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醜也是真醜。

靜嘉嗤的一笑,行樂逶迤念容色,色衰隻恐君恩歇。嶽以承是皇帝,他若看到自己這副樣子,想來也不會再有什麼興趣。

望自珍重,靜嘉眼底忍不住有些酸脹,她得好好兒的,全須全尾地等嶽以睦大獲全勝。

靜嘉發呆這會兒,鬱安攔下了轉身要去拿藥的宮娥,%e4%ba%b2自退出了殿。也不知為什麼耽擱了一陣子,靜嘉才終於等到鬱安。

“這藥雖靈,可味道不大好聞,二小姐且坐著,奴婢給您塗吧。”

靜嘉隻覺今日的鬱安有些殷勤的不對頭,她斜睨了眼,輕笑著婉拒,“藥吃多了就習慣了苦,臉上還疼著,我自己來吧。”

好在鬱安還懂得分寸,靜嘉都這樣好言好語的說了,她也沒理由堅持,白瓷的小瓶兒遞到靜嘉手中,鬱安便低眉順目地退到一旁去了。

小白瓷瓶兒上繪得是八仙過海,不知這瓶子是不是用的時間長了,何仙姑的臉有些模糊。靜嘉看到這兒,手忍不住一抖。

她見過這瓶子……在長陽宮。

靜嘉沒由來覺得一陣蹊蹺,姐姐一直沒個音訊,怎麼突然拐了彎子給自己送藥來?難道她是和胡太醫通了氣兒,借胡太醫的手,給自己送了什麼保命逃身的玩意兒?

她拔開了瓶塞子,低頭聞了聞,確實如鬱安所說,味道難聞的可以。

靜嘉有些不安,到底是放下了那藥瓶。瓷器碰到木桌子,少不得一聲鈍響,鬱安抬頭看了眼靜嘉,好奇地問:“二小姐怎麼沒用?”

“確實太難聞了,等等再說吧。”鬱安實在殷勤得不正常,靜嘉猶豫了一瞬,索性將那瓷瓶兒納入了袖筒子裡,“先用膳吧,頂著藥吃東西也不舒服。”

鬱安無法,直勾勾地瞧著那藥瓶兒被靜嘉自己收起來,心裡恨恨地退出了殿。

※※※

靜嘉才用完早膳,嶽以承便到了。靜嘉聽見了外麵的響動,心裡是克製不住的忐忑。她一遍遍告訴自己不能再冒險去觸嶽以承的逆鱗,直到嶽以承大步邁了進來,靜嘉方意識到,她若想順著嶽以承,需要改變的事情太多。

觸及嶽以承的目光,靜嘉匆惶起了身,跪伏到了地上,“恭請皇上聖安。”

嶽以承有些驚詫,這丫頭是腦子被磕壞了?轉性兒轉的也忒快了。他攏拳抵在嘴邊兒,佯作若無其事地咳了一聲,“起吧,去換身兒衣裳,朕帶你出宮。”

“出宮?”

嶽以承掃了眼臉色有些迷茫的靜嘉,側頰處明顯的紅腫叫他心裡一揪,可想到昨日靜嘉的惡語相向,嶽以承又放下了心裡的情緒,權當靜嘉是真的傻了,兀自解釋道:“去送孫毓慎上路。”

見靜嘉紅腫的臉霎時變得慘白,嶽以承避開目光,又催了一句,“趕緊的,朕可沒工夫兒等你。”

誰知,嶽以承等了一陣子,卻始終沒聽見靜嘉的回音,他的眼神從殿內陳設重新落到她身上,卻見靜嘉淚盈於睫,欲哭不哭的模樣好生惹人心疼。

靜嘉又像上一次一樣,低著頭窩著,無聲無息,嶽以承知道,倘使他自己不察覺,靜嘉便會一直這樣不動聲色地掉下她的金豆子,不打擾任何人。

他心裡憐,卻是必須要忍住,不去哄她。他放不下他的身架,他需得和靜嘉這樣一直較量下去,看誰先服輸。

嶽以承百爪撓心似的想伸手去替靜嘉蹭掉眼淚,這種情緒在心裡作祟久了,便又化作是急躁的煩意。他到底是沒有等下去,信口道:“你要是不更衣,就趕緊跟朕走,天下那麼多事兒等著,朕可沒工夫隻候著你一個人。”

“那走吧。”靜嘉的聲音倒還算平靜,既沒有哽咽,也沒有顫唞,嶽以承能猜到她是在極力忍著,故作淡然地掃了她一眼,抬步便往外去。

果然,嶽以承從地上的影子看出靜嘉抬手揉了揉眼,他如釋重負地出了口氣,幸好,幸好她沒有在他眼前哭。

嶽以承有傷,自然便沒騎馬,拉著靜嘉上了馬車,兩人誰也不說話,就那麼靜默地對坐著。

好在天子出行,道路都被清得差不多了,從宮城到詔獄算不上太遠,兩個人眼觀鼻鼻觀心地坐了會兒,馬車也就停了下來。

兩人都是長出了一口氣,靜嘉任由嶽以承先下了馬車,自己方跟在他身後躍了下來。

靜嘉是故意從另外一端跳了下來,她身姿輕巧,落在地上也是悄無聲息的,嶽以承走了幾步才發覺身後沒人跟著,等回了頭,才發現靜嘉在馬的另外一邊兒。

嶽以承不由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她跟自己過不去,卻非要用這麼……沒有意義的法子,果然還是孩子心性。她今日在麵子上這樣尊著自己,大抵是頭一日被自己嚇怕了。

到底還是未出閣的姑娘家,先前待嫁給嶽以睦時,應該有了宮裡的女官去教導過了,這樣一知半解的時候,心裡的恐懼應當最多。

想到這裡,嶽以承也就釋然了。他甚至忍不住朝靜嘉笑了一下兒,接著主動朝向嘉走去。

靜嘉瞧著嶽以承那個笑,隻覺得渾身森然,她下意識地退了一步,心裡的戒備警報瞬間拉響。

嶽以承也意識到了靜嘉的畏縮,他倒沒有再強逼,而是前呼後擁地往獄中走去。

靜嘉輕手輕腳地跟在嶽以承身後,她從未想到,自己兩次來大魏的詔獄,竟然都是送一個人走。上一次見到毓慎,他還是毫發無損,今時今日,卻不知曉會是什麼模樣。

跟在嶽以承身邊的內宦捧了個紅釉的瓷瓶,獄中甬道兩側的燭燈映著瓷瓶,將那顏色映得格外鮮亮,血染似的顏色讓靜嘉覺得刺目萬分,卻偏偏忍不住錯開眼神。

這大抵就是會送毓慎上路的藥吧?也好,比受刀刑劍砍白綾上吊要來得痛快……毓慎是逃不過一死,靜嘉唯一希求的便是毓慎離開前,能再少一些痛苦。

靜嘉緩緩的走,卻禁不住覺得眼眶有些濕熱。她伸手蹭了蹭,手背上竟是沾了一大片濕濡。

上一次,她還不知道分彆就是訣彆。

可這一次,她是心知肚明,沒法兒說“再見”,因為根本不會“再見”。

她猶記得第一次見到毓慎,這一世的自己剛剛學會走路,四歲的男孩子最是淘氣,他背著家裡人嘲笑自己走路的樣子,把靜嘉氣得要抓狂。母%e4%ba%b2讓她喚他哥哥,她寧可嚎啕大哭,卻死活不肯管這樣的人喊哥哥。

若是從一開始,靜嘉便習慣了喊他“毓慎哥哥”,從此往後,也不會生出這樣多情愫吧?

相識相知的十五載春秋,她知道他的年少輕狂,他也記得她的張牙舞爪,毫無芥蒂的青蔥歲月,一眨眼,竟然就這樣過去了。

靜嘉原本以為,他們會以最友好又最懂得彼此的姿態看到對方白發蒼蒼的模樣,毓慎會成為國之棟梁,她也會成為像母%e4%ba%b2一樣地位穩固的家族嫡母,兒孫滿堂,安度晚年。

他送她的“小綠”,會陪著他們一起年老、死亡,她若和嶽以睦一起就藩,小綠便會見證著他們三個人之間的糾葛,歡笑過的,傷痛過的,從青春到年邁,一生的光陰。

可上天從沒有這樣寬容,她是來與毓慎道彆的。

嶽以承等走到關著孫毓慎的牢前,才發現靜嘉已經淚流滿麵,她不住地用手背蹭著,連袖口都有了濕濡的痕跡。

果然,她又是這個樣子,悄無聲息地開始哭,好像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

於是嶽以承也就真的沒有安慰靜嘉,他隻是伸手拍了下兒靜嘉的肩膀,示意她往獄中看。

靜嘉抬起眼來,眼眶裡因為溼潤而模糊了視線。

可她還是看清了毓慎。

毓慎被綁在柱子上,麻繩一圈一圈纏繞著他的軀乾,四肢均用鐵鏈捆綁著。靜嘉使勁蹭著眼睛往外溢出的淚,定睛仔細瞧去。毓慎身上有著一道道鞭刑後的傷,三日不到,一個意氣風發的人竟就狼狽成這個樣子。

靜嘉顫著聲兒喚了聲“毓慎”,毓慎蔫蔫地抬起頭,聲音虛弱,卻依舊有驚愕,“靜嘉……你怎麼又來這種地方?太難看……你彆看!”⌒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毓慎……”靜嘉又是叫了他一聲,毓慎聽出靜嘉的有氣無力,靜默了片刻,他方嗬開一笑,“你來送我走的?”

靜嘉沒忍心答話,反倒是嶽以承笑了一聲,讓人打開了門,“狀元郎果然聰明,素聞你與二小姐青梅竹馬,總要成全二小姐一份心思……有什麼話,趕緊交代,二小姐身子不好,這裡麵陰氣太重,呆不了太久。”

門一打開,靜嘉便直向裡麵去,可她還沒走幾步,孫毓慎就掙紮讓她在原地站住了,“彆過來,靜嘉,血汙太臟,不該入了你的眼,你背過身去,好不好?”

訣彆

靜嘉知道毓慎心裡仍舊是“非禮勿視”,他不願自己看他的身子,一如六年前,他胳膊上挨了戒尺的打都不肯叫她看一眼。

靜嘉乖覺地轉過了身,麵對著有些訝異的嶽以承,緊抿著%e5%94%87,不落淚,也不說話。

嶽以承沒由來有一陣心慌,果然,過了一晌,靜嘉突然開口:“我沒什麼話想和他說了,皇上,送他上路吧。”

靜嘉看不到毓慎的表情,嶽以承卻是看得一清二楚,毓慎臉上竟然有了如釋重負的笑意,他甚至還附和了一聲,“送我上路吧。”

嶽以承雖然驚訝,卻沒有多猶豫,他擺了擺手,那內宦果然捧著紅瓶兒的藥上了前,靜嘉聽見瓷瓶裡的塞子,“卟”的一聲被拔開,她閉上眼,清淚兩行。

“靜嘉。”毓慎服藥前,到底還是忍不住,想要和靜嘉說些什麼。他看著麵前纖苗的背影,輕輕歎了一口氣,“你一定要等啊。”

靜嘉用力點頭,“你放心,我知道。”

毓慎一笑,將那藥丸塞入口中,猛地吞了下去,“靜嘉,活著是禮物,死是歸途……我記得的,你彆難過。”

他感受著自己的力氣一點點地流失,眼前的景象也變得越來越暗。

靜嘉終於克製不住地哭出了聲,卻還是連連點頭,“我知道,我也記得。”

弘德二十五年臘月初九,他還嘲笑了她的臘八粥。

“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毓慎垂著眼,一字一頓地說話,血從他口中緩緩湧了出來。

嶽以承看得都覺得毛骨悚然,這藥讓人經脈儘裂,肺腑入毒,孫毓慎,應當是很痛苦的。他忍不住在心裡感慨一聲幸好,幸好靜嘉沒有看到這場麵,她若是見了,必定受不住。

靜嘉蹭著眼淚,接上了毓慎斷斷續續的話,“愛彆離、求不得、怨憎會、五陰盛……”

她話音落了,毓慎卻再也沒有吭聲,靜嘉到底是克製不住轉過了身去,毓慎耷拉著腦袋,整個人的身體都因中毒而發著烏黑的顏色,兩旁的侍衛正解著他身上的鏈子。

靜嘉心口上像被人壓了一塊石頭一樣,喘不上也呼不出氣,她就這樣直勾勾地盯著毓慎,直到他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