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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繁華 無處可逃 4328 字 3個月前

安來此之前,隻怕上將軍已經%e4%ba%b2自審問過了。目光重新落在這個神容寧靜的年輕男人身上,連秀臉上多了一絲敬佩。上將軍心思如此縝密周全,可見他能在逆境中重起而居高位,確實是旁人所不能及。

“宋安已將兵符交給我,他在城內的人馬,便歸你統製。”江載初在暗夜中凝望著此刻看來安靜的城池,伸手喚了無影,“帶上你的人,去北門候著。”

無影的身影尚還在望,宋安快馬趕來,氣喘籲籲道:“寧王,北方流民還在不斷湧進,城池工事還有哪些要加強?您隨我去城頭看看?”

江載初攥住了韁繩,嘴角抿出一絲淡笑來:“宋將軍,打完了匈奴,你又如何自處呢?”

宋安一怔,匈奴騎兵即將兵臨城下,國難當前,他一咬牙便去見了江載初,可是打完了匈奴呢?周相與太皇太後得知了自己所為,必然不肯罷休。

“宋將軍便蓋上印,快馬送回京師,就算是給朝廷一個交待吧。”江載初悠然遞了一張信紙過去,笑道,“如此,你我都可安心。”

宋安接了過來,借著火把一看,臉色頓時變得鐵青。

信是以永寧守將的名義發出的,彈劾周氏一族挾天子而引外敵,言辭極為不敬,可想而知,一旦送入京城,自己便被劃為逆黨,再無商榷餘地。

“宋將軍?”江載初許是看他躊躇,淡淡一笑,“你若不願,我也不會強逼。隻是抗擊匈奴一事我卻是不敢拖遝,與立場不明之人並肩抗敵太過危險了。”

宋安低頭沉思片刻,苦笑,如今自己也沒了選擇餘地,江載初的人馬開始進城,遲早是要傳到朝廷中去的。

他翻身下馬,跪下道:“便依殿下所言!”言罷便從懷中掏出印章,又拿馬刀劃破指尖,直接便拿血塗抹上印章,印下官印,遞給江載初。

江載初接過來,隨手遞給了侍衛,隻是淡淡看著他,並不開口讓他起來。

宋安忽然覺得這個男人適才給自己留下的印象皆是假象,什麼民族大義、天下蒼生,隻怕自己在出城那一刻,他就籌劃好這往後的每一步了。

“這世上早沒有寧王了。”馬上那人冷冷道。

此刻分明沒有觸到他的目光,卻被凜然而起的氣勢震懾到,宋安自認並不是一個膽小的人,後背卻出了一層冷汗,他意識到自己哪裡說錯了,忙道:“是,上將軍。”

“起來吧。”江載初臉色溫和了許多,“城內工事你與連將軍商量,流民若是城中容納不下,則打開南門,讓他們去後方避難。”

宋安表情略有些驚疑不定:“如何擊退敵寇,守住永寧,還請將軍決斷。”

“若要擊潰匈奴,唯有一個方法。”江載初目光遙遙望著北方,神容肅然,一字一句道,“正麵迎擊。”

此時的陳留郡,戰旗獵獵,兩軍隔河相望。

景雲望著對麵的那麵帥旗,一模一樣的“景”字,微微有些晃神。

對陣的是他的伯父,撫養他長大、%e4%ba%b2授他兵法武藝的伯父。

年幼時,是伯父每日送他入宮中,作為皇子的伴讀,陪著寧王練習武藝、操練兵陣。成年後,作為寧王副將同他在沙場曆練,當真%e4%ba%b2如兄弟。新帝登基,明知寧王地位尷尬微妙,他執意陪著主上去了川洮。

洛朝文看元家,武看景家,彼時元家已將女兒送入宮中為妃,立場已明。那時伯父官至兵部尚書。雖知侄子這樣緊隨寧王於家族不利,隻道:“武士之心,在忠一字。”竟允許了他固執的請求。

而後便是含元殿上驚變,景雲偷了城門魚鑰,隨著江載初反出洛朝。那一晚伯父追趕他們至城外,其實已到弓箭射程之內,伯父又是出了名的神箭手,能拉開百石的強弓,可最終,箭支卻射偏在他的身側,他知道伯父終於還是放了自己一馬。

回頭望一眼,兵馬嘶動間,那條來路,終於已經徹底斷絕。

一路血戰至南方,景雲收到消息,伯父已在祠堂將自己除名,老人家辭去了朝中一切官職,上書“景家子孫有愧,不再入朝為將”。

那一日在南方已是深秋,日子卻冷得仿佛寒冬。他收到那紙書信,默然不語,隻是去了庫房擦拭那套已有破損的盔甲。

江載初深夜找到他,淡淡道:“後悔嗎?”

他搖頭,並不後悔,卻也難抵此刻心中對家族的愧疚。

江載初神容平靜:“阿雲,你伯父說景家子孫無臉入朝為將。日後改朝換代,你便是景家家主,舊朝之事,還有誰記得?”

他至今能回憶起江載初平淡的話語下隱匿的鋒芒與霸氣,如同帝王一般,給他許下了承諾。而對此,景雲沒有絲毫的懷疑,他是能做到的。

一路披荊斬棘到了今日,他不懼任何硬仗,卻沒有想到,元皓行將伯父重新請了出來,與自己在戰場上敵對。

於忠,他絕不能背叛上將軍。

於孝,他又怎能對長輩執起劍鋒?

“景將軍,咱們對峙了半日了,為何不見對岸有動靜?”孟良有些不耐煩地抓了抓頭發,“他們打的什麼主意?”

“他們拖住我們,不需戰,就贏了。”景雲低頭看著輿圖,揉了揉眉心。

“這老賊……”孟良%e8%84%b1口而出,轉瞬想起了景雲與他的關係,訥訥道,“那個,我不是那個意思。”

“無事。”景雲擺了擺手,輕聲道,“我伯父用兵最為正道,若要贏他,需得想個妥當的方法才好。”

“可現在是他們不同我們打。”孟良心中憤懣不已,“但凡咱們往前挪上一挪,他們卻又跟上來了,甩都甩不掉。”

景雲心中憂慮的正是這一點,洛軍雖不攻打,卻拖慢了自己的行軍速度,隻怕上將軍抵達皇城之下,獨木難支。

“的確不能拖下去了。”景雲心中主意已定,“請諸位將軍來我營帳,我軍即刻拔營。”

此時在南岸望向北岸,卻見楚軍營帳燈火通明,兵馬調動聲喧嘩,主帥營帳中,斥候不斷來報:“將軍,對岸兵馬調動,正在拔營,方向是往西行進。”

景貫捏著花白的胡須,目光落在陳留郡西北部,那是丘陵山地,極難行軍,他居然領兵往那裡走!

“將軍,依我看景雲是為了繞開陳留郡城,防止我們前後夾攻,才特意繞走山路。”謀士緩緩道,“他們急著與江載初會合,隻怕是再也拖不下去了。”

隻是這樣而已嗎?

景貫不語,這三年屢屢聽聞侄子戰場上捷報,也知他長進不少。

他心中隱隱有些不信,自己一手調教出的景雲會這般簡單粗暴地解決眼下的問題。

“將軍,咱們跟不跟?”副將著急道,“半日時間足夠他們進入丘陵腹地,我軍卻還要安排渡江,若是不跟上,隻怕給了他們可乘之機。”

轉瞬,老將軍心中有了決斷:“搭建浮橋,征調民船,全軍渡河。”

“景將軍,為何不在敵軍渡河時攔截攻擊?”

“你以為他會沒想到嗎?”景雲站在暗處的高地,淡淡道,“我這個伯父打仗,出了名的後發製人,那些樓船裡邊必然裝了他最為得意的火炮。數量雖少,殺傷力卻十分驚人。他便是瞧準了咱們沒有這個,才敢這般大模大樣渡江。”

孟良懊惱道:“就讓他們這麼過來嗎?”

景雲不動聲色:“走吧,也莫要讓他們久等了。”

一行人輕車簡騎離開了陳留郡城,身形淹沒在黑暗之中。

江上船隻往來不絕,到了天亮之時,終於將士兵運送完畢,景貫老將軍喚來%e4%ba%b2衛,前去二十裡外的陳留郡城送急信,命郡守開城門,部隊隨即拔營。

一個時辰後,先鋒軍已抵達陳留郡城下,仰望高高的城池。

晨光之中,郡守卻並未將城門打開。一名軍官騎著快馬從洛軍隊伍中掠出,手中高高舉著軍令,前往交涉。〓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那名軍官駐馬在吊橋下,仰頭望向城池上方,忽見明晃晃的箭如野獸利齒般出現了,不禁愕然:“景將軍的命令你們沒有收到嗎?”

“哪位景將軍?”城頭有人大聲嗤笑,“我們隻認這位景將軍。”

話音未落,城牆易幟,篆刻的“景”字獵獵揚起,卻見一個黑甲執箭的身影出現,年輕的眉眼堅毅沉著,淡淡低望:“回去告訴你們主帥,陳留郡守早已臣服我軍。你們要戰,便來戰!”

仿佛是為了此話留下注腳,城牆兩翼兩支騎兵正逼近而來,赫然便是之前所說“繞丘陵而走”的隊伍。

景貫看著城頭變幻的大旗,幾乎在瞬間,就意識到自己中了侄子的圈套。

也難怪這幾日他走得不急不緩,原來是早已與陳留郡守暗中有了勾結,在他以為能和陳留守軍前後夾擊時,被反將了一軍。

“這小子,這幾年倒是長心眼了。”景貫遙遙看著侄子城牆上的身影,心中浮起的感情極為複雜,不知是欣慰,抑或是憤怒。他手中握著韁繩,沉思了片刻,喚來副將,輕描淡寫道:“那便攻城吧。”

“將軍,不會中了圈套吧?”

“中軍攻城,左右兩翼與敵軍騎兵列陣對峙。”景貫道,“他既然要與我們一戰,我便陪著他耗時間。”

即便三麵重圍,他也不擔心。

因為洛軍不用大敗敵軍,隻要拖住他們,切斷了他們的供給,便是立於不敗之地。

後軍之中忽然有人快馬趕來,老遠就在喊:“景將軍,元大人的密信!”

景貫甫一接到那密令,心中便是一凜。那紙以指甲蓋大小的金泥封印,應是元皓行不離身的那枚戒指印下的,可見事情緊急,元皓行根本沒時間以軍令行文。

封印被撕開,素色紙張上隻有簡短一行字:匈奴入關,停戰。

景貫以為自己看錯,又讀了兩遍,方才確認了信中內容。

“元大人說,請景大人務必以大局為重。”

“匈奴入關……如何入關?又怎麼會入關?”一時之間,饒是想破了腦袋,這位耿直清白的大將軍卻也沒有想到個中原因,隻是元皓行的命令,他已讀懂了。

景貫當年曾經隨同先帝%e4%ba%b2征,與洮侯世子並肩死戰,方才護得皇帝安全入關,自然知曉敵人的凶惡。莫說關內諸軍戰力本就不如驍勇好鬥的匈奴人,加上如今天下四分五裂,能否應對這場突如其來的戰事,皆是未知。

安內必先攘外。

為了將外虜驅逐出中原,恐怕他們還必須和此刻的“敵人”聯手。因為當世唯一可與匈奴抗衡的,也隻有當年的“黑羅刹”江載初了。

老將軍長歎了口氣,下了最後一道軍令。

半盞茶後,陳留郡城牆上,孟良疑惑道:“他們不是要攻城嗎?怎麼這般磨嘰?”

黑壓壓的敵軍中,卻忽然起了一麵素白大旗,上無一字。

大旗立起之時,敵軍齊齊下馬,盔甲摘在手中,就地休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