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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中飛機發動機出了故障,滯留夏威夷,在火奴魯魯①住了一個晚上。我在航空公司安排的賓館的小賣部裡買了太陽鏡和遊泳衣,在海邊躺了一天。痛快淋漓的一天。夏威夷,不壞!

①火奴魯魯:即通常說的檀香山。

在那裡輕鬆一個星期,儘情遊泳,喝“克羅娜”,疲勞頓消,心境怡然,皮膚曬黑,換個角度重新觀察思考事物,從而茅塞頓開——嗯,不壞!

“不壞。”我說。

“那,一言為定,這就去買票。”

買票之前,我向雪問了電話號碼,給牧村拓打去電話。接電話的是那位書童忠仆,我告以姓名,他熱情地把主人喚上來。

我向牧村說明事由,問可不可以將雪帶去夏威夷。他說求之不得。

“你最好去外國放鬆放鬆。”他說,“掃雪勞動者也要有休假才行,也可免受警察捉弄之苦。那種事還不算完結吧?那些家夥還會找到頭上的,肯定。”

“有可能的。”

“錢的問題你不必考慮,儘管隨便就是。”他說。和此君交談,最後總是轉到錢字上麵,現實得很。

“儘管隨便使不得的,頂多一個星期。”我說,“我手上也有不少活計要做。”

“怎麼都成,隻要你喜歡。”牧村說道,“那麼幾時動身?噢,宜快不宜遲,旅行這東西就是這樣,心血來潮馬上動身。這是訣竅。行李之類用不著多少,又不是去西怕利亞。不夠在那邊買,那邊無所不賣。嗯,明後天的票能夠弄到,可以嗎?”

“可以是可以,但我的票錢我自己出,所以……”

“彆囉嗦個沒完!我是乾這行的,買機票便宜得不得了,好座位手到擒來。隻管交給我好了!人各有各的本事。廢話少說,彆又來什麼思維體係。賓館也由我來訂,兩個房間的,你一套雪一套。如何?帶廚房的好吧?”

“嗯,能自己做對我倒合適……”

“好去處我知道,海濱,幽靜、漂亮,以前往過。暫且先安排兩個星期,一切隨你的便。”

“可是……”

“其他的概不用想,一切我代辦。放心,她母%e4%ba%b2那邊由我聯係。你隻要去火奴魯魯,帶雪去海邊打滾吃喝就行。反正她母%e4%ba%b2忙得團團轉,一工作起來女兒也罷什麼也罷,統統置之度外。所以你什麼都不用顧忌,舒展身心,儘興玩耍,彆無他慮。啊,對了,護照可有?”

“有的,可是……”

“明後天,記住!隻帶遊泳衣、太陽鏡和護照就算完事,其他的隨用隨買,省事得很。又不是去西伯利亞,西怕利亞是不得了,那地方非同兒戲。阿富汗也夠意思。至於夏威夷,和迪斯尼樂園一個樣,轉眼就到,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還有,你可會英語?”

“一般會話之類……”

“足矣!”他說,“毫無問題,滿分,十全十美。明天叫中村把票拿過去,還有上次從劄幌回來的機票錢。去之前打電話。”

“中村?”

“書童,上次見到了吧,那個住在我這裡的小夥子。”

書童忠仆。

“有什麼要問的?”牧村問。我覺得像有很多東西要問,但一個也想不起來,便答說沒什麼了。

“好,”他說,“是個明白人,對我的脾氣。啊,對了,我還有個禮物要送你,務必接收。至於是什麼,去到那邊就可知道——解開綢帶後的樂趣。夏威夷,好地方,遊樂場,尋歡作樂,不用掃雪,空氣清新,儘興而歸。改日見!”

電話掛斷。

社交型作家。

我折回餐桌,告訴雪大概明後天動身。“好哇。”她說。

“一個人準備得了?行李、提包、遊泳衣什麼的。”

“不就是夏威夷嗎?”她滿臉驚訝地說,“和去大磯有什麼兩樣,又不是去加德滿都。”

“那倒是。”我說。

話是這麼說,但我在臨行前還是有幾件事要辦。第二天,我去銀行取款,辦了旅行支票。存款還剩不少,由於上個月的稿費轉來,反而有所增加。然後去書店買了幾本書,從洗衣店把襯衣拿回,又整理好電冰箱裡的食品。3點鐘忠仆打來電話,說他現在九之內,馬上送機票過來可不可以。我們約好在一家商店裡的咖啡屋見麵。見麵時,他遞過一個厚厚的信封。裡麵有從劄幌至東京的雪的機票錢,有日航班機的兩張頭等艙機票,有兩打美國運通旅行支票。此外還有一張火奴魯魯一家賓館的交通圖。“到那裡隻要報出您的名字就可以的。”忠仆轉告牧村的話,“預訂了兩周,期限可以縮短或延長。另外,支票請簽上大名,隨便用好了。不必客氣,反正從經費裡報銷。”

“什麼都從經費裡報銷?”我不禁愕然。

“全部恐怕不大可能,不過能開收據的請儘量開收據。事後由我辦理,對我很有幫助。”忠仆笑著說。那笑容決不令人生厭。

我答應下來。

“旅行愉快!”

“謝謝。”

“好在是夏威夷,”忠仆笑眯眯地說,“又不是津巴布韋。”

說法各所不一。

傍晚,我把電冰箱裡的東西打掃出來,做了晚飯。正好夠做一份青菜色拉、煎蛋和大醬湯。想到明天就要去夏威夷,頗有些不可思議。對我來說,和去津巴布韋沒什麼不同,大概是因為沒去過津巴布韋的緣故吧。

我從抽屜裡拉出一個不很大的塑料旅行包,往裡塞進牙具袋、書和備用內衣、襪子,裝進兩件半袖衫、馬球衫、短褲和瑞士軍用小刀,把雙色方格夏令西服的上裝小心疊放在最上邊。最後把拉鏈拉好,檢查一遍護照、旅行支票、駕駛證、機票和信用卡。此外還有沒有應帶的呢?一樣也想不起來。

去夏威夷再簡單不過,的確和去大磯相差無幾。去北海道行李倒多得多。

我把裝好的旅行包放在地板上,開始準備隨身穿的衣服:藍色牛仔褲、半袖衫、帶風帽的外衣、防寒運動服。一一疊放好後,再無事可乾,一時閒得發慌。無奈,隻好洗澡、喝啤酒、看電視。沒什麼激動人心的新聞。播音員預言明天起可能變天。這很好,我想,反正明天起在火奴魯魯。我失掉電視,歪在床上喝啤酒,轉念又想起咪咪,完全地、徹底地死了的咪咪。她現在置身於冰冷冰冷的場所,身份不明,無人認領,斯特倫茲也好鮑勃·迪倫也好,她都再也聽不見了。而我明天即將去夏威夷,且用彆人的經費——世界難道應該是這個樣子嗎?

我搖搖頭,將咪咪的形象從腦中驅逐掉。另找時間想好了,對現在的我來說,這個問題過於深刻,過於沉重,過於熾熱。

我想到劄幌海豚賓館那個女孩兒,那個總服務台裡戴眼鏡的女孩兒,那個不知姓名的女孩兒。最近有好幾天很想很想同她說話,甚至夢見她。這怎樣才能實現呢?我不知道。如何開口打電話過去呢?難道隻說想同服務台那個戴眼鏡的女孩兒講話就可以嗎?不成。那不可能如願以償,甚至理都沒人理。賓館是個一絲不苟的嚴肅場所。

我思索了半天。應該有條錦囊妙計。意誌產生辦法。10分鐘後,我終於心生一計。能否順利暫且不論,嘗試的價值總是有的。

我給雪打電話,商量一下明天的日程,告訴她早上9點半乘出租車前去接她。然後換上不經意的口氣,問她知不知道那人的名字——對了,就是服務台那個把你托付給我的人,戴眼鏡的人。

“唔,應該知道,名字好像非常奇特,所以記在日記裡了。現在想不起來,看日記才能知道。”她說。↑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馬上看看好嗎?”

“正看電視呢,過一會不好?”

“對不起,急用,急得很。”

她嘟囔兩句,但還是翻看了日記,說是叫“由美吉”。

“由美吉?”我問,“寫什麼字?”

“不知道。所以我不是說非常奇特麼,不知寫什麼字。大概是北海道人吧,名字上沒那種感覺?”

“不,北海道沒有這樣的名字。”

“反正就那麼叫,就叫由美吉。”雪說,“喂,好了嗎?看電視嘍!”

“看什麼呢?”

她答也沒答,哢的一聲放下電話。

我拿起東京的電話簿,從頭到尾查閱有沒有姓由美古的。難以置信的是,這東京都居然有兩個,其中一個是照相的,開了個“由美吉照相館”。世上的姓氏真是花樣繁多。

接著,我給海豚賓館打去電話,問由美吉小姐在不在。本來沒抱多大希望,不料對方馬上把她喚了上來。“是我,”我說。她還記得我,看來我還不無可取之處。

“現在正忙著,”她低低地、冷冷地、乾脆地說道,“過會兒回電話。”

“好的,過會兒。”

等待由美吉電話的時間裡,給五反田打了個電話,對錄音電話說我馬上去夏威夷幾天。

五反田大約在家,很快打電話過來。

“好事嘛,真叫人羨慕。”他說,“換換空氣,再美不過。能去我都想去。”

“你還不能去?”

“噢,沒那麼簡單。事務所裡有債款。又是結婚又是離婚,折折騰騰地欠了不少債。跟你說過我身無分文吧?為了還這筆債我正拚死拚活地乾,不願演的廣告也得演。說來荒唐:經費可以大肆揮霍,而借款卻償還不上。這世道一天比一天變得不可捉摸,連自己是窮鬼還是富翁都搞不清。東西琳琅滿目,想要的卻沒有;儘可揮金如土,想用錢的地方卻沒得用;漂亮女郎招之即來,而喜歡的女子卻睡不到一起,莫名其妙的人生!”

“借款數目多少?”

“相當之多。”他說,“我隻知道相當之多,裡麵究竟是怎麼回事,連我這個當事人都摸不著頭腦。不是我自吹,大凡事情我都能乾得在一般人之上,惟獨這算賬一竅不通。一看見賬簿上的數字,身上就起%e9%b8%a1皮疙瘩,就要背過臉去。我家是傳統式家庭,從小受的就是傳統式教育。什麼君子不言利,什麼不要關注數字,隻管拚命勞動安分守己;什麼不要拘泥細節,而應從大節著眼,光明正大等等。這不失為一種想法,至少當時還行得通。但在安分守己的觀念早已消失的今天,便沒有任何意義,事情也就難辦起來。大節沒有了,隻剩下厭惡數字這一細節,糟糕到了極點!這個那個的,我根本理不出頭緒。事務所的稅務顧問給我解釋得倒很詳細,但我聽不進去,也實在理解不了。一會兒錢去那裡來這裡,一會兒名目上的債款,一會兒名目上的貸款,一會兒經費如何如何,簡直一團亂麻。我就讓他說得簡單一點,他說那樣誰都做不來。我說那就隻告訴結果算了。告訴就告訴,他說,這倒簡單:債款還為數不少,減了一些,還剩這麼多這麼多,所以得乾!不過經費儘可大把大把地用,就是這樣。無聊!和蟻獅差不多。我說,乾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