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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年(gl) FanleeChris 4399 字 3個月前

覺得,如詩可是個好人?”

範拾月一愣,隨即瞧著她挑了挑眉,點點頭:“是。”

她又歎了口氣,抬頭摸摸如詩的耳發,認真地答:“你雖跟著我做事,卻和我們都不同,你心裡頭很善良,我曉得。”

如詩按上她的手,卻搖了搖頭:“老板,你不曉得。”

她將範拾月的手拿下來,握在掌心,直起身子環顧了四周一圈,最後眼神落在華麗的舞台上,緩緩開口:“我在這樣的地方,三教九流魚龍混雜,成天和滿臉□的男人打交道,一個不小心,便再也找不到自個兒。”

這是她頭一次對範拾月說知心話,範拾月瞧著她的表情,漸漸皺起了眉頭,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如詩回過頭來,對上她的眼神,卻安撫性地一笑,拍拍她的手背,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堅定和淡然:“但是老板,你不知道,守著我的是什麼。”

範拾月盯著她,如詩卻微笑:“是愛情。”她的話語虔誠又美好,直白坦蕩,半點不矯情,彎彎的雙眼裡印出範拾月的麵容。

“一份堅定的感情裡,總有著難以磨滅的善意。”

如詩的話語淡淡,卻讓範拾月心頭一震,仿佛力逾千斤一樣擲地有聲。

“你從前對我嚴苛殘酷也好,棄如敝屣也好,我都感激你,隻因我心底的善意是你給我的禮物,它將我的心護得乾乾淨淨的,一丁點兒都沒有被沾染。” 她的微笑裡含了眼淚,表情卻驕傲又滿足,範拾月在她的清澈如水的瞳孔裡看到自己的倒影,似乎被她眼裡的乾淨所感染,竟然有了洗淨鉛華的純粹。

“所以,當我看到你擁有了同樣的禮物時,我很高興。”如詩點點頭,笑靨淺淺,“而那份禮物,是李舊年給你的。”

“我不相信她真的會報複你,也不信你當真恨她。”範拾月聽得此言,偏頭皺了皺眉,正想說什麼,如詩卻狡黠一笑:“容如詩任性一回。”

她湊近範拾月的耳邊,低聲說:“上回您說不想嫁的時候,我便央虛哥去找年姐了。”

她的話語輕快,同從前範拾月□的一樣聲如黃鸝,令人聞之心喜,範拾月僵硬的耳廓上卻感染到了一絲被極力克製的酸澀。

如詩將頭埋在她的頸窩,最後一聲歎息隱匿在僵硬的%e5%94%87邊。她在後台完完整整地聽範拾月唱完《長生殿》,第一句一出,她便知道,範拾月為她打造的這一場溫柔的好夢,怕也是該醒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五十八)

北平今年的雪下得格外早,才到十月中旬,便有零星的雪花從天空中降下,夜晚像鹽粒一般斜斜地掃了,早起便在西關庭院裡鋪了一層霜,綠植枝頭還有未落的枯葉,盛著雪堆戰戰兢兢地掙紮著,守著最後一丁點兒將死的生命。也不知是不是如今各地淪亡的戰事,才讓北平也生出了枯敗蕭索的態勢和涼薄淒切的天氣。

李慕棠起得很早,沒有點燈,隻搬了書桌到院兒裡映著難得的雪光寫字。她如今隱匿在此,閒暇時便也隻靠替人寫寫書信,抄抄拓本賺點子銀錢。她右手雖廢了,左手卻練出了一手漂亮的小楷,字體橫溝豎撇,力透紙背,利落乾脆一如其人。小胡同裡識字的人少,找她的人便沒斷過,尤其在這戰火連天的時節,信件格外多。

李慕棠剛巧寫完一張,便擱下筆,又拿了布墊子往未乾的墨跡上點印,又提手研磨了幾圈墨條,防止墨汁被凍上。儘管如今鋼筆已隨處可見,她依舊習慣用毛筆,一點一滴的心性在跟著墨汁一圈一圈地磨,再滿滿地被筆尖飲足,最後舉重若輕地落在宣紙上,似極了一場緩慢的修行。

李舊年坐在一旁翹著二郎%e8%85%bf看報紙,李慕棠頭也不抬,又蘸了蘸墨,提手落筆:“第四封。”

李舊年抬頭,因她突然的開口狐疑地挑眉。

李慕棠專心捺了長長的一筆,眼皮子也不撩:“你瞧著這一麵報紙的時辰,我已寫了三封書信。”

李舊年又掃了一眼報紙上幾個觸目驚心的黑體大字,抿%e5%94%87不語,抬手將報紙擱在了桌上,眉目沉沉。

“那報紙我寫字前瞧過,”李慕棠話語低啞,語帶了然,“講的是上海警報的消息。”

自上月起,日軍便開始進攻上海,拉開淞滬會戰的序幕,日方投入九個師團和二十旅團三十餘萬人,揚言“三個月內滅亡中國”,而中國軍方投入75個師,9個旅共計76萬人頑強抵抗。中國軍民浴血苦戰,爭取時間,卻最終因實力懸殊,裝備落後,以及戰爭主動權的喪失,陷入危機。如今上海拉響警報,並陸續遷出大批廠礦極其及戰略物資,作好失守的準備。

報紙上一張配圖也無,卻字字誅心,配上乾燥的油墨味,很容易生出一些國破家亡,山河破碎的緊張。

李舊年捏著報紙的兩角,指頭在上麵輕輕摩挲,聲音裡帶了幾分遲疑:“她在租界,想來並無大礙。”

範拾月做的是軍火生意,早料到有這樣的日子,便將房產都置在洋人的地界,即使戰爭殘酷,炮火連天,租界裡頭卻像一個捏造的太平盛世,日軍輕易奈何不得。

李慕棠卻搖了搖頭,無情地戳破了她的自我安慰:“她如今見不得光,今時早不同往日。”

她將未出口的半句話隱匿在冰冷的%e5%94%87線裡——而這個艱難的境況,恰恰是李舊年帶來的。

李舊年卻聽懂了她的意思,對上她通透的眼神,心裡緊緊一縮,微張了嘴%e5%94%87,卻覺喉嚨裡乾澀得厲害,她閉上%e5%94%87,又咽了幾口唾沫,卻覺嗓子眼裡生疼。

她的指頭在桌上輕輕叩響,眼神灼灼,眉心的“川”字緊湊到扭曲,李慕棠將筆下的字寫完,又不緊不慢地封好,見李舊年眉心的糾結,她仔仔細細地打量著李舊年的眉眼,突然微笑:“你同我年輕時,長得有幾分相似。”

李舊年一愣,還沒等她接話,李慕棠又開口:“隻是性情卻大相徑庭。”

“若我是你,便回去了。”

李舊年的睫毛扇了幾扇,在冰冷的天氣裡凍得有些遲緩,她抬頭,正好對上李慕棠沉沉的目光,她話語低啞又輕聲:“你背叛了她一回,理應去救她。”

說得如此隨意,好似買了幾斤酒,欠了幾回帳一樣算得清楚明白。李舊年苦笑,將感情的事用“理應”這個詞來形容的,恐怕就李慕棠一人有這樣的底氣。

李慕棠站起身來,理理袍子的褶皺,轉身回屋裡拿了大剪子,為院子角落那株矮矮小小的棠梨樹掃了積雪,又細心地修剪起枝椏。

李舊年隨著她起身,看她的灰袍子下頭隱隱約約勾著一根黑黃的絲線,絡子打得很精美,卻舊得很了,兩段都摩攃出了毛邊,絡子下墜著一枚土黃色的印章,隨著她的動作搖搖晃晃,隔得近了,依稀能瞧清上頭的“棠梨”兩個字。

李舊年原本便是玲瓏通透的人,住在這裡久了,便不難猜測到李慕棠同師姐知梨的一段過往。

她瞧著晃晃悠悠的印章發呆,突然開口問:“那你找尋我師姐,也是因為欠了她許多?”⊕思⊕兔⊕在⊕線⊕閱⊕讀⊕

李慕棠手上的動作驀然一停,背對著李舊年,她瞧不清她的表情,隻曉得頓了幾秒後,她手上的剪子才“哢嚓”一聲響,剪下一段枯枝,她將枯枝捏在手裡,才轉過頭來,長長久久地凝視著李舊年。

她的眸子早已不再清澈,蒙上了霧霾一般混混沌沌,遇到光亮還習慣性地微眯,隻有在上挑的眼尾方能窺到半點風華正茂時的風姿,眉角的疤痕直白地顯露,從眉端刻到眼尾,低氣溫下有些發紅,在精雕細琢的臉上,像極了山水畫裡雜亂紛擾的一筆。

她的眼眸透過長身玉立,年華正好的李舊年,卻仿佛在仔仔細細地瞧著彆的什麼東西,眼裡的光芒明明滅滅,最後才化作了一汪毫無起伏的橫波。

她又走回桌子前,揚揚頭示意李舊年也坐下,嘴角含了一抹微笑,卻語帶歎息:“是。”

她毫無遮掩地承認:“我像你這樣的年歲,做了許許多多的錯事。”

她低頭瞧著手上的枯枝,似乎是用力地回憶了一下範知梨從前的樣子,又抬頭瞧著李舊年乾淨利落的眉眼:“你應當曉得她的性情,溫溫順順的,話也不多。”

李舊年點頭,雖然同範知梨的交情不算深,記憶也算不得頂深刻,隻是她仿佛一直都是那個良善賢淑的樣子,頗得班主的歡心。

李慕棠卻苦笑:“我原以為她是個脾氣頂好的人,旁人做什麼她也忍著,逆來順受得厲害,卻不曾想,最後她用長長久久的分離來報複我。”

這是李舊年頭一次在足夠淡然的李慕棠臉上瞧見隱忍的痛楚,她不曉得她有怎樣的過往,也不是沒有過好奇心,隻是李慕棠話一出口,她竟然不忍再聽。

她的話語很慢,像厚重的月光,一點一點在黑暗裡遊移。

“我起初以為,上窮碧落下黃泉,我總能找到她。於是我走了許許多多的地方,求了許許多多我瞧得上或瞧不上的人,卻依舊一無所獲。”

她同她在一起的時候這樣疼,但她離開了,還是想要不顧一切地找到她。她不曉得應當同她說些什麼,或許再也沒有話講,但她還是偏執地想要見她一麵。

她搖頭苦笑:“後來,我索性不找了。我曉得不是我找不到她,而是,她並不想讓我找到。”

這輩子,範知梨是唯一一個讓她嘗到無能為力的滋味的人。

她的眼裡有一閃而過的脆弱:“我守著這園子,總想著有一天她能回來。”

她梗著脖子環顧了整個小院子,上頭有範知梨從前練功時的腳架,飲過的井水,瞧過的四方天,還有她從前領著她來瞧的戲衣,值錢冠帔的在戲園子破敗的時候便被賣了,她隻在廂房裡找到幾件閒置的舊衣,她也按照範知梨從前說的那樣刮了漿,天氣晴好時曬曬戲魂,再放進箱子裡好生歸置。

“萬一,她想回來瞧瞧從前的戲衣呢?”

“萬一,她想起了我呢?”最後一句輕聲的話語好似帶了卑微又可憐的希望,這樣在經年累月的等待中消磨期盼讓李舊年的心裡被緊緊纏住,幾乎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