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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個油紙包著,火漆封印的信。嶽以承眼皮一跳,愣了一瞬才接過來,撕開信封,認真讀來。

高重保從旁觀他,隻見龍顏驟變。

“回乾清宮!”嶽以承隨便將信報疊了幾折塞到高重保懷裡,疾步邁出,高重保忙是跟上,試探地問:“皇上……出什麼事了?”

“流民造反了!揭竿起義,想廢了朕這個皇帝!”

史冊錄,乾淳元年,雪災嚴峻,然孝宗不治,以致南方青州、徽州死傷無數,流民千裡。民不忿而揭竿起,孝宗怒而以兵鎮。

二月,嶽以承焦灼地在乾清宮裡來回踱步,候了半晌,才聽高重保稟道:“皇上,倪大人到了。”

嶽以承立時站住,回過身來,高重保口中的“倪大人”並非倪子溫,卻是正當年的倪敦堂。

倪敦堂跪地一禮,“皇上聖安。”

“快起!”嶽以承伸手在他臂上一扶,皺眉問道:“前線如何?一群烏合之眾,怎麼倒能把我大魏之軍打得連連敗退?”

倪敦堂搖頭,“仍是不理想……”

他抽出檄文,遞到嶽以承手上,嶽以承顧不得去看倪敦堂的臉色,伸手展開檄文,走回龍椅上細讀。不過片刻,臉色益發難看,“流民怎麼會有這麼勢不可擋?嶽以睦!一定是他搞的鬼!”

倪敦堂沉默不語,片刻,方聽嶽以承又道:“敦堂,朕明日下旨,你去領神機營增援,不必再憐那些流民,朕要你用最快的速度平定!”

“是!”倪敦堂抱拳一拱,正要告退,嶽以承卻猶豫地問:“你妹妹……在家裡還好?”

他原準備二月前就接靜嘉回來,出了造反之事,自然再顧不得靜嘉。隻能先留她在家裡,待局勢安定下來再議。

敦堂一笑,語含深意似的道:“靜嘉嗎?她自然很好,在家裡,總是彆的地方比不上的。”

嶽以睦絲毫沒留意敦堂神色有改,兀自點點頭,“那就好。”

二月中旬,神機營抽出一支精兵,由上騎都尉倪敦堂領兵,前赴青州,增援大軍。兒子出征前夕,父母二人少不得都拉著兒子一陣叮囑。敦堂從德安齋出來時,已是月上柳梢。

他猶豫了一陣,到底還是抬步往宜寧院去了。

靜嘉已經梳洗罷,都準備睡了,突然聽到有人敲門,不免一驚。雪桂放下手裡東西,笑著道:“小姐睡吧,奴婢去看看是誰。”

靜嘉搖頭,“應當是大哥哥,你叫他進來說話。”

果然,靜嘉所料不錯。隻是敦堂到底沒進靜嘉的寢閣,兩人在外間主賓分坐,掩了門交談。“靜嘉,我去青州,必定安然無恙,你切記,不管京中傳來有關我的什麼消息,都不要信。”

靜嘉比之原來,已是沉穩不少,此時聽敦堂這麼說,也不過是眉峰微揚,“會有什麼樣的消息呢?”

敦堂未答,伸手在靜嘉鼻尖兒上刮,“丫頭,你這麼聰明,該猜得到哥哥的意思。按計劃,恐怕不消多日,你的王爺便會回來了。我會比他來得遲一點,你彆見了王爺,就把大哥給忘了。”

言至此,靜嘉心中說不出的安定。

原來,民間所傳的流民軍“如有神助”是真的。她的救世主,終於要回來了。而哥哥是他的人,哥哥願意幫他。

“王爺布局巧妙,他一直說我傻,我是參不透了。”靜嘉搖頭笑笑,眼神裡說不出的蜜意柔情,“但不論如何,他既然敢於做,必定是%e8%83%b8有成竹了。哥哥放心罷,我等你們回來。”

敦堂來同妹妹交代這些,本是想開解妹妹心結,讓她早些知道自己是按計行事,不至於太過擔心。而她朝思暮想的人,也很快就要回來。她隻管想尋常人家的新婦子一樣,安心待嫁就好。

但敦堂沒想到,被熨帖的那個人竟是自己。

妹妹溫柔嫻雅的笑意掛在嘴邊,“等你們回來”。

多好,這是他的血脈至%e4%ba%b2,他一生最在乎的人。

重逢

不等敦堂趕至青州,青州流民之軍卻突然慘遭屠殺,領將之人乃是皇後章氏的母家哥哥,他領軍所止之處,無不血流成河。莫說叛軍,連無辜百姓都深受其累。

這個消息沒等傳到嶽以承的桌案上,就已先傳到了天下百姓耳中。嶽以承拍案大怒,然而,很快便又有第二份奏報跟來。

滇王嶽以睦揮兵北上,起兵之名則為——清君側。

短短十日,大魏風雲莫測,明暗倒轉,局勢大變。滇王之兵沒有取最快捷的一條入京之路,而是先折向青州,安撫百姓流民。一時間,滇王之名大盛,或賢或能,各有說法。

京郊,白虎山下。

嶽以睦悠閒地在棋局上落子,笑%e5%90%9f%e5%90%9f地望了眼與他博弈之人,“敦堂,你落子不能這麼急,要慎重些。”

敦堂應了個是,卻絲毫不改。“臣不是毓慎,比不得慎賢弟的穩重敏思,王爺見諒。”

嶽以睦搖頭,“無妨,你們各有各的厲害地方,隻是太過魯莽,於人於己,都無利處。”

“臣受教了。”敦堂嘴上答應,手裡仍是極快落子,麵含笑意,“再要三天,王爺就可以在京中露麵了,臣的死訊也該傳出來了。”

嶽以睦執子思索,聽得敦堂這樣一句,卻是悻悻將棋子丟回了檀木棋盒之中,“聽說你死了,靜嘉不知道該多難受。本王還是得快刀斬亂麻,不能同嶽以承多做糾纏。”

敦堂本想告訴嶽以睦,自己已經將實情告訴了靜嘉,話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

快些也好,免得妹妹久等。

但嶽以睦的快,儼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二月廿四,平叛大軍全軍覆沒,章將軍、倪將軍以身而殉。滇王之軍,直入鄴京。

大魏宮毫無防守一般,任由嶽以睦長驅直入。

他當初離京,孤身而逃,不過是為了將%e4%ba%b2信舊部儘數留在鄴京,繼續安插在嶽以承的身邊。既是耳目,更是伏筆。

如今順利歸京,便是多虧當初隱忍的狼狽。

一個人吃儘所有的苦,才能享彆人享不到的福。

乾清宮,嶽以睦以劍指地,神色淡漠。

“大哥,你禪位吧,我不會殺你。”

兩月未滿的乾淳元年,以最快的速度改元熙安,乾淳帝下詔罪己,禪位於二弟以睦。

避諱帝字,嶽以承改名“以”為“無”。無承,無所繼承,也一事無成。

新帝在二月最後一日,又用最倉促的典禮登基稱帝。他不在乎這些繁文縟節,祭過天地祖宗,嶽以睦立在乾清宮,成王敗寇,宣布他大哥的結局。

封襄王,與其妃嬪子嗣永世居於端本宮,無詔不得離宮。

原先的太後莫氏,稱為東宮太後,太妃木氏則尊為西宮太後。

嶽以睦要他在自己眼下,看著自己的盛世昌平,看著自己擁有江山美人,無一而缺。

聖旨頒下,嶽以睦忍不住一笑,“走吧,陪朕去倪府,看看朕的小皇後。”

二月將儘,三月未至。修懿園裡,仍是二人初次相遇的那棵大樹下。

靜嘉和敦禮坐在石桌前,一個背書,一個繡花,靜嘉偶爾打趣弟弟幾句,換來小兒不甚服氣的頂嘴,不過須臾,兩人又咯咯笑作一團。

她發間還彆著白花,是因哥哥的喪期未過。

然而清秀的麵龐上尚有幾分雲淡風輕的笑容。▂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靜嘉。”嶽以睦%e8%84%b1口喚道,這一聲卻像隔了一輩子那麼長。

靜嘉笑著回首,好似早猜到他回來,滿麵歡喜,連一雙眼都笑得彎了。嶽以睦身影頎長,陽光從他身後射來,落在地上一條長長的影子。連靜嘉都落入這影子中,也落到他眼底。

費心算計、奔波勞命……嶽以睦隻覺得自己所有的辛苦,都在這一刻,被撫平。

“王爺回來啦?”靜嘉眉梢輕揚,仿佛不知今日就是對方的登基大典,帶著打趣,仍然用舊稱喚他。

嶽以睦也不以為忤,幾步走上前,嗔笑輕罵:“傻姑娘。”

他站著,伸臂將她擁入懷中,早春的風將靜嘉的臉拂得微涼,嶽以睦用掌心貼住她,本想溫暖她的冷,手指間卻突然有了些濕濡。

嶽以睦輕輕地歎,“彆哭,我這不是回來了?”

敦禮在旁邊早看得怔了,這時方反應過來,起身行禮,“皇上聖安。”

嶽以睦仍是摟著靜嘉,並不放開,“起來吧,你是敦禮?”

敦禮人小鬼大,見嶽以睦與姐姐%e4%ba%b2昵,也不害怕,利索地起身,點頭應是。嶽以睦頷首,“彆叫皇上啦,該改口叫姐夫了。讓我和你姐姐單獨呆一會兒可好?”

“好!”敦禮笑著答應,一溜煙兒就跑沒了影。

而直至此時,靜嘉仍然沒有%e8%84%b1開嶽以睦的懷抱。

她不動,嶽以睦也不動,兩人相依相偎,一言不發,把相思化作整個園子的寧靜。

嶽以睦漸漸收緊雙臂,近乎於慶幸地感慨,大概這就是妻子的意義,撫平他的勞累與緊張,索取他的力量當作依靠……嶽以睦撫著靜嘉的發,良久方開口:“傻姑娘,哭夠沒有?”

他在雲南的時候,幻想過千百次兩人的重逢。

他曾想用最盛大的儀式迎她入宮,讓她接受萬民的朝賀,與他一樣在九階之上,俯瞰眾生。她該是驚喜的、欣慰的。

但到了最後,他隻想快一點,快一點見到她,抱住她,甚至……%e4%ba%b2%e5%90%bb她。

嶽以睦伸手扳著靜嘉的臉,將她從自己的懷裡拉開。她麵上淚痕清淡,仿佛隻流了兩行淚便已平靜下來。卻不知……自己不在的時候,她自己又流過多少淚?

他俯下`身,將嘴%e5%94%87貼在她眼下印著淚跡的地方,溫柔一%e5%90%bb,“我以後,都不會再讓你哭了。”

嶽以睦柔情蜜意,靜嘉卻沒%e8%84%b1離理智。她伸手在嶽以睦衣服上撫了撫,是要將她適才貼過的地方整平,“怎麼這麼快就有時間來找我啦?我以為要再等好幾日。”

她語調輕快,適才的眼淚和酸澀都好像是嶽以睦自己的錯覺。而靜嘉是真的輕鬆下來……嶽以睦之於她,安定的力量遠大過怦動。

“本是該讓你等著的。”嶽以睦故意拿喬,隻是嘴邊也克製不住笑意,伸手拉住靜嘉,在適才敦禮坐過的位置坐下,“但我等不及了。”

靜嘉與他十指相握,其實在二人分彆之前,遠沒有這樣的%e4%ba%b2昵。反倒是時空距離,將這兩人拉得跟更近了。“唔,也好,早些看到你,我心裡踏實……你沒殺你哥哥?”

嶽以睦握著靜嘉又軟又柔的小手,忍不住包成一個拳頭,將靜嘉的手攏住,“他敢覬覦你,本是該殺,不過……我想讓他看著咱們兩個人在一起。”

他這麼說,其實是欺哄靜嘉之詞。嶽以睦何嘗不想斬草除根?但若殺了嶽以承,他對朝堂沒法交代。自己以清君側之名造反,逼長兄下詔退位,無論如何都不能再下殺手。否則,端倪一露,他自己的皇位也坐不穩了。

嶽以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