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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叫那個比他小了九歲的女孩兒,替他受過了這世間的詆毀與劫難,孤身犯險,麵對深宮與朝堂的叵測人心。

嶽以睦長歎一聲,又喚了人進來,“倪敦堂的信兒可有了?”

“有了。”

“那走吧,去見見他。”

※※※

回宮的路上靜嘉便心力憔悴地睡了過去,大悲之下,整個人都是怏怏神色,臉上淚痕猶存,受傷的側頰紅腫著,看起來狼狽不堪。

嶽以承發覺她睡得沉了,便伸手將人撈入懷中攬著,等進了宮城,徑自打橫抱起人,用龍輦將靜嘉送回了延褀宮。嶽以承本以為靜嘉是困乏交加,睡上一覺便能好起來。留下話囑咐鬱安用心照料,便起身離開。

誰料想,直到翌日傍晚,靜嘉也未曾醒來。嶽以承得了鬱安回稟,心下大驚,忙不迭去傳胡太醫來診脈,自己更是當即撂下政務,推了滿案奏章,往延褀宮探望。

胡太醫扶上靜嘉的脈,登時就變了臉色。

靜嘉脈象沉細無力,麵色萎黃,再掰開她嘴一看,%e8%88%8c苔白膩,儼然是氣血兩虛之症。若是尋常人得了這病狀倒不駭人,精心調養總能補回來。可一則靜嘉先前受了重傷,二則心有抑鬱,三則剛遭重挫。情緒大動之下,經脈不暢,心病又份外難醫……莫說他醫術並沒有那麼高,即便他有,病人自己不盼著痊愈,他身為郎中,也是半分奈何不得。

胡太醫驚懼之下,細細思量,一麵謹慎地開了藥方,一麵斟酌該如何向嶽以承回稟。眼下情勢,他既不能放任靜嘉病情不顧,又不敢輕易將靜嘉交到旁人手中診治。左右權衡,竟是如何都得不到兩全之法。

正猶豫間,龍輦已是到了延褀宮。胡太醫忙斷下思緒,撂筆迎了出去。

嶽以承麵有不豫,提步便向寢殿中去,見胡太醫垂手立在一側,他少不得問:“怎麼回事?睡了一天一夜還不醒來?”

胡太醫雙膝一彎,直挺挺地跪在嶽以承跟前,“皇上……二小姐怕是……不好了。”

“你說什麼?!”嶽以承當即刹住了腳步,素日裡麵對朝臣溫潤如玉的一張麵孔,竟霎時裡變得黑如閻羅。

胡太醫心中並無畏懼,他留在宮中,奉的即是保二小姐無憂之命。眼下兵行險招,雖於自己有害,卻至少不會置靜嘉於險地。他下定主意,半真半假地開口:“二小姐心有悲慟,重傷未愈,兩廂夾擊,經脈俱損……臣鬥膽,皇上若有什麼話,趁早同二小姐說了,免得日後……留有遺憾。”

嶽以承聞言,抬腳便踹到了胡太醫肩上。他麵有不信之色,眉頭緊皺,已是動了大怒,“胡說八道!朕不過是帶她出宮走了一趟,回來之前還好好的,怎麼這一會就經脈俱損了?”

胡太醫身上吃痛,卻咬牙並未求饒,“臣不敢欺君罔上,二小姐的傷本來不礙事,奈何這一陣氣血兩虛,身子虧損得厲害,如今臣不知她受了什麼刺激,竟隱隱沒了求生之欲。心病難醫,皇上英明,自該懂得……臣,臣愚笨,已無挽救二小姐之力。”

“一點辦法都沒有?”嶽以承聽胡太醫說得痛心,一時竟果然被他懇切言辭唬住了。胡太醫大喜,卻是不動聲色地答:“治病簡單,但二小姐心中鬱氣不散,便是藥石罔效。臣自然有辦法給二小姐灌下藥去,可她閉塞經脈,藥進了她的身子,也起不到功效啊!”

嶽以承往那寢殿中遙遙一望,明燭映照下,螺鈿彩漆的拔步床上人影消瘦。嶽以承忍不住閉眼回想兩人初見景象,幾年轉眼便過來,昔日莽撞無知的幼女到如今風姿綽約的佳人,他希望她永遠是不諳世事的少女,嬉笑怒罵,生動討巧。

嶽以承歎了一聲,走到靜嘉身邊坐下,%e4%ba%b2自替她掖了掖被角,“高重保,讓人去倪府接綠玉雪桂進宮,再把她二弟接進宮來,就說給皇長子做伴讀,安排他住到乾西去。每天早晚過延褀宮與他姐姐一道進膳,午膳同皇長子共進……唔,先這樣。”

胡太醫在一旁立著,聽得嶽以承句句吩咐,倒確然是在讓步。一方麵不再像牢籠一樣拘著靜嘉,一方麵也在抬舉倪氏。

嶽以承見得靜嘉仍然麵無殊色地平靜躺著,伸手摩挲在她側臉,半晌方又徐徐道:“靜嘉,你若醒了,朕就讓人抱趙朗進宮給你做伴……你……彆難過了。”

言罷,嶽以承重重一歎,起身向外走去,“朕在這她反而不高興,鬱安,這裡你盯好了,每日早晚記得去乾清宮回話。胡豫中,你……倘使二小姐有個萬一……”

“臣以命抵命。”

若二小姐在王爺事成前先死在了這大魏宮裡,他也沒顏麵去見王爺了。

“你給朕記住了你的話。”

鬱安神情略有些興奮,朝著嶽以承福身一禮,便送著皇帝出去了。

胡太醫看著榻上的靜嘉,略作思忖後將藥方上幾味猛藥改成了溫補之物。這般鬱結於心的病症,還是要靠病人自己振作。適才麵對嶽以承,胡太醫多有誇大之詞,可仔細算來,也並非是虛言。

如今靜嘉獨自經了這麼多的事,又居深宮,不得快活,%e8%83%b8中悶氣積壓久了對身體隻會百害而無一利。下猛藥固然可以讓她早日醒來,但靜嘉身體根基本就不好,唯有徐徐開解,先慢慢散化開她心頭鬱積之事,再疏通經絡,滋補氣血,方可恢複常人一般的體魄。

改好藥方,胡太醫將紙箋遞給鬱安,鄭重囑咐道:“每兩個時辰就要服二小姐用一次,晚上亦然。她睡得沉,不必刻意叫醒,把藥喂進去就好,醒還是要等她自己醒來。我還會每日來施針,若有更改,再行告訴你。”

鬱安是穩重人,她雖然已經另擇高枝,但也清曉靜嘉的分量。應承下胡太醫的叮嚀,她立時挑了得力之人去煎藥辦事,自己則收拾收拾,悄悄往長陽宮去了。

五日後,靜嘉終於緩緩恢複意識,漸漸從冗長的夢境中醒來。

她確然是做了一個極長而真實的夢境,她夢到自己嫁給了毓慎,又夢到嶽以睦順利登基,夢境裡一切都是美的,唯有自己一顆心,夾在毓慎和嶽以睦之間,兩邊都沒有著落。

好在這畢竟隻是一場夢,她回到殘忍的現實,這裡是幽靜的延褀宮,在那張信箋後,嶽以睦也依然杳無音訊。

她沉沉出了一口氣,雖然殘忍,但可以清醒去麵對的現實也是珍貴的。

靜嘉不知自己這一覺睡了多久,但看著帷帳上的蘭花繡紋,卻也能猜到自己的處境未變,她撐著身子坐起來,眼前雖有些暈,卻並不似送毓慎走之前那般頭痛難抑。靜嘉低低喚了聲來人,隻聽殿外一陣響動,促步進來的竟是久違的倪敦禮。

靜嘉錯愕,甚至忍不住張了口,失聲喚道:“阿禮……?”

“二姐姐!”倪敦禮聽到姐姐的聲音,一瞬便紅了眼眶。倪敦禮今年已有五歲,早就在倪府開蒙讀了書。他是幼子,又是嫡出,邵氏身邊沒有旁的孩子,隻他一個,自然疼到了骨頭裡。從小養尊處優,精心教育,如今雖還是頑童年紀,舉手投足卻也沉穩大氣起來。

倪敦禮從小便與靜嘉%e4%ba%b2密,自靜嘉入宮後良久未見,不免常追問母%e4%ba%b2二姐姐去了哪裡。待皇帝指他去給皇長子做伴讀的旨意下來,他便知道自己能與二姐姐重新在一處,饒是父母叮囑了許多宮中險惡之事,他仍是滿心歡喜。

誰知,入了宮,倪敦禮才被告知,二姐姐昏睡不醒,身體不佳,他雖然每日晨晚可以前來探望,卻隻能見到躺在床上一個麵無生氣的人。

驗藥

這一日一早,敦禮照例來延褀宮用早膳,適才看了姐姐,還在床上毫無生氣地躺著,誰知他剛出了外間,便聽到裡麵微弱一聲“來人”。敦禮歡喜不迭地跑了回來,果不其然,靜嘉已經醒了。

“二姐姐!”敦禮又叫了一聲靜嘉,靜嘉忙滿麵意外地伸開雙臂,示意敦禮過來,“你怎麼入宮了?”⑥思⑥兔⑥網⑥文⑥檔⑥共⑥享⑥與⑥在⑥線⑥閱⑥讀⑥

敦禮自幼聰慧,聽靜嘉相問,三言兩語便說清了事情原委。正說著話,雪桂卻是撥了簾兒進來,“二小姐,您可算醒了。”

靜嘉抬眼,見是熟悉%e4%ba%b2近之人,忍不住眼眶一熱,“綠玉呢?”

雪桂許是早得了消息,雖然高興,卻依然穩重。她手裡端了托盤,走近了靜嘉床畔。“綠玉盯著藥呢,奴婢聽人回話道小姐醒了,先讓人溫了粥來,您睡了五日,胃裡空,用些白粥墊墊底兒,免得一會兒難受。”

靜嘉剛要伸手去接那碗,敦禮卻是踮起腳先奪了過來,“母%e4%ba%b2說了,要阿禮入宮為姐姐分憂,阿禮喂姐姐喝粥。”

說著,敦禮已是捧實了那碗,又在靜嘉床邊坐下了。

敦禮一貫沉靜聽話,在敦堂的兒子彥安襯托下,更顯得格外懂事。靜嘉看著敦禮長大,與這個弟弟感情好得很,此時他這樣說,靜嘉也不阻攔,隻伸手揉了揉敦禮發頂,張開嘴一勺一勺地任由弟弟喂她喝完了一碗粥。

雪桂接了空碗,笑著稱讚道:“二少爺大了,都能喂二小姐喝粥了。”

敦禮不以為然,兀自拉起靜嘉的手,擔憂地問道:“二姐姐怎麼會病了?”

靜嘉搖頭,一麵用眼神示意雪桂領著眾人下去,一麵敷衍地答:“姐姐沒有照顧好自己而已……阿禮,你可知道姐姐睡多久了?”

“雪桂說是五天。”

“唔,怪不得那麼餓。”靜嘉撇了撇嘴,卻想起敦禮說他入宮是與皇長子一同讀書,心下警惕,少不得叮囑,“宮裡不比咱們府上,除了雪桂、綠玉兩人,旁人說話做事你等閒不要信,便是皇長子,恭敬便夠了,不要深交。”

嶽以睦已然入京,想來重掌權勢也指日可待。這個節骨眼上,嶽以承讓弟弟入宮,寬解自己是假,用作脅迫自己的人質是真……敦禮還小,雖然聰慧,卻心思純善。靜嘉護不住旁人也就罷了,這是自己的嫡%e4%ba%b2弟弟,如今被她連累的進到這宮裡來,靜嘉雖有歡喜,卻也不乏負罪之心。

好在敦禮聽話,靜嘉頭一句的囑咐,在府上倪子溫夫婦也曾教訓過。後一句敦禮雖不明白,但知曉二姐姐疼他,必不會害他,也痛快應承下來。

靜嘉捏了捏他白玉似的小臉兒,放下了心,“不過宮裡的教書先生學問都極大,你要用心讀書,彆叫爹娘失望,皇上既然讓你早晚都來姐姐這裡,姐姐到時候可是要考校你的。”

敦禮燦然一笑,點頭應好。

“行啦,時辰不早,你快去用膳,然後好好讀書,等晚上再來姐姐這裡,咱們一道兒說話。”

敦禮應著出去了,他前腳邁出去,雪桂肅著臉,後腳便進來了。“二小姐,奴婢沒在宮裡的時候,您到底遇上什麼事了?”

靜嘉沉%e5%90%9f一刻,卻不打算兜底,隻將自己和嶽以承之間的糾葛說了,牽涉到毓慎、趙芙之事,儘是閉口不談。雪桂對靜嘉無非是擔心,聽了這番解釋,也沒追問,隻是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