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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繁華 無處可逃 4384 字 3個月前

柔和。

維桑跪在蒲團上,素衣白裳,輕聲默念《地藏菩薩本願經》,念珠在指尖一粒粒的滾落,周而複始,身邊縈繞著白檀木淡淡的香味……

“……是諸不如意事,漸漸消滅,即得安樂……”

不知時光走了幾何,這地獄般的七天時間,她頭一次感到平靜下來。

“郡主。”隨侍跨進殿門,俯下`身道,“枯榮大師剛剛禪定出關。”

維桑將最後一段念完,方才提著裙裾站起來,“請人通傳,就說我想見一見大師。”

枯榮大師的方丈院卻是在大相國寺後的碧璽山上,那條通往山上的小徑少有人,積雪未化,鬆枝滿地,兩側又是竹影叢叢,清靜之極。

走了一炷香時間,方才見到黑瓦白牆的小院。

維桑整理衣衫,輕輕叩響了木門。

“郡主請進。”

偌大的一間居室裡,空蕩冷清,隻在中央放置了兩個蒲團,枯榮大師麵壁坐著,隻露給她一個穿著僧衣的乾瘦背影。

維桑雙手合十,躬身行了一禮,方才盤膝坐在蒲團上。

父%e4%ba%b2生前與枯榮大師是好友,常來此處下棋參禪,或許當日,父%e4%ba%b2也在此處這般坐著……

維桑心口一酸,又強自忍住,忽聽大師開口說道:“郡主的名諱,是喚作維桑吧?”

“是。”

“你出生後,侯爺很是高興,與我商討取什麼名字方才合襯。”

維桑安靜聽著。

“維桑與梓,必恭敬止……”大師歎息道,“侯爺那時說,願你始終記得這片故土。”

維桑隻覺得自己眼間漸漸泛起了水澤。她自然知道父%e4%ba%b2給自己取這個名字的含義,也知道父%e4%ba%b2對自己的期許……

維桑深深吸了口氣,這一趟,她是專程來請教大師的。

“大師,有一件事,我始終困惑無解。大我與小我,皆是愛……又該如何取舍呢?”

“這一場人生的漫漫長路,無人可代替你走完。”大師輕聲歎息道,“郡主,要如何取舍,你心中已有偏向了。”

維桑心跳漏了一拍,怔怔想著,她真的已有偏向了麼?

“隻是這一路艱難……”枯榮大師頓了頓,“愛不得,生彆離……世間的兩大苦,郡主,你當真想清楚了麼?非意誌堅定者,隻怕走不到儘頭啊。”

她低著頭,並不說話,隻是站了起來,慢慢走到門口,有些恍惚道:“大師,為何……這世上人人都這般苦?”

這一句並非問句,更似感歎,她也沒有聽到大師的回答,隻是輕輕帶上門下山。

山路行到一半,身後叢林中有窸窣聲響。維桑聽得分明,腳步頓了頓,對隨侍道:“你們先下去吧,我一個人走走。”

眼看他們走遠,她才轉過身,望著那片竹林,修長的身影緩步而出。

江載初依舊是一身黑袍,一根碧玉簪子插在發髻間,從滿是碧色的竹林中出來時,身形修長,隻是神容略帶了些憔悴與落寞。

維桑靜靜看著他,心尖的地方,似是被輕輕刺了刺,滲出了一滴血,又漸漸湮滅了。

他站在她麵前,伸出手,將她鬢間的那朵白花扶正,隻輕聲喚她名字:“維桑。”聲音帶了微啞,可見這些日子,他也過得不好。

維桑避開了他的手,目光淡淡垂落在地上。

他的手有些失落地落下來,良久,隻聞竹林葉子唰唰拂過,如同雨聲。

“維桑,跟我走吧。”他慢聲道,聲音輕柔,“我不是寧王,你也不是郡主,我們去找一個誰都不認識的地方。”

“阿莊呢?阿莊怎麼辦?”她的聲音苦澀。

“阿莊也接走……天下之大,要找能容身的地方,總是有的。”他跨上一步,扶著她的肩膀,迫著她抬起頭,“隻要你答應我,我們就遠離廟堂,再也不用如現在這般受人掣肘。”

“江載初,能去哪裡呢?”她怔怔看著他清俊的眉眼,努力讓自己的呼吸平穩,“你是大晉朝的寧王、驃騎大將軍,你要帶著我私奔,又能去哪裡?”

他熱切地看著她,一字一句道:“我隻要你答應。去哪裡,如何去,我自然能安排妥當。”許是察覺到自己語氣過於激動,江載初略略調整了片刻,“土木關的守將是我舊部,當能放我們出關。在塞外呆上兩年,你若想念關內,咱們還能再回來。到那個時候,咱們再去江南,或者回這裡,找個地方隱居下來。”

維桑今日一身素白,眉眼亦顯得溫婉,可是淡得近乎沒有顏色的%e5%94%87,卻一字一句地吐出:“你可以不做寧王,可我不能不做這郡主。你我的過往……就這樣算了吧。”

江載初怔了怔,%e5%94%87角反倒扯出了一絲笑容,輕聲道:“韓維桑,就這樣算了麼?”他握住她的一隻手,放在自己心口的地方,“你問問這裡,你能就這麼放下麼?”

隔著布料,還能感受到那顆心臟,砰砰砰地在跳動,掌心的觸覺溫熱而柔軟……維桑忽然想起,阿爹同阿嫂離世前,她都這樣抓著他們的手,一樣的溫熱柔軟,可他們終究還是走了。阿爹走的時候已經說不出話來,可是眼神看著她,殷殷的帶著期冀,或許是在告訴自己……無論如何,要好好的過下去。而阿嫂……她用儘了力氣,將兒子的小手放在自己的掌心,然後%e5%94%87角帶著笑意,呢喃著說:“真好……我可以去找他了……”

阿莊終於懂了什麼是“死”,小小年紀的他,哭都哭不出來,隻是徒勞的抱著母%e4%ba%b2不肯放開,也不允許任何人將她帶走。

她就這樣看著侄子,短短的三個月,身邊的%e4%ba%b2人接連離世……儼然,這個家中,這個侯爵府,她成了最年長的那一位。

沒有人可以再由著她撒嬌,再沒有了。

維桑慢慢抬起頭,將眼中的水澤重新忍了回去,她輕聲道:“江載初,皇帝讓你去駐守邊關的時候,你為什麼一言不發就去了?”

他怔了怔。

“那時先皇剛去世,皇帝不敢做得太絕,你若不願,沒人會逼你。可你還是去了——因為匈奴的禍患一日不除,晉朝子民便深受其苦。所以你去了。”維桑將自己的手從他%e8%83%b8口慢慢抽離,“我自小錦衣玉食,頭上簪的一朵花,能抵上普通人家數月的米麵銀錢——這些是蜀地臣民供養給我的,你要我在這個時候,拋下他們,同你私奔麼?”

“江載初,我同你,是一樣的人。我們的命,由不得自己做主。”

她終於再也承受不住,晶瑩的一滴淚就綴在眼角,將要落下之時,她不欲他看見,急急地轉身便走。

身後,他並未拉住她,卻隻低低地說:“維桑,我們隻自私這麼一回好麼?”

他深了一口氣,見她腳步踉蹌,卻並未停下,終於還是搶上前,攔在她麵前,“維桑,我不能眼看著你進宮——你不知道那個地方,是多麼可怕。”

他閉了閉眼睛,強自壓下紛亂複雜的心緒,“我絕不能讓你過上像我母妃一般的日子。”

維桑退開了半步,仰著頭,有些倉惶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她見慣了他舉重若輕的模樣,卻未見過他,這般的慌亂無措——這個男人,她本已下定決心,同他廝守一生一世,可原來,誓言是這世間最脆弱的東西呢。

“你的母妃很愛父%e4%ba%b2吧?那麼她在宮中,一定是過得很辛苦。”她的雙手用力攥成拳頭,指甲幾乎在掌心碎裂,“可我不會。我不會愛他,隻要討好他。”

後山烈烈的風中,她的鬢角發絲被掠起,如玉的臉頰上,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裡帶著難言的決絕。是真的要失去她了麼?江載初慟到極處,竟想仰頭大笑,這樣的局麵,或許便是天意吧?

那一晚,這般急匆匆地將王祜請進了蜀侯府,若是能和他聊一聊,事先得知了聖旨的內容,或許還有回旋的餘地。

他眼睜睜看著她越走越遠,曾經在戰場上,身邊戰至隻剩%e4%ba%b2衛,可那是,也不曾如此刻這般絕望!

因為,他心中那樣清楚,他真的要失去她了。

作者有話要說:

☆、辜負(一)

元熙五年四月,寧王護送嘉卉郡主入京。

嘉卉郡主守孝不過三月,於情於理時間都太短,最後太後下了懿旨,囑咐郡主可以先入京安頓下,而後再進行婚禮。

維桑本可以拒絕,最後卻答應了。

用阿莊的璽印鄭重回複信使後,小家夥扯扯她的袖子,“姑姑,你帶阿莊一起去麼?”◆思◆兔◆網◆

維桑怔了怔,替他理了理衣冠,“不行。”

“可你每次都會帶著阿莊……”阿莊低頭,泫然欲泣。

“韓東瀾!”維桑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覺得自己情緒激動起來,“你多大了!還要哭?!”

被她嚇了一跳,阿莊生生將眼淚吞了回去,怯怯看著她不說話。

她說完便後悔了,深吸了一口氣,將他拉到身邊,低聲道:“姑姑不在的日子,你要好好讀書,趙大人會督促你……有什麼不懂的,也儘可以問他。”

“趙爺爺好凶啊!”阿莊苦著臉道,“每j□j我讀書。”

“不讀書怎麼成才?”維桑柔聲道,“要聽趙爺爺的話。”

趙鼎宇是川蜀中書令,深得韓壅信任,如今把大權委任給他,維桑倒也放心。

“姑姑,那你和寧王叔叔去京城玩,什麼時候回來呢?”他扶著桌麵習了會兒字,忽然抬頭問道。

維桑安靜地想了想,又低下頭給他研墨,慢慢地說:“很快吧。”

“多快呢?”阿莊不依不饒,“姑姑,我給你三個月時間好嗎?這樣還能趕得及七月回來,帶阿莊去看花燈。”

她低著頭,又側了側身,不叫侄子看見自己的表情,笑道:“好。”

有溫熱的眼淚輕輕墜落在硯台的墨汁中,一滴,兩滴,又輾轉輕輕濺開,落在手背上,開出了墨黑的花朵。

阿莊安安心心地重新習字時,維桑終於抬起頭,看了眼粉雕玉琢的小家夥——因為想念母%e4%ba%b2,他瘦了許多。

再往後,連自己都不在他身邊。

可是怎麼辦呢……

這條路這樣艱難,她要為了他,堅定的……繼續走下去。

元熙五年四月十八日,蜀侯在錦州城外送彆嘉卉郡主及寧王。

韓東瀾儘管才半人高,卻穿著著正二品的袍服,似模似樣的端了一杯酒在手中,敬給寧王。

寧王俯身接過,一飲而儘。忽聽孩童聲音,輕道:“寧王叔叔。”

他略略定神,卻見小蜀侯仰著頭,努力踮起腳尖,一臉急切。

他俯下`身,湊到他臉邊,低聲問:“怎麼了?”

“我姑姑她這些天身體不好,你要多照顧她呀!”他急急地說,“她還答應七月回來陪我看花燈呢!寧王叔叔,那時你也要來!”

江載初心中一酸,不由回頭看了一眼。

她尚未從馬車中出來,或許……是不敢出來吧?

“好,我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