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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年(gl) FanleeChris 4451 字 3個月前

李慕棠卻又搖頭微笑:“我怕,她找不著我。”

一席話講完,李慕棠將在手心裡印下凹痕的枯枝擱下,又沉沉地歎了口氣,將前塵往事儘釋,看向眉頭緊鎖的李舊年,李舊年懂得她的意思,鼻腔裡卻散出了最後一絲猶豫:“拾月和師姐不同,我若回去,她定然不會原諒我。”

李慕棠搖頭,動手將筆墨收拾了,認真的語調裡帶了難得的勸慰:“若你是我,你便會明白,見到再如何折磨也好,總好過死生不複相見的痛苦。”

李慕棠從書信底下找出李舊年反反複複瞧了好多回的報紙上範拾月的照片,擱到她手上,像完成鄭重的依托一般露出沉靜的笑容:“所以,趁她還能讓你找到。回去罷。”

照片上正值生辰當天的範拾月神采飛揚,笑靨如花,李舊年的拇指從她嬌豔的紅%e5%94%87上滑過,突然覺得太久太久沒有瞧見她這樣風華正茂的模樣了。她想起第一次見到她時,她驕傲得萬惡皆不過眼的神采,如她的名字一般,天地間最好的月色都彙聚在她的杏目裡,華貴動人不可方物。

她突然想%e4%ba%b2自將這樣的範拾月找回來。

李舊年咬了咬%e5%94%87,最後輕微地,輕微地點了一下頭,心底的希望牽出久違的淺笑隱匿在她的眉角。

她將照片捏在掌心,有微弱但堅定的希冀在緩緩萌芽。或許,還不算太晚。或許,一切真的都可以重新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

☆、(五十九)(大結局上)

公館裡安靜得很,原本便沒有幾個下人,戰火一燃便逃的逃辭的辭,真嫂索性便把底下的人都辭了,隻餘了自己一人伺候著。阿虛前幾日遞了信來,說如今的形勢越來越嚴峻,相傳中國軍隊預備撤離,上海要淪亡,租界也要清查,便叫真嫂準備好行李包袱,等著方爺那邊的動作,隨他一道去香港避避風頭。

鐘表上的時間滴滴答答地走著,表針蹭出微弱卻不間斷的聲響,如詩陪著範拾月坐在客廳裡,遠處轟隆隆的炮火聲卻似炸在耳邊,和著零星摻雜的慘叫,這幾日槍戰聲越來越近,夜裡都睡不安生,偶爾炮彈炸得近了,還能感覺到公館的地麵輕微的震動,座鐘的擺錘不安穩地前後搖晃,牆壁上老舊的灰塵簌簌往下掉。如詩有些不安,伸長了脖子瞧著門口處,範拾月卻若無其事地喝著咖啡,隻是間或抿了%e5%94%87,不知在想些什麼。

真嫂在一旁念叨著要帶什麼東西,一樣一樣地歸置了,又有些緊張地在衣角上蹭了蹭,琢磨著是否要給老家的兒女遞封信。

大門“吱呀”一聲開,真嫂似乎被嚇了一跳,回頭卻見是阿虛趕了進來,他神色匆匆,身上還帶有濃重的硝煙味,他摘下帽子,顧不得淩亂的發絲,隻拍了拍帽沿上的灰塵泥土,便趕到範拾月麵前,氣息起伏不定:“方慎之一早便從太平碼頭登船走了。”

如詩不可置信地張眼,真嫂卻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愣愣地回頭瞧了瞧範拾月,小聲道:“可……可小姐還在這裡呐……”

話一出口,她便反應過來,迅速地噤聲,動了動嘴%e5%94%87囁嚅著再也說不出什麼,屋裡的氣氛瞬間掉到了冰點,三人沉默著看向範拾月,範拾月卻搭了二郎%e8%85%bf,低低一笑,將手上的咖啡杯往杯碟上一擱,輕哧道:“不帶我,想必帶了些彆的什麼罷?”

阿虛呼了一口氣,又捏了捏帽沿,沉聲回道:“帶了幾十張地契,全是從前咱們吃他鋪子時埋下的人。”

範拾月挑眉,這才是老狐狸呢,臨走了還要咬下一塊肉。阿虛以為她要惱,卻見她神色怠怠,無所謂地撥了撥頭發,又將身子陷入柔軟的沙發中。

又一聲炮響,發出沉悶的嗡鳴,阿虛這才反應過來,急匆匆地從衣兜裡掏出幾張票,擺到範拾月麵前的茶幾上:“戰事緊了,我弄了今晚的船票。”說著回頭向真嫂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將東西搬出來。

範拾月湊近身子,伸出右手,佛珠一響,指尖搭在票麵上一移,將票撥開,仔細瞧了瞧,又撩起眼皮看了一眼阿虛,手指用力一按,又將身子陷回去,話語乾淨利落又不容辯駁:“差一張。”

如詩瞧著桌上的四張票,心下了然。阿虛也懂得她的意思,頗有些為難地擰了眉:“她……興許不在上海。”

找了這麼久也沒有她的音訊,範拾月垂著眼眸,抬起食指揉了揉鼻尖,腳尖勾著高跟鞋一下一下地蕩,卻半晌不言語。

阿虛聽著外頭的動靜,又快步過去往窗外瞧了瞧,為如今的形勢很有些頭疼,又瞧了瞧等著的真嫂和如詩,揚了揚下巴,當即道:“即刻便走,來不及了。”便%e4%ba%b2自過去幫真嫂提了東西,抬腳便要往車上搬。

真嫂跟著他提了東西,如詩卻為難地瞧著沉默的範拾月,抬手握住她的手腕,溫溫熱熱的掌心貼著她的脈搏,輕聲喚她:“老板。”

範拾月的眼神在她瘦瘦弱弱的右手和搭著毯子保暖的雙腳上遊移,幾秒後抬頭,朝她安心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點點頭:“走。”

車子在交叉的道路上行進,租界裡的道路上安靜得很,往日裡做生意的門麵關了許多,行人也沒有幾個,偶爾有大戶人家的家仆出來,徑直往米麵鋪子去了,囤了幾袋糧食急匆匆地往回走。

範拾月同如詩真嫂坐在後排,阿虛開車,副座上坐了另一個拿了槍的弟兄。車裡很沉默,範拾月轉頭看著窗外緩慢掠過的洋樓商鋪,地上排列得整整齊齊的磚瓦,道路兩旁葉子快掉光的梧桐。這便是上海灘,在這裡她經曆了所有的醜惡與黑暗,華貴與虛榮,卑微與高貴,有灰敗破舊的弄堂筒樓裡最最質樸貧窮的餘音,也有五光十色的十裡洋場下最最繁榮浮誇的聲色。如今,它用這樣一副安靜又空虛的姿態來送彆她。送彆這個曾站在它頂端,也%e4%ba%b2手將它變賣的女人。

範拾月突然真正地感到了自己一無所有的匱乏。

她很想帶走一些什麼東西,卻發現什麼都不屬於她,也沒有什麼是值得帶走的。而最想懷念最有價值的東西,早被自己%e4%ba%b2手一槍擊斃,生生死死,各自天涯。

車子緩緩停了下來,不遠處有嘈雜鼎沸的人聲,她抬眼一看,租界的邊界處架起了一排尖尖

的木欄,守著幾隊洋兵,外頭堆積了成百上千的中國百姓,人浪不斷地往木欄上衝擊,淒淒烈烈不顧一切地哭著喊著要往租界裡衝。人群太不受控,洋兵已開槍崩了十好幾個,屍體帶著血伏趴在木欄上,臉上隻剩麻木的驚恐和求生的偏執。人群爭先恐後地往前撲,腳底踩踏著自己的同胞,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或者濃重的硝煙味在空氣裡交織。

最當先一個麵黃肌瘦的母%e4%ba%b2穿著被拉扯得破敗的灰布衣裳,護著懷裡哭泣的小女孩,要將她透過木欄的縫隙往租界裡送,女孩的哭叫驚動了士兵,洋槍對準她的腦袋,一槍斃命。母%e4%ba%b2抱著孩子眼珠子幾乎要瞪出來,啞著嗓子張了幾回口,好半天才嘶聲哀鳴,瞬間便又被身後的人踩了下去。

範拾月的手劇烈地抖動起來,人群間所有的顏色都褪去了,隻剩靜默的黑白,像一出無聲的啞劇,五官扭曲的驚恐更直白地放大,生命的渺小和求生的無力迅速撞擊,扯得她心裡生疼。

阿虛將油門一踏,轉方向盤又要另尋了出口,範拾月卻叫他停下,手用力地握緊把手,雙眼直直地盯著窗外,仔仔細細地掃過窗外每一張臉,紅血絲都要瞪出來。

她承認她害怕了,怕有一張臉成為其中的一個,更怕那張臉,連其中的一個都不是。

阿虛回過頭來狐疑地盯著她,範拾月張了幾回口,%e5%94%87線劇烈地抖動,最後啞著嗓子說了一句:“你再去找找她。”

一句話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儘管她沒有回頭,阿虛卻頭一次在範拾月命令的語氣裡聽到了無助的祈求。

在這一刻,在國破家亡,生死一線之間,她苦心經曆的驕傲悉數崩塌,她用近乎祈求的方式承認了她心底內核最柔軟的弱點,隻有三個字。

李舊年。

作者有話要說:  ■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六十)(大結局下)

阿虛歎了口氣,還沒說話,車前方的玻璃上卻撞來了一個滿身泥土的身影,撞得狠了,好容易直起腰,才發現他頭上臉上都蹭了半乾的血跡,濕黏黏地糊在臉上,阿虛廢了好大的眼神才瞧清他是手底下的小鐘。

小鐘著急地拍著車窗,阿虛才剛剛搖下一半,他也顧不得理順氣息,便喘著粗氣回報:“找

著年姐了!”

範拾月一愣,坐直了身子,嘴%e5%94%87竟然乾澀得厲害,她澀著嗓子問他:“在哪裡?”

小鐘是頭一回同範拾月直接說話,一緊張話語便有些磕巴:“我……我手底下的兄弟說……瞧著她往範公館……”

一句話還沒說話,範拾月便轉頭拉了車門,高跟鞋一踏便要下車。雖然公館離這裡並不算遠,如詩卻本能地拉住了她的衣角,範拾月瞧著她擔心的麵容,將她的手握在掌心,用力地捏了捏,才道:“你先走,我找著她便來尋你。”

說罷放開她的手,直起身子對正要開口的阿虛說:“你去再弄一張票。”又側身對小鐘和側座的弟兄吩咐:“你們倆護著她們先去碼頭。”

她的話語低低,卻不容拒絕。兩句話說完,抿了抿%e5%94%87,又低頭對如詩一笑,摸了摸如詩的耳發,才轉身離開。她知道如詩懂得,李舊年,她必須%e4%ba%b2自去找。有些話,也隻能她%e4%ba%b2口對李舊年說。

如詩眼瞧著她離去,背影在硝煙漫天,黃塵遍布的背景下竟顯得出奇的瘦弱,原本冷心冷情的範拾月竟然在她的麵前為了一個人,拋下唾手可得的安穩,在槍林彈雨中奔赴而去。

很久之後她想起範拾月最後的那個笑容,竟然覺得乾淨得不像話,耀眼得不像話,純粹又充滿希望。

範拾月到達昔日的小公館時,%e8%83%b8腔居然莫名的起伏不定,緊張得心臟都在抖,似有若無的拉扯讓她連呼吸都疼起來。

她沒來由地想起了一句詩:近鄉情更怯。

她是真的情怯了。情怯到勉力平穩了好幾次抖動的指尖,才吱呀一聲推開了虛掩的大門。

公館裡空蕩蕩的,家具都蒙了白布,覺察不出有人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