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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且說說,我是怎麼個天人之姿?”

赫連瑾暗罵一聲,麵色仍是恭敬道,“昔年外族吐穀渾大舉入侵,連克多州,但凡鎮守刺史郡守無不紛紛出逃,關中危在旦夕,幸得九爺南下驅敵,我朝江山方得以鞏固。在這塞北六鎮之地,高車、黨項、柔然、契丹……龍蛇混雜,無一不是虎視眈眈,若非九爺威懾之力,隻怕我朝也不能安穩數百年。”

爾朱潯輕嗤一聲,“你的話真好聽,但也必然明白,越是好聽的話就越是不屬實。當年我出兵打退吐穀渾,全然是為著我自己。中原是就算現下還不是我的,也輪不到外人來分一杯羹。”

赫連瑾額上不覺沁出了一絲冷汗,聲音漸漸低弱下去,“九爺不居功,大家可都是萬分敬佩您的。”

這種話他平日聽了不下數百遍,心中厭煩之情更盛,隨意擺擺手,“退下吧。”

赫連瑾如蒙大赦,對三人一一鞠躬,緩步退了出去。

爾朱玥見他離開,輕笑一聲,“模樣還算清秀,隻是年齡未免太小了。”隨即對爾朱昭道,“四丫頭,他幾歲了?”

爾朱昭的怒氣還沒消,白了他一眼,“我怎麼知道?”

爾朱玥奇異道,“他是你的奴隸和侍衛,你怎麼會不知道?”

爾朱昭麵色轉晴,忽然變得巧笑嫣然,“七叔平日買個奴隸還要細細查清那人幾歲了嗎?”

爾朱玥被小丫頭一句話堵住,麵色不由尷尬起來。

爾朱昭示威般瞪了他一眼,大步走出堂去。

赫連瑾走的不快,有意等在中庭處,果然在拐角的地方遇上從後方趕來的爾朱昭,拉住她便道,“你走得那麼快乾什麼,知道要住在什麼地方了嗎?”

赫連瑾“哎呀”一聲,“奴才竟忘了問四小姐。”

爾朱昭被她的表情取悅,麵上多了份得意,“既然跟在了我身邊,就該學著機靈點,不然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赫連瑾順勢應道,“四小姐教訓的多,奴才要有小姐十分之一的聰慧,往後都不至於被人欺辱了去。”

爾朱昭大感滿意,一路上對她的態度也愈發和善。他們被安排在南苑旁的彆院翠竹苑下榻,一應事務由副管家趙福打理,這副管家雖是趙管家的堂弟,說話氣度卻是半點也及不上,一路上溜須拍馬,偏偏還極不高明,煩地爾朱昭幾欲爆發。

轉過南苑外連接浣衣局的石階小路時,遠處傳來哭罵聲,因有著濃蔭遮覆,看得不是很真切。爾朱昭疑惑道,“那是什麼?”

趙福諂媚道,“是剛買進府的奴隸,還未訓誡,讓四小姐笑話了。”

爾朱昭皺眉,“三等奴隸?”

趙福道,“那也不算。”

爾朱昭怒道,“什麼叫那也不算?話說明白點,彆一半一半的。”

趙福忙告了罪,“回四小姐的話,這些奴隸都是晉陵城運來的,原先也是出身高貴的城中貴胄,隻是還未訓誡,是以隻能算三等。”

爾朱昭點點頭。沒有訓誡的奴隸隻能算三等奴隸,不過像這樣出身不錯的奴隸若是加以訓誡,必定能升級為二等乃至一等奴隸,照理說奴隸販子不會做這種虧本買賣。

趙福看出她的疑惑,忙道,“這些奴隸都是五爺和六爺買進來的,本是打算後天狩獵競賽之用,正巧前些天浣衣局打死了幾個,人手不夠,就先湊合著用了。”

爾朱昭緊皺的眉目方舒展些,“狩獵競賽,還是像往常一樣的規矩嗎?”

趙福道,“是,到時候燕京城的貴胄豪門都會前往,四小姐也可早做準備啊。正巧前些天針工局剛到了幾匹南地的蜀錦,絲滑柔韌,用來做衣裳那是最好不過。四小姐冰肌玉骨,光彩奪目,要是穿了這蜀錦做的衣服,那定是……”

“行了行了,我明天讓人去取一匹。”爾朱昭實在受不了他沒玩沒了的聒噪,沒到翠竹苑就摒退了他,赫連瑾心中了然,卻佯裝好奇道,“小姐,什麼是狩獵競賽?”

爾朱昭白她一眼,“你還真是個土包子,狩獵競賽隻是一個概括,說白了其實是貴胄們打發無聊時間的晚會,往年都是由我們爾朱家主持的,今年也定然不會意外。”

赫連瑾道,“那四小姐定得盛裝出席,到時豔壓群芳,有心人看了自然傾慕。”

爾朱昭被她說得燥紅了臉,“呸呸呸,什麼有心人?喜歡我的可以繞著六盤山一圈,誰稀罕他了!”

赫連瑾笑道,“奴才可沒指名道姓,小姐心中有數就是了。”

“好啊,你越發膽大了!竟也學著嬤嬤管起我的事了!”爾朱昭惱羞成怒,“我要罰你!罰你……”

赫連瑾接道,“就罰奴才明日去針工局給四小姐領蜀錦吧。”

爾朱昭心思被說破,冷哼一聲道,“哪有那麼便宜,明日你給我繞著府裡的石子路跑十圈,不累得虛%e8%84%b1彆想回來!”

這下正和心意,赫連瑾低頭應道,“四小姐懲戒的是,奴才謹遵教導。”

爾朱昭哼哼幾聲,“你知道厲害就好,看你功夫也不錯,三天後陪我出席吧。”

赫連瑾應了聲,“是。”

作者有話要說:

☆、六.綠蕪

六.綠蕪

次日清晨,赫連瑾應命去針工局領蜀錦。路過浣衣局的時候,濃蔭後依舊傳出昨日般的哭罵聲,隻是聲聲壓抑,似乎不敢大聲,令人聽來,心生悲憫。

赫連瑾本不是個願意管閒事的,隻是昨日聽這聲音覺得耳熟,便留了個心眼。隨行的小丫鬟見她停下腳步,機靈地搶答道,“那是個匈奴大夏國破時被俘虜的侍婢,據說是伺候過琅嬛公主的。”

赫連瑾垂著的雙手不由一緊,“伺候過琅嬛公主?”

小丫鬟繼續說道,“可不就是嗎?據說琅嬛公主武藝超群,不甘於棲居皇室,自小流浪在外,敏慧通達,是個了不起的奇女子,這女子就是琅嬛公主出嫁前的兩大貼身侍婢之一,想來也是不凡的。”

赫連瑾一直默默聽著,似乎被勾起了往事,神態沉寂地如同一汪冰冷的湖水。

小丫鬟見她生的俊俏,又好說話,越發賣力地巴結,“那也是個可憐的女孩,她以前是公主的貼身侍婢,不用乾粗活的,這幾日一直被浣衣局的老嬤嬤折磨,後天還要充作狩獵的祭品。”

“祭品?”

“嗯。”小丫鬟驚異於她微大的聲音,抬頭看了她一眼。赫連瑾驚覺自己的失態,忙收斂了神色,斟酌道,“這事四小姐昨日和我說過,當天我會陪她一起出席,這是第一次,各種規矩還不大清楚。”

小丫鬟聞言愈加驚異。一般這種大型狩獵到場的都是草原上的貴胄和高門,隨行的侍衛奴婢一般也是有一定出身的,四小姐居然會帶一個奴隸,顯然是對他極為看重。這般想著,她對赫連瑾又多一份殷勤,“說是祭品,其實就是狩獵中的獵物,一些大人喜歡不喜歡獵物,反而喜歡獵人,尤其是美女,所以五爺、六爺就從各地網羅了一些奴隸。”①思①兔①網①文①檔①共①享①與①在①線①閱①讀①

赫連瑾淡淡道,“這裡不是九爺做主嗎?”

小丫鬟“噓”了一聲,四處環顧一下,方小心翼翼地貼在她耳邊說道,“這話可不能亂說。名義上是這樣,但五爺、六爺也是這府裡的主子,他們在這敕勒川也有不少勢力的。”

說罷,她又往四周巡視了一下,神秘兮兮地說道,“據說因為九爺在秀容川勢力過大,大爺才打發他來這兒的,後來又怕他在敕勒川坐大,又打發了五爺、六爺來製肘,未免鞭長莫及,不受控製。”

赫連瑾心中有了計較,側身對她笑了笑,“這樣的話,以後不要對彆人講。今日幸虧是我,換了是個多嘴的,少不得告到哪個主子那,你一定吃不了兜著走。”

小丫鬟臉上一紅,低頭一吐小%e8%88%8c頭,“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赫連瑾望著濃蔭後愈來愈大的哭鬨聲,緩緩說道,“你口上這麼答應,心裡可不是這麼想的。我不是和你開玩笑,這府裡不太平,你再這樣到處嚼%e8%88%8c根,恐怕當時候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小丫鬟渾身一抖,不知為何,心中忽然湧上無上寒氣。赫連瑾清澈含笑的眼睛深深嵌入她的心裡,仿佛可以洞穿她所有的思緒,她再也不敢敷衍,“朱朱再也不敢了,瑾哥哥不要告訴四小姐,朱朱在這兒謝過了。”

小丫鬟低聲下氣也彆有一番情趣,赫連瑾心中的惡趣味稍稍得到了滿足,便也不再嚇唬她,抬步走入濃蔭遮蔽的石徑小路。小路儘頭便是浣衣局,深秋的湖水上飄著薄薄一層碎冰,岸邊楊木垂下絲絛,些許乾枯柳條和著冰冷的水汽,滉瀁在婢子春筍般白嫩的浣衣細指中。

罵人的是一個肥胖的中年女人,一身玫紅衣裙,叉腰踢著岸邊浣衣的少女,言語粗鄙,不堪入目,但那少女隻感低聲啜泣,沒有絲毫回嘴。

婦人還不滿意,一腳踹了上去,“賤人,你這是作死!不好好洗完這堆衣服,我饒不了你……”

她的話噎在喉嚨中,隻見一個黑衣少年撥開一眾仆從,從容地走到她麵前,微微笑道,“大娘好興致,竟然躬身教訓這三等侍婢,實是這侍婢的榮幸。”

趙氏麵色頓時有些尷尬,作為副管家的妻子,本不該%e4%ba%b2自動手教訓一個三等侍婢。她平複了一下麵色道,“你是誰?”

赫連瑾笑容淡雅,“在下獨孤瑾,是爾朱四小姐的貼身侍衛。”

趙氏一時摸不準她的地位,斟酌著說道,“不知瑾侍衛有何貴乾?”

“四小姐那兒缺個奴婢,讓我來挑個好點的,正好路過這兒,我見這個婢子還不錯,便厚個臉向趙大娘要了。”

趙氏一臉為難,“這賤婢是三等奴隸,哪有資格伺候爾朱四小姐?”

“這是權宜之計,四小姐身邊總不能沒個婢子伺候,大娘細想,是不是這個理兒?”

“四小姐乃是千金之軀,日常起居怎能馬虎?”趙氏躑躅一下,“若是四小姐真的缺奴婢,我那院子還有幾個伶俐的,一會兒就給四小姐捎過去,不知可好?”

赫連瑾也不反駁,隻是看著她微微一笑,“趙大娘這麼說,就是敷衍四小姐了。這個奴婢有什麼特彆的,值得您不惜得罪四小姐也要留下,難道有什麼不能見人的秘密?”

趙氏忙道,“這怎麼可能?我不過是看在這婢子不懂事,手腳又不利索,唯恐唐突了四小姐。”

赫連瑾隨意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少女,白皙細嫩的手指還沾著冰冷的河水,已經有些微微發紫,她心中心疼更皆惱怒,臉上笑容也不複存在,轉身冷冷道,“趙大娘可知四小姐為何為何缺少侍婢嗎?”

不待趙氏回答,她又是冷冷笑道,“那是因為翠竹苑原先侍婢欺她年幼,懶惰怠慢,四小姐是個眼裡容不下沙子的,隻憑著自己的心思行事,要是她知道趙大娘今日忤逆她的事,不知她如何看待趙大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