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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繁華 無處可逃 4401 字 3個月前

和朕一道用了晚膳。”皇帝拉著弟弟的手坐下,“一會兒再讓禦醫看看傷處。”

寧王推讓了一番,便在皇帝下首坐下,剛剛落座,忽然想起了什麼,重又站起,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小小的事物,雙手呈上,低頭恭敬道:“陛下喜得麟兒,臣弟尋來尋去,隻有這塊古漢玉能作賀禮。”

“改日讓妍妃將你侄兒抱來。”皇帝眯了眯眼睛,眸色中掠過一絲光亮,笑道,“你還沒見過呢。”

“那敢情好。”寧王笑容未變,“太後身子可好?”

“你與朕用完晚膳再去看她吧。”皇帝笑道,“這一年在蜀地,可有曆練長進?”

寧王怔了怔,似是掙紮了許久,方才道:“陛下,臣弟有罪。”

他重又跪下,額頭磕在地上,一字一句道:“臣弟擅自將稅率由四抽一改為五抽一……如此膽大妄為,請陛下恕罪。”

看著寧王匍匐在地的身影,皇帝臉上已經斂去了笑意,隻餘下冷冷的眸色,良久方道:“起來吧。這事原也怪不得你,如今川蜀馬賊橫行,連你的車隊都敢劫持,可見那些賤民橫行枉法,囂張到何種地步。”

寧王依舊伏地不動。

皇帝%e5%94%87角勾著一絲諷刺的笑,站了起來,慢悠悠道:“我聽聞,寧王為了救郡主,身負重傷?”

“郡主亦是臣弟的皇嫂,便是拚卻性命不要,也要護她安全。”寧王平靜道。

皇帝狹長的眸中閃動著殘酷的笑意,輕聲道:“載初,你是我大晉寧王,又豈是川蜀的什麼郡主可比?”他頓了頓,含著笑意道,“若非為了此刻大局著想,朕又怎會同她聯姻?你也知那裡的賤民,隻怕連廉儀禮恥都未知。”

寧王身子依舊一動不動伏著,聲音中聽不出什麼波瀾:“是。”

“再說個笑話給你聽。你先起來。”皇帝拉起了他,盯著他的眼睛道,“先時還有人提議,讓你娶了那郡主,朕思來想去,就你一個弟弟,如何能讓寧王正妃被一個蠻夷女子占去?”

寧王深邃的雙眸依舊靜靜看著皇帝,沒有什麼表情,卻黑亮得瘮人。

皇帝莫名得覺得有些發慌,頓了頓,依舊將那番話說完:“朕尋思著,還是將那郡主送到後宮吧,左右蠻夷女子,朕便關她在冷宮一世又如何?”

他話鋒一轉,“依你看,這嘉卉郡主倒是如何?”

“臣弟與她並無多少接觸,樣貌倒是工整,儀禮也齊全。”寧王淡淡道,“她如今在驛館,陛下不知打算何時將她迎進宮?”

“已讓人算過吉日,便是六月十六吧。”皇帝眼神愉快,又雜著幾分惡毒,“隻怕到時還得辛苦皇弟,為朕主持儀式,將她接進宮內,也算有始有終。”

他似是在刻意強調“有始有終”,寧王略略低下頭,雙手在袖間用力握成拳:“臣弟樂意之至。”

是夜,周太後%e4%ba%b2自到了紫宸殿,皇帝剛剛散食回來,忙扶著太後坐下,笑道:“母後怎得%e4%ba%b2自來了?”

“寧王剛來看過我。”太後慢慢道,“你如今打算如何安置他?”

“現在京城呆一段時間吧。”皇帝輕描淡寫道,“過一陣或許會遣他去關外。”

太後沉%e5%90%9f片刻,“你要他負責籌備六月十六的婚事?”

皇帝嘴角難以克製地溢出一絲笑意:“母後,你可知道我為何要娶那蠻夷女子?”

太後看著兒子,眼角笑意一樣在閃爍。

“他既然鐘情那個女子,我便要他知道,這天下的一切到底是誰的!”皇帝越想越覺得舒暢,“母後,你不知我心中有多快意。”

“你高興便好了。”太後伸手撫了撫兒子的肩膀,笑道,“隻是也不可逼他太急,凡事總要留個後手。”

“兒臣知道。”

“六月十六的大婚,日子會不會急了些?”太後又道,“我這心裡,總覺得太過倉促了。”

“娶個蠻夷女子,不過是叫那裡看看朝廷的心意。左右韓壅已死,如今蜀侯不過是一孩童,朕自然有辦法掌控那邊全局。”皇帝漫不經心道,“母後你且放寬心便是。”

元熙五年六月十六日,皇帝迎娶嘉卉郡主。

近一個月的時間,每日都有宮中女官來教維桑禮儀,不厭其煩的讓她記住繁複的過程。

“明日一大早,寧王便會來接郡主入宮。”女官笑道,“郡主今晚最好將這些再溫習一遍。”

“寧王?”維桑回過神,“寧王來接我?”

“郡主不知是寧王在替陛下籌措這場婚事麼?”

維桑雙手不自覺得抓緊了裙裾,茫然搖搖頭。

“總之,今夜郡主早些睡,明日可累呢。”

入宮前的最後一夜,維桑躺在床上,卻是輾轉難眠。左右是睡不著了,她索性坐起來,命侍女挑亮了燈,研了墨,在紙箋上寫字。

寫了一張,又燒掉;再寫一張……

不知不覺,屋外已有了一絲天亮。她從容擱下筆,躺回床上,過不了多時,卻有侍女進來,輕輕喚起了她:“郡主,該起了。”

她坐了起來,任由人打扮梳妝,換上鳳冠霞帔。

這一身大紅喜服,皆是從錦州帶來的。

阿嫂在很早的時候就開始幫她準備嫁衣,那時她還不知自己會嫁給誰,阿嫂卻繡得極為用心,紅色絲線中並著織金,華美秀麗。她那時迫不及待地試了試,前襟的鳳凰拖著尾翼,昂首欲飛,美不勝收。阿嫂亦是滿意的笑:“將來我們維桑會是最美的新娘子呢。”

維桑對著銅鏡中的自己,又伸出手指輕輕撫摸著鳳凰,輕輕吐出一口氣,不知為什麼,隻覺得眼中水澤要漫出來。

“新娘子可哭不得。”侍女笑著替她擦去那絲潤濕,“郡主,咱們出去吧,寧王殿下已經到了。”

鳳冠上的珠簾隱約遮擋了視線,她便順從地扶著侍女的手,走至門外。

肅穆而莊重地迎%e4%ba%b2隊伍,大約皆是皇帝的禁衛軍,一色銀色鎧甲,頭盔上係著紅纓,初晨霧靄中,壯闊至極。

隊伍的最前邊,是她熟悉的身影。

寧王以玉冠束發,腰配玉劍,深紫朝服上金龍張牙舞爪,襯得身姿挺拔修長,麵容英挺。他翻身下馬,%e4%ba%b2自來扶她:“郡主,請上車。”

她立在原地不動,良久,方才把手放在他手中。

他能察覺到她的手在微顫,一顆心失律片刻,終究還是穩妥地將她帶上車。維桑甫一坐定,就伸手撩起眼前珠簾,她知道自己這樣做不合禮儀,可是此刻……她隻是想再看他一眼而已。江載初尚未離開,她觸到他深邃的眸色,一顆心忽然砰砰亂跳起來,心底是難以描述的軟弱與混亂——幾乎想要落下淚來。

他能讀出她的心意,卻隻是掩飾起那絲黯然,放下了車簾,深吸一口氣,喝令:“啟程。”

一路行至皇城,車隊行過丹鳳門,最終停在了含元殿前。

文武百官皆候在龍尾道兩側,看著寧王下馬,扶下這位來自川蜀的郡主。

這也是維桑第一次見到這般壯闊的宮殿。

大晉朝五代帝王修築的宮殿,在這晨輝中,一眼竟難以望到儘頭。所謂九重宮闕,千宮之宮,那種氣吞萬裡的氣魄,一時間令維桑屏住了呼吸。

“郡主。”寧王低低提醒了一句,“陛下與太後皆在含元殿。”

她的目光從氣勢逼人的含元正殿上挪開,低低說了句:“好。”

他小心走在她身側,引著她走上龍尾道,身後是長長的禮官隊伍。

龍尾道兩側站滿了官員,維桑用眼角餘光望去,隻見烏泱泱一片,各色官服,各色陌生麵孔,有些恍惚。

“你看右首那個年輕人,便是元皓行。”許是為了緩解她此刻的緊張,江載初壓低了聲音同她說話。

維桑不為人知地偏了偏頭,目光恰好與那年輕人相撞。

身上仿佛有清淩淩的水流落下來,她的腳步頓了頓。◥思◥兔◥在◥線◥閱◥讀◥

元皓行……明明年歲並不大,為何這雙眼睛這般鋒銳,仿佛能刺破自己的心事?維桑心中一驚,儘量從容著轉回目光,不經意落在江載初所配的劍上,想了想,方道:“你腰上配的是何物?”

“婚禮用的禮器。”他答道,“是把玉劍。”

“我進了含元殿,你……你會陪著我麼?”她隻覺得手心漸漸潮濕,眼前這未知的一切,忽然令她升起懼意。

“我會在。”

他側頭看了她一眼,秀麗的側顏,嫣紅的薄%e5%94%87,以及秀挺的鼻子……他一直刻意不在想,今日她穿著嫁衣,是多麼美麗……而他陪在她身邊的時光,卻隻剩下這數十步路而已。

他要%e4%ba%b2手將她,送至皇帝身邊。

從此深宮幽幽,再難相見。

“你會在哪裡?”她的聲音幾乎要哭出來。

“你和皇帝之間。”他%e8%83%b8口一片透涼,“隻要你抬頭,我便在那裡。”

郡主入殿,皇帝坐在高高的龍椅上,稍稍眯起眼睛。

他的目光苛刻地又一次從頭至尾打量維桑,最終停留在她珠簾後隱約的五官間。雖然已經聽王祜說起過,可是眼前這穿著嫁衣的少女,竟是超出自己意料之外的秀美。她的目光透過那些玉珠,有些羞怯,亦有些安靜地同他對望。

是一雙流光溢彩的眼睛。

皇帝心中一喜,安然坐著,將目光落在了她身邊的寧王身上。他並沒什麼表情,比起往日,隻是臉色略顯蒼白。

%e5%94%87角笑意加深了數分,皇帝招來身邊內侍,低低吩咐了一句。

兩側官員們魚貫而入,禮官開始宣讀詔書,待到宣讀完畢,文武百官皆跪下,齊呼萬歲。

皇帝慢慢站起來,走向維桑。

維桑亦是伏在地上,這針落可聞的殿中,那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一顆心砰砰直跳,就連腦子也是恍惚著的,一副又一副淩亂的畫麵四散飄逸。

杏林中和他初遇,深夜的錦州城他拉著自己疾馳在小巷中,大雪紛飛的那一晚,他低下頭,溫柔的%e4%ba%b2%e5%90%bb自己……

可那些往事之中,大哥、父%e4%ba%b2、阿嫂,卻一個接一個的走了……戰場枉死的兵士,流離失所的難民,賣妻鬻子的族人……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正在走向自己的男人!

維桑伏在地上,那一刻,忽然覺得自己的情愛那樣渺小。

紛亂的思緒中,最為明晰的,是肩上的責任,和鋪天蓋地的恨意。

她偏過頭,靜靜等了片刻——果然,寧王感應到她的目光,亦輕輕抬起頭,眼神似在無聲詢問。她的麵容平靜,隻是暗暗用力咬破了%e8%88%8c尖,血腥的味道霎那間充滿了口腔,心中無聲地滑過三個字……對不起。

終究衝他甜甜地笑了笑,紅%e5%94%87輕動。

江載初看著她的眼睛,忽然覺得全身的熱血湧上了腦海,淹沒了自己所有的理智。

百官之中,看到這細微動作的,隻有元皓行。

他心中滑過一絲疑慮,照理說,在這樣的典禮中,他們不該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