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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年(gl) FanleeChris 4474 字 3個月前

高跟鞋在大廳裡一步步地踏,揚起細細的灰塵,一抬眼竟然走到了樓梯下邊,太久沒有見到那個人的身影,也不知道是胖了還是瘦了,也不知道如今自己這樣憔悴的模樣,她還會不會喜歡。

她恍惚著往旋轉的樓梯上瞧去,依稀記得從前李舊年剛來的時候,就這樣站在樓梯上頭,她故意揚著紅%e5%94%87調笑說有些喜歡她了,滿意地瞧見那個倔強又清冷的眸子裡頭一次印出她嬌小的影子。

回憶起來,範拾月的臉上竟然出現了一絲似有若無的微笑,她原本想踢腳直接邁上去,想了想又縮了回來,用唾沫溼潤了一回乾澀得生疼的嗓子,啞著嗓子喊了一聲:“李舊年。”

話一出口,她便驚訝於自己語氣裡的溫柔,有一種叫做想念的情緒將她的肋骨%e8%83%b8腔漲得滿滿的,溢出來都生疼。

寂靜的屋子裡卻隻有她自己的回聲。她又輕聲喚了一句:“阿年。”

她有許多許多的話咽在喉頭要同她講,隻要她應她一聲。她想要問問她,什麼金錢地位,什麼財富名利她都不要了,她一無所有了,她還肯不肯跟她走?

門口有輕微的響動,一絲陽光從縫隙裡泄出來,堪堪照到範拾月腳邊。範拾月低頭瞧著那點光影,心臟不敢置信地跳動,調整了幾番表情也不敢回頭,腦子裡鈍鈍的,竟然想不出頭一句話要說些什麼。

“你……”她剛想轉頭,卻聽“嘭”一聲巨響,還沒反應過來,又是一聲槍響,直到刺鼻的硝煙味不受控製地往她鼻子裡鑽,她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疼痛。

她支撐不住趴跪在地,眼神隻來得及瞟到自己腳腕上的兩個可怖的血洞,粘稠的血液或者血泡汩汩地往外滲,流到她潔白如玉的腳掌中去。

她一手撐著自己沉重的身體,咬著下%e5%94%87用力揚著頭,透過門口耀眼的光線,隻能見到一個瘦瘦弱弱背光的剪影。待那個剪影踏到陰影處,她才稍稍瞧清了。

才隻看到那人的半張臉,她便忍痛冷笑:“是你?”

那人穿著深紫色的套裝,羊毛外衫價值不菲,一頭長發盤在腦後,原本的齊劉海現在斜斜地偏分,禮帽的黑□格下依舊是淡薄柔弱的五官,隻是原本楚楚可憐的神韻被冷凝決絕的眉目所取代,手中的槍管還冒著白煙,黑洞洞地對著範拾月的心臟。

這人竟然是失蹤已久的君顧。

範拾月這才曉得,哪裡有什麼李舊年,不過是請君入甕的騙局罷了。

君顧見她的神色,走近了些,頗有些好奇地啟%e5%94%87:“你似乎一點也不意外。”

範拾月將撐著的手換了個姿勢,挪動著湊到樓梯邊,背靠著階梯躺著,明明嘴%e5%94%87已經毫無血色,明明冷汗直流的臉上已發青,她的神色卻似閒庭散步一般隨意,她揚了揚眉,撇撇嘴:“你原本便是臥底。”

君顧冷著眸子睥了她一眼,問她:“你知道?”

範拾月搖搖頭:“不知道,隻是懷疑。”

君顧皺著眉頭,有些不解:“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從你雙手遲遲未愈的凍瘡。”範拾月搖頭輕笑,朝她如今乾乾淨淨的一雙手努了努嘴,眼裡是氣定神閒的了然,“你的凍瘡護養不好,是為了掩飾練槍的繭子。”

一句話說完她已因劇痛而有些喘不上來氣,她不想再問君顧是哪方的人,方慎之,板垣寧次,殷正,哪一邊都好,哪一邊都沒有意義。她閉上眼,稍稍定了定神,卻聞見了一股濃重的煤油味,她睜眼,微眯著瞧見君顧將手邊的油淅淅瀝瀝地撒在公館大廳裡,然後冷眸瞧了她一眼,將點燃的火柴扔進了油裡。

動作乾淨利落,良好訓練,有備而來。這次,當真逃不掉了。

熊熊的烈火轟然燃起,像毒蛇一般跟著煤油的痕跡在屋內躥,火光肆虐中灼人的熱浪一下一下地往範拾月臉上身上撲,嗆人的黑煙熏了她的眼睛,她難耐地閉上眼,嘴角卻帶了微笑。

君顧站在門口,安全的地界裡瞧著她,她的微笑讓君顧忍不住出聲。

範拾月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上揚的嘴角裡滿是坦然:“我很高興。”

君顧擰了眉,生怕她還有什麼垂死的手段。

哪知範拾月卻搖搖頭,話語一轉:“你不愛她。”

“這樣便好。” 她最後提起的,想到的,依舊是李舊年。

她將頭靠在台階上,也不管君顧的反應,自顧自地用微弱的桑心說著最後的話:“我知道的,她頂不願意欠彆人的情。”

“我從人販子手裡買了她,她便實心實意地跟著我。她害得我一無所有,我便還給她一槍。悉數抵清,兩不相欠。日後她想起來,也會好受些。”

她閉著眼,不知回憶起了些什麼,眉角眼梢都帶著靜謐的微笑,漫天的火光中美得驚人。嗆鼻的濃煙封了她的口,她便再也說不出什麼來,抬手想理理皺巴巴的裙角,卻又徒勞地放下。

火%e8%88%8c撲向她的衣角發梢,羊毛的衣物燒出細細密密的煙霧,煙霧裡起著小小的泡沫,凝成黑色的脆塊。發絲迅速地燒焦,縮成小小的一團,有灼人的臭味,越來越濃重的煙味讓她的呼吸變得異常困難,她本能地抬手捂住%e5%94%87鼻防止窒息,卻能明顯地感到%e8%83%b8腔裡的空氣在迅速地抽離。她的瞳孔上翻,手無力地垂下,手腕被火%e8%88%8c迅速纏住,手上的佛珠在烈火裡燒得劈裡啪啦作響。

她冷眼瞧著佛珠被燒斷,骨碌碌地一顆一顆地彈開,她突然很想瞧一瞧,自己這一具疲憊不堪的軀體被燒到最後,是不是隻剩一顆堅硬的,倔強的心。

她的意識漸漸模糊,卻仍想%e4%ba%b2自瞧一瞧,她的那顆心,到底是什麼做的。

她突然想到第一次同李舊年說她愛她時,她驚惶如小鹿一般的模樣,她那時負氣地問她:“我這心裡滿滿都是你,你說它是什麼做的?”她想來想去,反反複複,最終發現有一句話她嫌矯情,從來未曾告訴過她。

她想說——我範拾月很臟,可一顆心卻是高高在上的,我乾乾淨淨地交給你,請你,一定要好生珍重啊。

隻是,她終究沒有等到她。沒有來得及將這句話講給她聽。這些天來,她總是反反複複地想,若是她沒有那樣不堪的過去就好了,若是她隻是一個山野農婦,一個紡織女工,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家碧玉。乾乾淨淨羞羞怯怯地遇到李舊年,然後將自己安穩又靜謐的一生,穩穩妥妥,鄭重其事地交給她。

沒有叱吒風雨的豪邁,沒有起起落落的詭譎,隻有相伴到最後,院落夕陽的攜手。她依舊是會笑罷,像第一次瞧見她笑的樣子,溫暖又好看,薄%e5%94%87的弧度勾得剛剛好,在%e5%94%87邊挽了兩個小括號,露出明晃晃的貝齒。

她終於滿足地閉上了眼,一輩子竟然就這樣看到了頭。沒有來得及瞧清外頭竟然下起零零星星的雪花,帶了隱隱的香氣,將破敗的上海灘掩蓋,掩埋,將一切來得及或來不及烙印的東西悉數吞噬,吞噬在這場沉寂了多年的上海舊夢裡。

北平近郊,火車哐哐當當地行進,李舊年將頭靠在窗口,瞧著外頭飛速掠過的風景,想著範拾月見到她的反應,嘴角漸漸揚起。

她想,一年不行兩年,兩年不行三年,耍賴賣乖也好,撒嬌撒癡也好,她總歸是能得到她的原諒的。日後範拾月要殺人放火也罷,還是盜國竊侯也罷,她也陪著她。她這一輩子,不求清白,不求乾淨,隻要有她長長久久的陪伴,便足夠了。

(完)

作者有話要說:  #思#兔#在#線#閱#讀#

☆、隻緣感君一回顧(君顧番外)

君顧來到南京並不是隻因為上頭的命令,而是另一種形式的逃離。那時她剛在上海完成了一個任務,之後便自請南下,來了這個金陵古地。

在那場大火的火光中揭下偽裝多日的麵具時,泠泠無情的冷眸和著淡掃的娥眉,半分動容也沒有,並不是她心裡沒有動蕩,而是長久的訓練中,她的表情和七情一起,迅速退化,最後連怎樣表達,竟然都摸不太準。她原本的麵貌很美,懸膽鼻,香檀口,%e5%94%87珠有一些微微的突起,紅%e5%94%87白膚,墨發褐瞳,性感又神秘,隻是她總是習慣性地將%e5%94%87抿得很薄,顯出一副寡淡涼薄的模樣。

她沒有第一時間回去向板垣寧次稟報,也沒有再將麵具戴上,隻將禮帽帽簷壓得低低的,網格罩過下巴,將這張不常見天日的,真真實實的臉從火光中出來,走到陽光下去。她站到一旁,冷眼瞧著一動驕奢華麗的公館一點一點地燒成灰燼,雕梁畫棟頃刻成灰,連同裡麵那個曾經不可一世的範拾月。

範拾月太聰明,從她手上的凍瘡便能識破她的偽裝,隻是這樣聰明,也未能辨出她流利地道的中文下,日本特工的身份。

君顧,日本軍情局下轄106分隊特工,擅易容,慣用左槍。

她將槍卸了膛,綁回小%e8%85%bf上,竟覺得虎口有些發麻。在殺掉範拾月之前,她還在路上順手解決了方慎之派來的殺手。範拾月臨死也沒有過問她是哪一邊的人,她比自己更清楚,想要她這條命的人太多了,不是君顧,也會是彆人。範拾月在刀尖討生活慣了,哪會不知道像她這樣的境況,若不東山再起,便隻有死路一條。隻是,她依舊選擇拋下一切用命去博。她博的東西隻有一樣——李舊年。

範拾月給了李舊年一個名字,而李舊年,給了君顧的。

君顧原本沒有名字,從記憶起,負責訓練她的板垣寧次便喚她——納納。翻譯成中文便叫七。一個數字,或者算一個代號,同姓名沒有半點關聯。

所以,她其實並沒有騙李舊年。

而她自己,也是真心實意地喜歡這個名字。

大火燒了幾個時辰,她便在一旁瞧了幾個時辰。正要壓了帽簷轉身離開時,竟然見到了李舊年。君顧有一瞬間的慌亂,要側過臉去,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李舊年並不認得這個樣貌的自己。

更何況,李舊年壓根沒有看向她。

她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平靜到可怖,呆呆地環顧了四周,好似才確定了這的確是從前的範公館。而後她的瞳孔迅速擴大,眼白充了血,發了狂似的便要往殘火裡衝。經過君顧身旁時,她莫名地探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君顧的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