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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左第一豪門,南地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北地漢化後亦是聲名顯赫。王芸看上去麵白腰細,是典型的漢中名士的“柔弱”美。

爾朱潯恰恰相反,紅黑交領的長衣,寬肩、窄腰,不同於此時盛行的一貫寬衣博袖名士之風,他雖然白淨,卻迥然於時下流行的羸弱病態之美,就如拂曉時分鋪天的朝陽一般豔光四射,奪目逼人,說不出的妍麗、迷人。

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說他欣賞爾朱潯,赫連瑾也不相信。隻是她難得好心情,和爾朱玥一樣,在一旁看戲,隻看他如何麵對著挑釁。

爾朱潯足足高出他一個頭,便俯視著他,微微笑著,“王郎膚白貌美,比之建康小南蠻,亦不遑多讓。”

這明擺著就是打臉,座下眾人,都暗暗掩著衣袖偷笑,更有甚者,一口酒噴在桌上。

王芸氣得麵色鐵青,拂袖回座。

赫連瑾在旁邊跪著為他斟滿酒杯,悄悄道,“九爺太過分了,彆人是時下流行的儒生美,怎麼就成了和小南蠻相比的‘膚白貌美’了?”

“我的比喻不對?”爾朱潯飲酒掩飾眼中盎然的笑意。

赫連瑾但笑不語。

大約人都到齊後,才見到皇帝在明黃色的儀仗中姍姍來遲。深夜風大,兩個內臣在旁邊打傘,巨大的傘蓋遮住了頭頂無星的幕色,身旁有個白衣暗紋的年輕公子,神色漠然隨在身側,隻落後皇帝半步。他淡定地把皇帝迎上上座,一麵又指揮眾人開席,沉靜的園子,氣氛隨皇帝出場而現的短暫凝滯,自然地慢慢散去了。

酒過三巡,皇帝在上座忽然道,“今日宴請諸卿,一來是為了敘舊,而來也是有些正事,關乎家國大事。諸位都是朝廷的棟梁,在這兒就不避諱,一起商討一二。”

在座的人中,皇帝恐怕連一半都認不出,所以這兩件事中,明顯第一件就是客套話,純屬為後麵的話做鋪墊。眾人心照不宣,紛紛舉杯應和,一片文成武德、我皇萬歲之聲。

前戲做足,皇帝便下了命,後麵一個內臣捧了聖旨出來,展開朗聲讀開,“尚書仆射於衷接旨。”

於衷乍然被點到名,戰戰兢兢上前跪倒。夜風寂靜裡,內臣一大通聖旨宣讀下來,不過一件事——調任尚書仆射於衷為太師,金印紫綬,列為三公。於衷三呼萬歲,雙手接過旨意。

尚書仆射隻是從二品,而太師卻與太保、太傅同為三公,身份顯赫,明麵上看著是升了遷。但在座的都不是糊塗人,三公隻是虛職,並無實權,這是明升暗貶。於氏近幾年在朝中橫行霸道,皇帝嘴上不說,心裡一定是堵得慌,沉靜了這麼久,卻終是要動手了嗎?

各人有個人的心思,這一插曲後,宴會又恢複了氣氛。

曲水流觴,始於魏晉時的蘭亭集會,有詩“蘭亭絲竹,高會群賢,其人如玉。曲水流觴,燈前細雨,簷花蔌蔌”。按照會中所定,眾人來到後園假山溪流間,沿河渠而坐,侍人將酒杯盛滿堪堪一般,置於上遊,順流而下。

溪流曲折,酒杯如河上一葉扁舟,緩緩飄零。眼見就朝皇帝的方向流去,有人道,“看來是天意,要天子拔這個頭籌。”

酒杯在皇帝身前速度,卻聽到了他身側的元子攸麵前。

氣氛一瞬間冷肅下來,皇帝年輕的麵頰在陰影裡沉默,手中把玩著一個酒盅。有人看笑話,有人恐慌,在這一片各異的神色中,元子攸伸出素白的手指,輕輕把酒杯撈到座台上,起身而笑,“皇上先前還和侄兒打趣,說不耐這些下麵的應酬,這就讓我給他解圍,可見天也懂天子的意思。”

眾人隻得訕訕地笑笑,看他端起酒杯一飲而儘。元子攸拂開衣袖自席間步出,站在上遊之前,就要作詩,汝陽王忽然在座中道,“每年都是作詩,能不能有點彆的新意?”

“王爺說的在理,隻是不知有什麼高見。”元子攸淡淡道。

元恒笑得隱晦,眉間帶著絲不懷好意,“聽聞世子在晉陵城時曾經做過伶人,想必歌舞出眾地很,不知大家有沒有興趣一同觀賞?”

席間又是一片寂靜,分明感到氣氛敏[gǎn]起來。元子攸回朝後雖無實職,卻深得皇帝寵信,可隨意出入宮廷,麾下黨羽眾多,更有傳聞朝臣上書均要經過他手,方至皇帝禦殿。關於他的過去,眾人一向諱莫如深。

元子攸看向元恒,目光依舊冷淡,看不出喜怒,對他一展手中一空的酒杯,“我們北地男兒,少有不通音律的,難道王爺不會歌舞?”

元恒哈哈笑道,“我這樣的三腳貓功底,怎麼比得上世子。世子難道是吝嗇,不肯叫大家見識一二。”

夜色已深,隻有落花寂寞的拂地聲。元子攸在漆黑的夜色裡麵無表情地勾起嘴角,一揮衣袖,隻是片刻,下麵人取了把落霞氏瑤琴置於岸上,他俯身輕柔拭過琴弦上的落灰,輕輕道,“琴名‘綠綺’。”

落霞沈綠綺,殘月壞金樞。

幽黑琴身,隱隱泛綠。

——當真是把好琴。

席間已經有人按捺不住起身,“難道,竟是昔日司馬相如奏之卓文君的名琴‘綠綺’?”

元子攸道,“琴不在有名與否,隻在於鼓琴之人,這隻是一把再普通不過的琴。”說罷起了幾個空音,音色嘹亮空靈,蕩在空幽林間,一時落英繽紛,瀟瀟而下,淺色白瓣飄了滿池清淺。奏的也是普通的《梅花三弄》,隻是琴聲幽幽,初時寂靜渺然,似有浩浩青煙,繚繞山林之間。之後漸漸快了,急管繁弦,從他指間流瀉出來,隻見月光下勾托抹挑,聲聲透人心扉。待之緩緩歸於尾聲,滿座俱靜。

皇帝首先開了掌聲,道,“子攸從沒在人間鼓琴,原來暗暗在家裡練。朕與諸位愛卿今日乍聽,如聞仙樂。”

“聖上謬讚,眾位國手麵前,臣不過班門弄斧。”他一麵又命人取了琴退下去,重新歸座。

元恒沒看到他跳舞,心中不甚暢快,起身高了罪,“臣身體不適,聖上見諒,允臣恭請避退。”

“賢弟當注意身體。”皇帝說了幾句場麵話,便放他離去。又對元子攸笑道,“子攸的本事,朕日後可要一件件挖出來。”

元子攸低頭稱是,神色不卑不亢,與平日一般無二。皇帝麵上也沒有怒色,兩人似乎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模式,接下來又玩了幾場,到是歌舞俱有。再後來,已經毫無章法可言,皇帝也喝得有些醉了,由一眾內侍攙著回去。

“九爺,奴才身體不適,想到後麵林間走走。”眼看宴會離結束還有一段時間,赫連瑾心中煩悶,這樣對爾朱潯說。

“一個人走有什麼意思,我陪你一起去。”說罷拉過她的手,裝作不知般攢在手心,拖著她悄悄退了出去。

“這可是奇了怪了。”元熙早關注赫連瑾很久,眼中一閃而過的幸災樂禍,當下在他耳畔輕飄飄道,“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人,可不是想象中的那樣。”

元子攸猝然拂開他靠過來的身子,一言不發離了席。

作者有話要說:

☆、五十一.相對

五十一.相對

夜裡正是涼冷的時候,後園一條小溪,淙淙自假山間流過。借著月色下的陰影遮蔽,假山後清寂異常,無人踏足。

爾朱潯東張西望一會兒,回頭道,“這兒果然是人少地很。”

赫連瑾道,“九爺明知故問。既然地方到了,爺有什麼話就快說,奴才可是忙得很,沒有時間耗費在這兒。”

爾朱潯道,“你就這麼討厭和我獨處?”這樣冷硬的心,這樣冷硬的女子,恐怕這世間也不多見了。爾朱潯心裡說不出的挫敗,隻是他向來不是個容易屈服的人,越是難以得到,就越是想要嘗試,依然笑著道,“不過你總有一天會喜歡我的。”①本①作①品①由①思①兔①網①提①供①線①上①閱①讀①

赫連瑾簡直無可奈何,抬頭瞪他一眼,不再回話。

爾朱潯道,“你越是生氣,就越是可愛。”

“原來九爺有這樣的怪癖,就喜歡彆人給他眼色看。”

“也不儘然。”

“這又是如何?”赫連瑾不解中,語氣又是帶著譏誚,不服輸地望著他,似乎等他的笑話。

爾朱潯卻道,“你這個人,喜歡看比人笑話,就不把彆人的真心放在眼裡,可憐我也是喜歡你的。”

赫連瑾的臉一陣紅一陣青,“九爺這話就不嫌膩歪?我都聽得膩了。”

爾朱潯微微一笑,“那我就換個彆的。”

“什麼彆的……”尚在驚疑之際,頰畔就是一軟,濕濕熱熱的,她怔在原地,抬頭對著爾朱潯得意洋洋的眼神,竟像個孩子般笑,不由什麼話也說不出。說不上生氣還是彆的,她的%e8%83%b8腔劇烈起伏,冷啐了一口轉身就走,幾乎是踉蹌著奪出假山裡,借著夜色的掩映,瞬間消失在他的視野裡。

赫連瑾背著月光,無力地依靠在山石上,%e8%83%b8腔中的那顆心不停地跳動,不由又是暗罵爾朱潯無恥。

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赫連瑾想著,是不是該尋個法子讓他死心。每天都那麼被騷擾,煩都煩死了。

旁邊的李樹已經開出嫩芽,芳蕊爭枝,輕疊數重,枝頭冒出一個個嬌嫩白色的花骨朵。赫連瑾被這沁涼的氛圍所感染,不禁回頭望去,月色樹影下有個人已經站了很久,除去了夜宴時的紫色外衫,白衣輕盈,目光也如雪般冷漠,靜靜望著她。

有幾片冬去春來時不堪著力的秋葉,無聲地落到他肩頭,也尤未所覺。

時間仿佛被橫亙在空氣裡無聲流淌的威風所阻隔,赫連瑾再一次這麼仔細地看著他,他依然年輕而亮麗,隻是周身氣息,越來越冰冷,縱然冠帽華服,也掩不住孤星照月的落寞。心裡快意的同時,她又是悲哀心痛,心裡仿佛也下著一場難言的霏霏細雨。

當她縱馬奔騰在草原上恣意翱翔時,元子攸就像沙漠裡沉默而娟美的風鈴花,擦身而過的時候,她自以為努力留住的美好,不過是刹那的過眼煙雲,風一般從她指尖消散了。

赫連瑾很小的時候,身邊就跟著那樣一個沉默寡言的少年,不拿正眼看她,一起默默走在草原萬裡的風光下,卻有淡淡的溫暖。每一個驕傲的女孩,也許生命裡都有一個爭鋒相對的對手,他不會多看你一眼,除非你和他同樣驕傲,同樣剛強。

“好久不見。”赫連瑾不知道自己居然會這樣開口。

元子攸在婆娑的樹影裡靜靜注視著她,雪白寬博的衣衫無風自舞,還有蒼冷雪白的麵頰,赫連瑾曾經一度覺得他穿白色相得益彰,世事總是無常,這麼多年以後,心裡也是茫然。她以為他不會回答她時,卻見他微微動了動嘴%e5%94%87,語聲如同飛雪濺水,在她的耳膜裡碰撞,“好久不見。”

這樣的口%e5%90%bb,就像兩個陌生人一樣,赫連瑾被他的目光刺得一陣頭皮發麻,隻是她向來執拗,從不甘於落於下風。

赫連瑾起身離開石岩,修竹般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