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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繁華 無處可逃 4337 字 3個月前

一聲,銅盆摔落在地上,濺了半身的水。而視線又偏偏被水模糊,望出去茫茫一片,隻能隱約看到那黑衣男人正一步步向自己走來。

她連忙跪下來,血肉模糊的手平直放在前,磕頭道:“上將軍。”

那人就站在她一步之遙的地方,她能看到黑色厚錦長袍的一角,雲紋凝重華貴。心跳撲通,撲通,一聲響似一聲。

她伏在地上,涼水浸濕了衣袖,手指痛得刺骨。

良久,她控製不住地瑟瑟發抖,幾乎要暈厥過去,終於聽到他衣料拂動的聲響。

她以為他要離去,卻驀然間被人抓住頭發,用力一拉。

頭皮吃痛,少女幾乎要叫出聲,卻驀然對上那雙黑沉沉的眸子,裡邊漩渦正越攪越深,洶湧起伏間,年輕男人聲音沉沉,叫人辨不出喜怒——

“韓維桑,你怎麼敢,再出現在我的麵前?”

作者有話要說:

☆、長風(二)

她一動不動與他對視,許是因為吃痛,眼中蓄了淚水,卻始終未曾落下來,反倒笑了笑,輕輕喚了一聲:“殿下。”

漩渦翻湧,終於成了熾烈的怒火,年輕男人跨上一步,低低問:“你叫我什麼?”

韓維桑知道自己或許快死了,竟低低笑出聲來,一邊笑,一邊說:“殿下……”

嗬,殿下。

似乎很多年沒有人這般叫他了。

上將軍放開了她,目光從她狼藉的長裙,最終落到皮肉翻起的手指上。

“我以為你死了。”良久,他安靜道。

少女反倒笑了笑,揚眉望向他:“是,我……該死。”

“你死了,比重新出現在我麵前強。”

是夜,雨已停,露出遠處極淡極淡的一枚彎月。

他走出屋外,夜風拂來,年輕將軍的長發被掠起,頸處微涼。

一道黑影身法迅捷如閃電,掠到他身旁,低聲道:“將軍。”

“如何?”上將軍淡淡問。

“已查過了。那女子是一年多前流落到此處,因孤苦無依,被老琴師收留在家。筵席每次都是琴師父子前來,今次老琴師病倒了,實在無法,便將她帶了過來……”

他眯了眯眼睛,%e5%94%87角浮起一絲冷笑。

“將軍。”侍女悄悄走上前,低聲道,“薄夫人還不願睡,一直在等您……”

%e5%94%87角眉梢間終於露出溫柔一瞬,他點了點頭:“知道了,這就過去罷。”

屋內隻剩下韓維桑一個人,她略略撐著口氣,在燭光邊坐下,仔細查看自己的手。

右手的小拇指和食指指甲已經全然翻起,好幾處傷痕已經見骨,往下瀝著血水,一滴滴在地麵上開出細微的血花。他離開了這裡,那股迫人的殺氣離開,仿佛才察覺到了痛楚。

不過,相比起自己對他做的事,就算這十根指頭都被他活生生砍下來,也是毫不為過的吧?韓維桑咬著牙,拿衣角乾淨的布料輕輕抹去了血水,無奈扯起一絲苦笑,在他進來之前,有意弄傷了手,卻還是大意被認了出來。

可是……又怎能不被認出來呢?

她的琴藝,便就是他一手教的。

隻不過那個時候,他還不是上將軍,是大晉朝的寧王殿下,十六歲便領兵征伐,立下赫赫戰功。如今天下分崩離析,他自立於吳楚之地,卻被視為最大的叛逆。

江載初,卻早已不複當初了。

韓維桑慢慢站起來,對著那盆渾濁不堪的水整了整鬢發,方才靠在椅子上。她收了收思緒,他此刻既沒殺自己,必然還要再多加折磨,這麼一想,反倒坦蕩下來,她閉上眼睛,直至倦極淺眠。

約是醜時,江載初從榻上起身,身邊的美人已經熟睡,一縷青絲披掛在紅錦被外,肩膀上的肌膚滑膩似雪,隻留下些曖昧如紅蝶的痕跡。他側身,淡淡凝視了片刻,將錦被掖起至她頸下,方才走向門外。

侍從連忙替他披上了風氅,低聲道:“蜀地的急報到了。”

月色更明,隻是因為初起,神色間還略帶慵懶。江載初腳步不急不緩,走向書房。

“她呢?”

侍從反應了片刻,才明白他指的是前半夜被帶回來的少女琴師。

“還在那裡,睡著了。”

“她還能睡得著。”江載初抿了淡淡一絲笑,“把她帶過來。”

書房內燃著數根粗蠟,亮如天明。

景雲風塵仆仆而來,一見江載初便單膝跪下,行禮道:“上將軍。”

他自小便是江載初的伴讀,自小便情誼深厚。江載初領兵平定邊疆,景雲便是副將。江載初用兵起事,他更是忠心相隨。江載初對他全不見外,伸手扶起,問道:“如何?”

“蜀丞相楊林如今已把持朝政,小蜀侯是他手中傀儡,是廢是立,全憑他一句話而已。據說這幾日,他便會對蜀侯動手……然後奏報北邊朝廷,求冊立自己為蜀侯。”

江載初手指輕輕在桌上敲擊,深夜之中,扣扣聲清脆明晰。

景雲看著他平靜如水的麵色,忍不住問道:“大哥,你看北邊會答應冊封麼?”

江載初不答,片刻後,反問道:“你說呢?”

景雲愕然,“你這是問我麼?”

屏障之後,傳出一聲極為輕微的響動,似是什麼東西被碰倒了。江載初將目光略略抬起,徑直望向那個方向,抿%e5%94%87不語,眸色幽邃。

景雲忽然明白過來,莫非是……將軍的某位寵姬被還在這書房裡?他有些困惑地望向江載初,雖然知道上將軍確是將薄姬寵得極為驕縱,隻是他卻從不會將公事和情愛混為一談,今日怎會向女人詢問軍國要事?

“你看,北邊會不會答應冊封新蜀侯?”江載初沉聲,向那個方向又問了一遍。

屏風之後,那道綽約人影一步步走出來,離著江載初十數步之外,撲通跪下。

果然是個女子,隻是衣衫樸素,並不像是將軍的寵姬。

那少女本就瘦,雙膝扣地之時,咚的聲響,那聲音咯得景雲心口一痛。他仔細打量,隻是那女子額頭抵在地上,並不曾抬起頭來,隻能看到血肉模糊的右手,卻不知道到底是何來曆。

江載初見她不答,轉而對景雲笑道:“辛苦你了,去歇息吧。”

景雲心下雖好奇,卻也隻能轉身道:“景雲告辭。”

他走到門口,正欲邁出,忽聽那跪著的女子開口,聲音微顫:“求將軍……求你,”她說得艱澀,“求你,救蜀侯。”

那聲音令景雲渾身一震,他頓下腳步,轉身望定那少女,不可思議道:“你是……你是阿維嗎?”

維桑沒有抬頭,依舊以額抵地,身姿瘦弱,卻如石像,一動不動。

“將軍!她——”景雲急欲知曉,抬頭問道,“她是不是郡主?”

江載初右手擱在案桌上,黑亮長發隻以一支烏木簪結起,閒閒道:“景雲你想知道麼?”

景雲咬緊牙關,一手摁在劍鞘上,點頭道:“是。”

“抬起頭來,見見故人。”他淡聲吩咐。

維桑極慢極慢的抬起頭。她素淨著一張臉,下頜尖尖,那雙黑眸淨澈如水,隻是臉色異常慘淡——當年那汪活水,此刻已然死寂沉沉。㊣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鏘——景雲手中長劍已經出鞘,直直砍向韓維桑。劍鋒冰涼如水,尚未觸及維桑身邊,劍氣已然割下一縷長發。韓維桑不避不讓,睫毛未動,直直看著江載初,仿佛對這一劍置身事外。

劍鋒已經割破她的脖頸,細長的血痕滲出鮮紅液滴,江載初才閒閒喊了聲:“住手。”

景雲長劍生生停頓住,卻猶自架在她脖子上,恨聲道:“將軍!當年如果不是她——”

“你現在殺了她,未免太過無趣了。”江載初輕笑著擺了擺手,繼而笑得愈發詭異,“嘉卉郡主,你說呢?”

“是。”維桑跪著不動,黑眸中犯上一層血色,“景將軍,你我之間隔著國恨家仇,若是一劍將我殺了,豈不是便宜了我?”

景雲鏘然收劍:“你這妖女當年差點害死將軍,今日還指望將軍幫你?”

江載初微微彈了彈指,示意景雲出去,微笑道:“這事容我和郡主再商議吧。”

景雲帶上了門。

維桑極緩極緩地彎腰,磕頭,一字一句:“亡國女不敢稱郡主。”

江載初眯了眯眼睛,看她一個又一個重重磕頭,雪白的額上已經青紫一片,皮開肉綻。

“剛才景雲有句話說錯了,如今我的確能幫你。隻是要看,為什麼要幫。”江載初在磕頭聲中慢慢開口,“維桑,我給你一盞茶時間。你若能說動我,我便幫你保住蜀侯的性命。”

維桑依舊跪著,隻是挺直了身子,啞聲道:“將軍若能答應,韓維桑是生是死,是屈是辱,皆聽將軍定奪。”

江載初輕慢一笑:“韓維桑,你未免將自己看得太重了一些——殺或是辱,此刻你在我手裡,還有商榷的餘地麼?”

脖頸處細細癢癢的感覺,粘稠的液體沾濕衣襟,白衣一片猩紅猙獰。她卻徑直站起來,直視江載初,微微一笑:“將軍,你,果然不是當年的殿下了。”

江載初依舊不言,神容雖淡然,指節卻微微凸起。

“將軍救蜀侯,韓維桑自願為奴,助將軍奪這天下。”少女目光清亮,一字一句,“可好?”

江載初霍然起立:“憑你?”

“我知道將軍此刻不信。”韓維桑踏上一步,“三月之內,我將長風城獻給吳軍,以示誠意。”

江載初反出晉朝,用了三年時間割據南方。而長風城卡在南北之間,三麵圍山,是出了名的要塞,也是由南至北第一道關隘。上將軍如今在南方立下根基,繼而南圖,必然要攻克下長風城。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麼?”江載初走到維桑麵前,一手擒住她的下頜,沉聲說,“長風城?”

“不錯,長風城。”維桑毫不畏懼,與他直視。

“好。我便保蜀侯三個月。韓維桑,你若是做不到,就算楊林不殺蜀侯,我也提兵把蜀地滅了!”他已將她逼到角落,“至於你,為奴為婢,有的是折辱你的手段。”

得了他這一句話,維桑原本一口提著的氣驀然間鬆了,她不得不稍稍扶著牆,才能勉強支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多謝將軍。”

江載初斜睨她一眼,眸色生冷:“滾出去。”

每一步往外走,她都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不小心便會暈厥過去。待到掙紮到門外,一夜月輝灑落,她忽然覺得奇妙,人總是這樣,在極強的重壓之下,禸體的痛楚便會被隱藏起來。可一旦放開了憂慮,那些感覺便會於須臾間放大,波濤洶湧般湧至,直至將人淹沒。她隨手抹了抹脖子,一手的血,分不清是手上的,還是景雲那一劍劃的。

真好,還沒死。

她嗬嗬笑了笑,沒人告訴她現在該去哪裡,侍從們低著頭,仿佛她並不存在。她有些茫然的在門廳處頓了頓,便憑著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