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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玉帶著哭腔來報,皇後在禦花園裡“走失”了。

她跪伏在嶽以睦身側,把聲音壓得極低。可不知怎的,嶽以睦卻將這句話聽得萬分清楚,好像早就料到這一天似的。他心裡一空,挺直身子,睥睨的眼神往眾臣身上一掃,冷聲輕笑:“這件事不必再議,眾位卿家若有不滿,大可來死諫。朕若心情好,興許給賞你們個諡號。”

言罷,嶽以睦拂袖而去,徒留下一個孤傲帝王的身影。

眾臣咋%e8%88%8c,卻是益發懷念過去溫文爾雅的襄王。

嶽以睦本就步伐極快,此時心中交集,大步流星,在偌大宮闈中熟稔穿梭,隻累得身後內侍宦臣跟得氣喘籲籲,坤寧宮的宮娥婢子更是滿額香汗。

綠玉近乎小跑地跟在嶽以睦身邊,聲調不穩地解釋著來龍去脈,“原是有不少人跟著娘娘的,偏偏娘娘忽然覺得冷,支了人去取大氅,她連說了三四回,奴婢沒法子,隻能一一應下,打發人去了,後來娘娘又說身子不舒服,叫請賀老太醫過來,奴婢不知娘娘言語真假,怕旁人說不清情形,隻得%e4%ba%b2自去了,留娘娘在園子裡小坐等候……誰知,奴婢才去了半道,又有個妮子追來,道是她也被娘娘打發來尋太醫。”

嶽以睦聽到這裡,便知是靜嘉的忘病又犯了。她如今眼疾未愈,更添新症,時時讓人擔憂。其實這倒罷了,坤寧宮中侍婢眾多,他留了旨意,叮嚀她們常隨身側,其實並不打緊。

但偏偏今日,靜嘉竟有本事把所有人都支走,一個人留在園子裡……留到無影無痕。

“奴婢不放心娘娘,便叫那宮娥先去尋胡太醫來,再作商議,可等奴婢回到先前娘娘坐著的千秋亭裡,娘娘已是蹤影全無,奴婢連跑了萬春亭、浮碧亭、澄瑞亭三處,都不見娘娘,這才失了分寸,到乾清宮來驚擾聖駕。”

“奴婢該死。”

嶽以睦忽然站住腳步,四下環視,良久方苦苦一笑,“你做得沒錯,這種事情,便該第一時間來告訴朕,以後也如此例,千萬不要瞞著。”

綠玉忐忑地應是,見嶽以睦果然沒有怪罪之意,這才重新領了人,繼續找了起來。

不知為什麼,嶽以睦忽然覺得,這一幕十分熟悉,好像在夢境裡發生過一樣,好像他早已知曉上天必會生出一樁事來叫他擔心,叫他緊張,像是一記重錘砸到他最柔軟的心窩上,令他永遠不能忘記,縱使他嶽以睦貴為天子,也有無可奈何的事情。

更有讓他無可奈何的人。

嶽以睦懸著一顆心,%e4%ba%b2自領著人在禦花園四下找尋,茲事體大,他唯恐消息傳到朝野民間,再生事端,是以不敢聲張,隻能暗中搜尋,甚至連呼喊一聲都不能妄為。

如今已是十月,園子裡的海棠都現了頹勢,幾盆強自支撐的菊花顯得淒淒寥寥,全無“橙黃橘綠”的雅致景色。嶽以睦越尋,心越涼,禦花園本不大,隻是角落甚多……可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個時辰,十餘個人一齊尋覓,靜嘉又是個會說會笑的活人,如何能找不到呢?

嶽以睦枯坐在一塊大石上,望著一池蕭索,水中倒影,驀然一驚——靜嘉該不會是……嶽以睦陡然站起,大聲喝道:“來人!去……你們去池子裡找……”

他話說到一半,再不敢詳述。靜嘉眼上失明,記性又不大好,嶽以睦原是怕她添了輕生的心思,轉而念及,靜嘉已有孕五個月,無論如何,總該平安誕下孩子再說。想到這裡,心裡略覺安定,可望著池中秋水,終究不敢怠慢。

幾個躍下水的內宦雖然動作麻利,心中卻免不得咒罵。倘若皇後真在池子裡有個好歹,莫說會浮上屍影,即便不會,也決計該有個蹤痕。這樣乾乾淨淨,了無線索,必然是已經走離了禦花園才對。

隻是關心則亂,嶽以睦沒想到這一層,宮人見他火大,也不敢上前勸諫,唯有撈了空,待到帝王臉色緩開三分,才有人壯著膽子上前,詳作解釋。

嶽以睦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直到良久,方重新吩咐:“你們分開去找吧,綠玉,你安心在坤寧宮候著,等消息就是。阿童,你去仁壽宮,探探口風,問皇後可曾去見過母後。若是沒有,也替朕問候母後一聲,彆驚擾了她老人家。其餘人,分散去延褀宮、長陽宮兩處尋找……朕……”

阿童見他猶豫,搶先道:“皇上今日勞累,不妨也回坤寧宮等奴婢的消息罷。”

“不,朕去端本宮。”

※※※

嶽以承決沒料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見到靜嘉。

那一抹倩影端坐在離他最遠的位置上,小腹隆出,可看出有孕在身的端倪。她雙手都護在小腹上,好像生怕自己會傷了她一樣。隻是雙眼迷茫,不知落在何處。那一身赤紅的百子衣,反將靜嘉的肌膚襯得愈發白皙,白皙到透出些憔悴來。

嶽以承雖不聞世事,卻也知她近況,沉默良久,還是忍不住道:“當年……你若同我在一起……”

“襄王。”靜嘉冷聲打斷,並沒許他把話說完,“便是王爺他回不來,我也不會與你在一起。您如今業已孤居此地,還是死了這條心為妙。不然……他聽到了,會不開心的。”

靜嘉先前聲音冷冽,然而轉到最後一句,卻又孩子氣十足。嶽以承觀她眉眼,由寒轉暖,也不過是一霎的工夫兒。起先無神的雙眼,竟含出了百般柔情。

嶽以承有些尷尬,不免慶幸靜嘉看不到他的表情,以免,再說出更多傷人心脾的話來,叫他徹夜難眠。

兩個人無聲對坐,一個猶自惴惴,一個卻心中悵惘。隔了一陣,靜嘉率先開口:“你到底有沒有人派人去尋他?”

嶽以承沒直接答她,隻問道:“你知不知道,他為什麼用襄字做我的封號?”

靜嘉愣了愣,她雖沒往這處去想過,可此時嶽以承刻意提起,她也立時反應了過來,“襄王有夢,神女無心……他既然這樣警告你,你便該記住才對。”

嶽以承被靜嘉的直白慪得心口發疼,極力忍耐了一會,終究是克製不住,走上前去,“靜嘉,我從沒想到你跟他這麼般配,都是一樣的鐵石心腸!”

靜嘉仿佛能感覺到他的接近,肩骨下意識一縮,以一個母%e4%ba%b2的姿態,兩臂護在腹間,神色裡已透出不安。

然而,嶽以承還要再說什麼的時候,卻忽聽緊閉的宮門處一陣聲響。

他淡淡笑了……即便自己並不曾告訴嶽以睦靜嘉來了自己這裡,他也有辦法來尋。

是%e4%ba%b2自來尋。

他們夫妻二人倒是同心,對自己防備心重,重到不惜用最惡意的心態來揣度自己。

靜嘉自從失明之後,聽力愈發好了。尚隔著一道牆,便隱隱有預感,是嶽以睦找了過來。她心下激動,揚聲喚道:“王爺!”

果然,嶽以睦遙遙應對,腳步愈發快了。

嶽以承忽然間妒火大起,再不顧忌靜嘉已有身孕,長臂一伸,直攥住靜嘉的細腕,將人猛地拉起,往自己懷中來拽。“如今我也是王爺,你怎麼就看不到呢?”

說著,嶽以承湊近身子,便向靜嘉%e5%94%87上%e5%90%bb去。

嶽以睦邁進殿來,堪堪正看到這一幕,他身邊無劍,唯有下意識的飛%e8%85%bf踢出。嶽以承聽到動靜,抱穩靜嘉,連忙向後閃避。

靜嘉雙目失明,驚慌之下反而與嶽以承動作相悖,隻知道往嶽以睦的方向湊去。那用儘十足力道的一個飛踢,轉眼便要落在靜嘉身上。

嶽以睦大驚失色,再想收力已是遲了。他心頭大恨,%e8%84%b1口罵了聲卑鄙,轉而努力將身子往後倒去,希望能借仰勢躲開靜嘉。

嶽以承本無迫害靜嘉之心,見靜嘉自己往嶽以睦%e8%85%bf上撞,猶自惶急,隻能把手間力道加大,用勁一拖,將人再度扯回自己懷裡。

幸得嶽以睦身後有隨侍攙扶,雖折了些麵子,但到底是毫發無損。隻是後怕仍在,不再敢貿然傷害嶽以承。

靜嘉被迫靠在嶽以承臂彎中,已覺萬分不適,偏嶽以承不死心一般,腦袋又往她頰側貼去。靜嘉變色,發了狠力捶打嶽以承,她黑暗中什麼都看不到,隻能憑借直覺。這樣亂揮了一陣,倒也叫靜嘉打中了人,更有幾拳直接落在了嶽以承臉上。

這一次,嶽以承躲也不躲,隻強自箍住靜嘉一隻手,重新貼到了靜嘉耳側。靜嘉渾身發顫,眼角都掛了淚珠,隻等嶽以承落下%e5%90%bb來,便拚儘全力去躲。

誰知,他並沒有任何%e4%ba%b2昵之舉,隻是道:“你們夫妻二人果然是一般的心狠手辣,殺人都不曾眨眼!”

這一句無頭無尾,顯得蹊蹺至極,靜嘉也不過是略一過耳,並未深思。

然而,正當他話音落畢,嶽以睦已瞧準時機,上前將靜嘉搶下,繼而趁嶽以承不備,抬%e8%85%bf將他踢到,接著一腳正踩在了嶽以承的臉上。

“你若再傷靜嘉分毫,朕便是將你五馬分屍,也決不手軟!”│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嶽以承狼狽倒地,幾個宮衛得了嶽以睦的旨意,搶著上前將他綁了,在地上生拉硬拖地往外帶去。然而,饒是此時嶽以承受儘折辱,卻再沒吭過一聲。

他隻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靜嘉,舍不得有半分錯開……好像每一眼,都會成為最後一眼。

好像適才的話,也已是訣彆。

他一生傷害了許多人,卻從沒真正的愛過誰。

而等“愛”這個字闖到他心裡,已為時晚矣。

他明明那麼早遇見她,認識她,然而漫漫一生,她都不肯施舍給他半分回憶。

是啦,是啦,襄王有夢,可終究也隻是一場夢。

延褀宮中二人相伴的歲月,短得仿若剛眨了眨眼,便成了鏡中花水中月,儘是幻影。他還記得,隔著四道菱花槅扇,靜嘉靠在門楹邊上,遠遠地望向院中的海棠。

嶽以承那時候便想,隻要她肯委身自己,他便將整個大魏宮裡都栽上海棠。

若是那些花兒能換得她一時一刻的駐足,也是值得了。

可到頭來,一切都是他自己的臆想。

她看的從來不是花,愛的也絕非這宮中景致。那樣的專注與溫柔,都是他自己夢中的假象,都是虛的。

一場風,全吹散了。

誕子

靜嘉是從一場糾纏她許久的夢魘中醒來。

微涼的夜裡,她坐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氣,%e8%83%b8口起伏,額上俱是細細密密的汗。這一夜,嶽以睦沒有陪在她身邊,偌大的床,隻她一個人。靜嘉沒由來地覺得一陣心慌,唯有靠著牆,兀自平息。

這樣坐了一陣,黑暗之中,靜嘉仍是忍不住後怕,猶豫良久,她撥開床帳,揚聲喚了人進來。

“皇後娘娘萬安。”

靜嘉努力微笑,讓自己的聲音保持著皇後的尊貴與從容,“去把蠟點上。”

宮娥略微有些奇怪,皇後雙目失明,即便點了燈,她亦是看不見的。隻那宮娥不敢違抗,唯有依言而行。那宮娥點亮了離靜嘉最近的兩盞燭台,有些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