馬，共十萬大軍，浩浩湯湯開往幽州。

到達幽州外圍時已是初冬，先行探子來報，鮮卑重兵聚集距離幽州城百裡之外塗懷穀裡。此時東北已是天寒地凍，周豐容決定排布兵力，速戰速決。

眾將大帳中商議對策，軍師提出幾個策略都被周豐容采納，荀紹卻覺得不妥，眼看周豐容就要下令，出列阻止道：“此時天氣不佳，大將軍和軍師都想要速戰速決本沒有錯，但末將還是覺得將重兵壓往塗懷穀太過冒險。以往西北時，我們派兵追擊，他們通常都會逃匿進大山，而塗懷穀背部三麵環山，這樣地形，他們反而平地上等待，本就有異，大將軍千萬三思。”

紅臉副將嗤笑一聲，側了側身子小聲對身邊人嘀咕：“又來了，她當這裡還是西北呢。”

周豐容看她一眼，沉聲道：“荀副將多慮了，這時節山中難有草糧，他們不進去並不奇怪。”

荀紹並沒有多驚訝，軍師和主將意見一致，通常就沒有轉圜餘地了，何況她建議上次就沒用，這次會被無視也意料之中。

她心裡歎了口氣，朝周豐容抱拳行禮：“那就請大將軍下令，末將隨時準備出戰迎敵。”

“不用了，”周豐容這次想都沒想就打斷了她：“你是女子，軍中這麼多男人，還沒到要推你上陣地步。”

荀紹一時發懵：“可、可大將軍也知道我早就開始出入戰場……”

周豐容驀然打斷她：“本將軍對此也很敬重，但此一時彼一時，你終究是個女子，也未必會像以前那樣幸運。”

荀紹臉色青白一片，外麵冷風大作，吹入帳中，如這世道，叫人遍體身寒。

還以為他記起過去後會對自己改觀，原來他終究還是和其他人一樣。

她心頭驀然浮出一把怒火，冷笑一聲：“大將軍這般看不起女子，說不定有朝一日就會輸我這個女子手上。”

帳中倏然安靜，軍師和幾位副將全都被這大言不慚話驚得愣住了。

周豐容抬起頭來，神情清清冷冷：“不會有那麼一日，若有那日，我自認是你手下敗將，任你驅使。”

荀紹又是幾聲冷笑：“好，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說完拂袖出帳。

全軍出擊，首戰便斬敵五千，退敵三十裡，鮮卑也果然沒有退入山中。

周豐容下令犒賞全軍，牛羊炙烤美味浮整個營地上空。以往這時候荀紹便會饞想找酒喝，今日卻隻躺糧車上吹著冷風望著黑黢黢天空發呆。

因為禁酒，那群副將沒有消遣，很便各自回營休息。有兩個副將經過糧車，邊走邊說，話音剛好傳入荀紹而中。

“大將軍那日誇她一句是看她身為女子，不想讓她太沒麵子，她還真當自己本事了。”

“就是，成天西北軍荀家軍，荀家軍也不過如此吧，荀老將軍當初被稱讚如何神勇，據說還是周典將軍手下敗將呢。”

“他那個兒子也沒用，不然怎麼會那麼容易就戰死了？”

“說是啊，哈哈……”

聲音隨風飄遠，荀紹手緊攥成拳，又緩緩鬆開。

她本意雖是防著應璟暗中動作而來，卻也想保家衛國，立下功勳，一步一步，他日終能揚眉吐氣，可若是此時與他們動手，隻能黯然離開軍營罷了。

她哥哥曾說過，給你挫折那些人，以後遲早要仰望你，又何必與他們計較。她將這話心中念了幾遍，終於不再生氣。

第二日一早，戰場情勢忽然逆轉，荀紹走出營帳便見四周一片混亂，步走去大帳，發現帳中已空，問守衛，說大將軍%e4%ba%b2自披甲上陣去了。

恰好又一隊傷員回來，荀紹趕忙上去詢問情形，一個士兵道：“他們都退到山中去了，探子來報，說他們打算繞過山頭去對麵市集，大將軍%e4%ba%b2自去阻截了。”

荀紹看受傷士兵這麼多，看來是不熟悉山中作戰，稍稍猶豫了一下，回身去營帳，提了長槍，跨馬而去。

山中作戰多受挾製，長兵往往施展不開，所有士兵又棄槍改用刀劍，奔入山中，但鮮卑士兵神出鬼沒，傷亡還是很重。

周豐容到時，時間已經過去許久，他擔心對方已有人衝去對麵市集，命兩名副將率大部迅速趕去前麵堵截，自己留下斷後。沒想到大部剛調走，山中忽然衝下來許多鮮卑士兵，竟然是重兵，赫然是調虎離山之計。

他沉著應對，迅速下令撤退，對方緊追不舍，有意擒拿大將，竟然分出了足足百人來包抄他一個。

荀紹到時，眼前戰況激烈。晉軍和鮮卑士兵廝殺得已經難分彼此，地上屍體越堆越多。而周豐容已被圍攻到一處坡地角落邊，正與一名鮮卑將領激戰，二人策馬挑刺，竟旗鼓相當，半天不見分出高下。

荀紹衝進戰場連殺了好幾個鮮卑士兵，轉頭看見那鮮卑將領麵容，竟然是與她交過手段宗青，心中一凜。此人驍勇善戰，連魏國都想將他挖過去，每次鮮卑叛亂若是看到他，總要打足精神。

她忙策馬前去相助，段宗青手中長斧已劈斷了周豐容身下馬%e8%85%bf，他人跟著摔倒地，上方利刃緊跟著就要當頭落下。⑦本⑦作⑦品⑦由⑦思⑦兔⑦在⑦線⑦閱⑦讀⑦網⑦友⑦整⑦理⑦上⑦傳⑦

荀紹縱馬一躍而至，一槍挑開，段宗青瞪眼看來，用漢話罵道：“荀紹！你居然也！”

“是啊，想你奶奶我了嗎？”

段宗青大怒，策馬來攻，荀紹俯身避開，借著身子靈活，騰空而起，反手一槍刺他肩頭。

段宗青險險抓住馬鬃才沒摔下馬，再不敢戰，回身便跑。

荀紹提槍奔過來問周豐容：“大將軍沒事吧？”

周豐容一言不發地站著，似不敢置信，臉色微微發白。

荀紹來不及多說，翻身上馬，又奔入戰場，周豐容看著她背影消失，心頭那股重壓才消失。

然而不出片刻她竟又馳馬返回，看著他露出詭異笑來：“忽然想起來，大將軍，剛才算不算是你輸了？”

第十六章

此次對戰雖有失利，但晉軍足足十萬大軍，周豐容及時調動，應對得法，鮮卑勢寡，終究耗不起，時間一長還是不敵。

他先前受了氣，之後全都用了敵人身上，一路衝殺，總前。行軍已過十載，他自認有勇有謀，雖有敗績，卻從未像今日這樣一個女子麵前抬不起頭來。

段宗青顯然已帶首領家眷等逃竄，早不見蹤影，周豐容策馬搜尋許久未果，隻得收兵回營。

中途艱險，好結果已定，速戰速決策略到底還算有效，軍師和幾位副將覺得麵對監軍完全說得過去。

周豐容卻臉色陰沉，一言不發，所有人帳中噤若寒蟬，大氣也不敢出。

直到傳晚飯士兵來跑第五趟，他終於擺手叫所有人出去，吩咐守兵道：“去將荀副將請來。”

荀紹剛換下鎧甲，聽聞大將軍召見，著了一件黑色貼身胡服出了營帳。那張臉洗得白白淨淨，走過巡邏士兵跟前，竟被瞧了半天。

走進大帳，周豐容正用飯，身上鎧甲未除，隻%e8%84%b1了盔帽，發鬢微亂，混著汗水貼他麵無表情臉頰旁，倒是難得一見狼狽。

“不知大將軍召見所為何事？”荀紹眼中隱隱帶笑：“是要回答我戰場上問那個問題了嗎？”

周豐容手一頓，擱下筷子：“你為何不聽本將軍調令，私自參戰。”

荀紹蹙眉，沒想到他上來就興師問罪，拱手道：“是，此事是末將不聽調令，聽憑大將軍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