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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龍形,貴氣盈然。他的脖頸已然又酸又僵,卻仍硬氣地挺了起來,年輕帝王的麵容逆著天光,俊美無儔,他聽見自己的嗓音嘶啞得如在嚎哭:“皇上明鑒,此次會試出榜,草民不服!”

“大膽賤民,撾登聞鼓擾亂殿試已是罪大惡極,如今竟還敢質疑天聽,來人,還不拖出去斬了!”著緋紅團花官服的老者不待皇帝發言便厲聲嗬斥,眉鬢霜白,麵有溝壑,氣勢迫人,卻是今年六十有五的首輔周文清無疑了。

奚清流眼中劃過幾分輕蔑,靜靜地看著這位在新帝登基後便越發肆無忌憚起來的兩朝重臣:“敢問周首輔一句,聖上尚未言明,您已發了號令,可是實實在在的大不敬?又或者,您以為這滿朝文武已是改姓了周,即日便要將聖上推翻了去?”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周文清麵皮子上一陣兒變色,簡直不敢回頭去看帝王的臉孔。

旁邊一個青色官袍的中年男子走上來便狠狠賞了奚清流一個嘴巴子,直把他扇得歪過了頭去,惡狠狠道:“如此刁民,簡直是目無王法!我父忠心耿耿、光明磊直,哪容你這張臭嘴一個勁兒地胡言亂語、信口雌黃!”

奚清流啐了口血沫,眼角掃了掃那座沉靜在天光裡的華蓋車輦和麵無表情的帝王,心中冷笑連連,對著那與周文清五分相似的中年官員,麵上作了十足十的嘲諷嘴臉:“嗬,草民不才,一向竟隻聽過狗仗人勢,打狗也要看主人。卻沒想到,如今罵了人竟還有養的惡狗出來吐口水,也是,人人狗狗的,說不離畜生兩字!”

百姓中有憋不住發了笑的,周文清周泰和父子兩個卻氣的臉孔漲紫,頭頂都要冒煙,他們一貫是權錢身份上壓人,卻從未想見,有如此口利大膽之人,當著滿朝文武竟也是張嘴就罵!

周泰和還待上去扇巴掌,龍鱗衛卻一邊一個地叉住了他,帝王冷冰冰的聲音在他腦後響起:“周文清、周泰和,你二人也委實不將朕放在眼裡了些,奚清流一事自有朕處理。念在首輔年事已高,你們且回府思過去罷!”

周文清心中一個咯噔,來了!

正文 第22章 一場狡辯轎子壞了

賈環捏著手上半杯耀金澄碧的竹葉青,對場中一老一少相對而峙之景似頗為玩味,壓低了聲音道:“十五,你說說,那老頭是不是要氣瘋了,恨不得撲上去擱赫連脖子上啃塊肉下來?”

龍鱗衛的指揮同知大人有些不自在地隱蔽地扯了扯身上正紅的官袍,想起師傅那句“這破衣裳,成個%e4%ba%b2都不稀罕換了”不由皺了皺眉:“他想不想咬主子我不知道,但是他敢咬主子就敢崩了他一口牙,日後見天兒地看著東西不能吃該了可憐的。”

賈環見他神色八風不動,嘴皮子卻細細抖得厲害,不由嘿然一笑。若是赫連扣身邊皆是刑十五此類容易滿足的便好了,奈何人心不足蛇吞象,吃著碗裡望著鍋裡總是大部分人的本性。譬如周文清,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哪怕是碌碌無為,赫連扣念在他兩朝元老,總會使他衣錦還鄉、福綿後族,誰要他宵想那些有的沒的,早晚白白的葬送了性命!

小少年想到此處,一口飲儘了杯中酒物,眉目慵懶地躺倒下去,這出戲,在他與奚清流達成一致時,結局已然寫就。

周文清此刻頗有些恍惚,他已很多年不曾叫人當麵斥責或是辱罵過了。

自從先皇撒手人寰,內閣由他一人做主,%e4%ba%b2兒周泰和又任了兵部侍郎,半數朝臣打上了周派印記後,彆說是羸弱的新帝,哪怕是深宮裡頭那位不甘寂寞的陳皇太後也自覺地退了三分。

他看著麵前神情靜冷的帝王,發現這張麵目實則是生疏了。

赫連扣眉目生的絕不肖似先皇,反倒像足了他的祖母孝仁莊惠安肅溫誠順天偕聖毅皇太後李氏,唯有一雙褐金琥珀般的眼,是他們這支皇族從關外帶來的頂頂尊貴的象征,百年不易。周文清已記不清自己是從何時起,眼裡再不放進這個以稚齡黃袍加身的帝王,恐真真兒是權力迷了心,數典忘祖,大逆不道,但如今箭在弦上,又豈容猶疑再三?

人老了,反倒是畏手畏腳起來。

周文清自嘲地搖了搖頭,笑道:“皇上,您恐是被小人誆騙了,微臣侍奉先皇二十餘年,又看著您長大,心裡所思所念皆是皇上與大錦光輝燦爛的明日。今兒這奚清流,要當著天下人落您的顏麵,微臣惶恐,實在是關心則亂,還請聖上恕罪!”

赫連扣看著那張一如既往顯得謙卑恭敬已極的臉孔,實則深惡痛絕:“首輔大人關懷朕心有所感,奈何此處另有千人不止,明著見了是你使得朕下不來台。未免此番鬨劇愈演愈烈,說不得要請周卿委屈一二。首輔既言明一心為朕,恐怕是很願意的了?”

周文清愣了愣,也想不到帝王竟使了極漂亮的一招以退為進,正待苦惱,周泰和卻不甘寂寞地大吼大叫起來:“荒唐!上至九五如您,下至螻蟻如斯,皆是我父心中所係!如今皇上竟要為了那一個不識好歹冒犯天顏的舉子懲戒忠臣元老,這豈不是叫滿朝文武寒了心!叫天下百姓看了笑話!”

赫連扣豈能聽不出周泰和話中的威脅之意。

周文清年事日高,周泰和卻正值壯年,周係一脈的權柄關係正由此人慢慢接手,若非還有身為首輔的父%e4%ba%b2壓著,他恐是早已反了天去!此刻他便隻想著,皇帝竟好大的膽子使人在皇宮前丟醜,說不得也要給他個好看!

赫連扣不願去瞧那張得意醜惡使他恨不得一巴掌拍扁的臉孔,目光放在身後騷動不已的官員身上,見其中有幾個已走出了行列,待下跪附議時,長眸頓添幾分厲色。

周文清垂了頭,並不喝止兒子的逾矩,他確乎覺得自己已經老了,也許讓周泰和鬨一鬨,並沒有甚不好。

青衣書生嘴角含著靜冷笑意,忽而想到了昨夜在那個簡陋客棧裡所見過的小少年。

眉目清麗,溫潤如玉,笑起來卻如寒霜刀劍般使人不寒而栗,那小少年輕輕地、輕輕地貼在他耳邊道:“我要你使天下知道,這江山,姓赫連!這朝廷,姓赫連!他周文清,不過是一條受了幾日寵的看門狗,要狗仗人勢,也得瞧明白的真真兒的主子是誰,嗬!”

奚清流搖了搖頭,拱手行禮:“皇上,恕草民冒昧,但聽聖賢書言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首輔大人如此重罪,皇上也不過賜他靜養思過,可謂仁至義儘,如何還有小周大人所言的令朝臣百姓寒了心一說?又何況哪怕聖上重罰,我等也自當滿懷恭敬地接受,如何能心存怨言?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說畢,又是重重一扣。

原本幾位有心在首輔一派中更表幾分決意的官員立時腳步一頓。奚清流此言滴水無漏,又抓著聖人不放,那都是死絕了的,難不成還能將之抓出來責罵為甚要說這等話嗎?但凡今日有敢辯駁一句此聖人言的,明兒就能被全天下的讀書人噴個狗血淋漓,又有那說書的演戲的搭個台子便要使所有人知曉,可謂貽笑大方、遺臭萬年!

赫連扣垂下眼睫,%e5%94%87角略略勾起一絲:“侍郎可聽清楚了,他雖是個罪民,說話卻很有幾分道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好、好、好,真是深得朕心!”

周泰和被唬的臉色一白,又一黑,若是眼刀子能殺人,隻怕這會兒早在青衣書生身上剜了百八十個洞了!

“皇上!”

周泰和兀自不甘仍要叫囂之時,鏗鏘蕭颯的踏步聲整齊傳來,一隊黑甲紅羽的甲士破開人群行到近前,身上極濃烈極殘酷的軍人鐵血氣息使人忘之生怯。領先一個腰纏白巾的甲士雙%e8%85%bf一並,在赫連扣十步外而跪,甲片撞地有若金石,男子的聲線從偷窺中傳出,略有發悶,卻渾厚堅定:“中軍都督府正二品都督僉事趙置護駕來遲,請皇上嚴懲!”

赫連扣眯了眯眼,手指略略捏緊了一分,龔如守的人!想到小少年日前與自己說過的和龔家龔琳的交情,心裡便有數幾分,卻說不得漫上一股子怒氣,真真兒好個鎮國將軍龔如守!

不過轉瞬,帝王便平靜了下來,淡淡道:“戍守京畿乃你等職責,他奚清流如何搬來了四架登聞鼓趙卿心中自當有數!罰俸半年,思過一月,此為教訓!首輔父子二人恐是早已累了,你且好生地送他們回去罷!”││思││兔││網││

“謝主隆恩。”黑甲將軍恭敬叩頭,起身後走到周氏父子倆麵前,嚴肅恭謹地彎下腰做了個“請”禮。

周文清看到此節,也知大勢已失,隻但凡京中動亂有一處成功的,來的就絕不會是中軍都督府的人。想不到連龔如守都投了皇帝,說不得要重新布局。年逾花甲的老人垂著頭進了轎子,眼中閃過幾絲難明的意味,反複盤算著手中的底牌,卻想不到此一去再無回頭登頂的機會!

周泰和再如何憤懣怨尤,對著數百%e4%ba%b2衛寒光熠熠的刀劍卻也說不出半個“不”字,隻得冷冷地瞪了皇帝和趙置一眼,欲要上轎,卻被一個手纏八股擰粗紅繩的小將拿刀鞘狠狠地掃了下來。

“大膽!你、你要做什麼?”

小將生的眉清目秀,彎著一雙貓兒般的圓眼道:“大人,這轎子壞哩,您還是走著吧!”

“胡說八道!哪裡壞了?本官怎麼沒看見?”周泰和氣得麵色發紅,指著轎子雙手顫唞。

小將冷冷一笑,用帶著些許南方軟糯的語聲道:“大人眼拙麼,這不是壞了哩!”

“哐!”一柄三指寬的窄刀咄地插在了轎底,小將手腕子一番,木片飛濺,整塊板子立時破的不成樣子,眼見兒是沒法坐了的。

周泰和一個倒仰,恨得咬牙切齒,隻放了狠話:“你、你等著,遲早叫你好看!”

言畢,拂袖而去。

小將把窄刀塞回鞘裡,哼道:“什麼東西哩!我家大人還是正二品哩!下次再來小爺挖了你的眼睛哩!”

赫連扣不言不語地看了這一出,冷漠道:“刑十五,把奚清流關進大牢,待此事詳查後再行決議。回宮。”

身側的大太監李文來立刻端著尖銳的嗓子大喊道:“皇上回宮!”

待那架滑蓋緩緩消失在眾人的眼裡時,百姓們才紛紛談論著今日所見慢慢地散了,一場蓄意安排的鬨劇這才到了終局。

晚間,乾清宮裡燈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