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頁(1 / 1)

有燕子從遠方飛來,是要進那白牆綠瓦的院子裡去。

旁邊也有題字,大意是小時候住的桃花莊,一直在心裡,不知何時能夠再回去。

看日期,卻是三四個月之前作的畫了,卻是沒有裝裱的。

這幅畫雖然隻有寥寥幾筆,卻將意境都表現了出來,皇帝盯著畫看,似乎人的魂魄就要被畫攝走,也去到那個白牆綠瓦,靜水桃花的世界裡去。

皇帝一顆心一直是感情淺淡的,他經曆過的死亡太多,身邊%e4%ba%b2人竟然是死光了,因為在他心裡,太後娘娘和徐太妃實在算不得%e4%ba%b2人,他又是在皇宮那麼個地方,所以麵上看著是和藹的,一顆心卻是十分冷硬,事和人都會被他放在那顆冷硬的心上仔細斟酌,比起在官場幾十年的老油條,他能有更多心機。

就因為在彆人身上寄托不了感情,所以,他將一腔情竇初開的澎湃愛意放到了季衡身上,就更是濃烈而不可收拾了。

他看著那畫,知道季衡是想江南了,也許江南在他的心裡,才是他的故鄉,京城不過是個寄居之所,但皇帝卻並無意讓他回江南去一解鄉思。他就是這麼自私吧。

皇帝輕聲問道,“這裡寫著桃花莊,桃花莊是什麼地方?”

許七郎躬身上前側頭看了一眼被皇帝展開的畫作,說,“回皇上,這是揚州城外衡弟的家。”

皇帝點了點頭,心想難怪季衡能夠那麼漂亮,原來是在這樣的地方生長的。

他一直盯著畫,此時越看越覺得這個畫的意境和季衡相像,季衡給人的感覺就是如此,乾淨而純潔,清淡如水,高闊如天空,卻又有這點點桃花般的緋色,平添了豔色。

皇帝又拿了另外幾幅卷軸出來看,除了一副江南小橋流水人家的畫,其他都是寫的字了。

皇帝倒沒想到季衡是喜歡莊子的,因為這幾幅字都是寫的莊子,其中一副是“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皇帝知道季衡的字一向是寫得好,而且他也好用小楷,字體端莊秀麗裡透著一股瀟灑之態,但是這上麵的這幾個字,卻帶著力透紙背的感覺,有剛勁,卻又總覺得剛勁是被囚在牢籠之中的,剛勁掙%e8%84%b1不開,要說瀟灑,瀟灑是大大的不足。

一看到就讓人覺得壓抑。

卻是完全沒有莊子的超%e8%84%b1的。

皇帝想,季衡年歲還小,想這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的話就已是不好,幸得這是掙%e8%84%b1不開的樣子。

皇帝輕歎了一聲,對許七郎說,“君卿這字這畫都好,為何覺得不能示於人呢,你都看過了嗎?”

許七郎恭敬答道,“回皇上,草民都有看,因衡弟書房裡的這些東西,並不讓丫鬟們打掃,時常是我在收拾。衡弟覺得這些不能示於人,草民並不敢胡亂猜測原因,不過想來,大約是覺得這字這畫裡,全是他當時心情吧。”

皇帝輕輕“哦”了一聲,目光幽深若深潭秋水,靜靜看了許七郎兩眼,說,“你說說看。”

吏部尚書李大人曾經對他說過,他的小兒子曾經在煙花之地見到季衡和許七郎,許七郎說對季衡有愛慕之情。

皇帝因此在心裡憋悶了好幾天,不過他什麼也沒做,因為他看出來了,季衡對許七郎並無愛慕之情。

但他到底是嫉妒羨慕過許七郎——許七郎能夠說出自己心意,且作為季衡的表哥,和他住在同一座府裡,能夠日日相見。

現在看許七郎,許七郎是個長相俊朗裡帶著些風流相的少年,一雙眼睛裡透著單純,說話做事也是穩妥周到的。

皇帝是居高臨下看他,因為許七郎不過是一介草民,他作為一國之帝王,卻是不好和他爭風吃醋的,而且他也覺得不值得,因為季衡雖然拒絕了自己,但是也同樣拒絕了許七郎,許七郎是事事都聽從季衡,而季衡卻是要聽從自己。

許七郎不知道皇帝在想些什麼,隻是目光又在書案上擺著的那幾張書畫上看了看,然後才答道,“衡弟一向少言寡語,且總喜歡將一切憋在心裡,難過傷心從不會哭泣,生氣憤懣也不會對人發怒,開心高興也不會笑鬨在麵上,對人關懷愛護,隻會默默付出,不會多說一句示關懷於人,甚至像是沒有愛好,華服美物,他也並不愛,即使再喜歡吃的東西,也都能夠做到淺嘗輒止……如此克製著自己,似乎除了他自身,一切都是身外之物,身外之物皆是不讓他上心的。但是,他總歸是個人,並不能完全沒有心緒,總得有個發泄的渠道,所以,有空閒或者心裡有事的時候,他都喜歡寫寫畫畫,將那些心緒都寫畫在了紙上,然後再付之一炬,恐怕他也就覺得當時心情都隨火光而逝了,他可以做回他想要的樣子了。”

皇帝愣了一下,又盯著那“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看。

他想自己倒的確是沒有許七郎明白季衡。

許七郎又說,“衡弟對皇上您十分敬重,且說士為知己者死。衡弟一向活得累且苦,前陣子身子又十分不好,好些次要暈倒,一直吃藥也沒有太多作用。家裡都為他擔心,他卻要來安慰眾人自己無事,強作精神。加之京裡說他的話實在不好聽,他嘴上不說,心裡最是好強,定然是難受的。皇上,若是衡弟哪裡衝撞了您,懇求您看在他年紀尚小就殫精竭力的份上,恕了他的罪。”

皇帝坐到書案後麵的椅子裡去,還是盯著季衡寫的字看,一時沒有答話。

許七郎躬身站在那裡,也不敢再說話。

季衡被抱琴找到坐進馬車往回趕,抱琴就說,“是皇上來了。”

抱琴心裡也是自有猜測的,季衡在宮裡住了一晚就受了傷,而且季衡並不和皇帝告退就出了宮,都說明季衡和皇帝之間的關係出了變化,這下皇帝找來了,就很有深意。

季衡隻是淡淡點了點頭,並不說話。

回到府裡,季衡就徑直回了自己的住處,在院子門口和院子裡麵,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樣子,全是皇帝身邊的貼身近衛,跟在皇帝身邊的太監是一個叫汪含青的,已經有三四十歲了,據說是以前皇帝生母易貴人身邊伺候過的。

皇帝提拔了他上來,其實是有意告訴太後,他沒有忘記生母之仇。

其實季衡並不支持皇帝這麼直麵和太後對上,但是皇帝自有想法,季衡的話,在皇帝那裡所起的作用,也皆是看皇帝自己斟酌罷了。

季衡對汪含青問了一聲好,汪含青因為是易貴人當年身邊的老人了,又是曆經千辛萬苦才逃過了太後的迫害活到了如今,而且還爬上來成了皇帝身邊的新貴,自然是很不一般。

他卻不是像柳升和張和生一樣看著季衡和皇帝之間的成長和感情的,所以,對季衡,他是麵上隻是過得去,心裡卻對他很有些看法。

皇帝帶汪含青來季府,季衡心裡已經明白了些什麼,知道和皇帝之間的芥蒂的確是結下了。

汪含青對季衡說,“皇上已到多時了。”

便有著責怪季衡之意。

季衡不是很喜歡汪含青,因汪含青是個老人精,但他也是絲毫不顯,而且覺得皇帝要是能夠穩穩拿捏住這種人給做事,那也是十分不錯的。

季衡告了兩句罪,就說,“那有勞汪公公進去通報一下,說季衡回來了。”

汪公公進去通報了,剛通報完,就被皇帝埋怨了一句,“這是君卿的家裡,怎麼他要進來還要通報了。真是……”

皇帝%e4%ba%b2自起身到門口接季衡,汪公公心裡倒是起了些波瀾,多看了恭敬垂首站在一邊的許七郎兩眼,皇帝出宮的時候是帶著氣悶和怒氣的,汪含青以為皇帝必定要疏遠和芥蒂季衡了,沒想到許七郎和皇帝在書房裡說了一陣子,皇帝就又對季衡變得和藹急切起來了。@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皇帝在門口拉住了季衡,把他拉進了房裡,說,“這是你家,你還通報什麼,自己進來不就是了。”

季衡麵色柔和地柔聲說,“皇上,微臣哪裡敢如此僭越。”

他還沒有到變聲的時候,放柔聲音,聲音就更是柔而軟,男女莫辨,皇帝聽得心裡又顫了顫,說,“彆和朕說這些虛詞了。”

129、第一百一十章

季衡被皇帝拉進書房裡去,季衡看了站在那裡略微擔憂他的許七郎兩眼,許七郎會意,就對著皇帝告了退,既然季衡回來,皇帝也不需要有人再在跟前杵著礙眼,讓許七郎高退後,他就又示意汪含青,讓他也出去。

汪含青對皇帝如此般青睞季衡是既覺詫異又很有些介意的。

他完全不能理解之前皇帝對季衡還那般怒氣衝衝,怎麼這時候一看到季衡,就又化成了一灘水般溫柔了。

不過對於皇帝來說,這卻是不需要什麼理由的。

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往往如此,覺得被傷害的時候,就難受委屈憤怒得很,恨不得大吼大叫好好發泄一通,不過皇帝卻不是一個會大吼大叫發泄的人,一切壓在心裡,繼而身邊人隻看到他變得陰鬱,是要整治人的樣子;但是,這份難受委屈憤怒,又常常是不能持久的,轉念想到對方的好,難受就會消掉,自我安慰一番對方也不容易,委屈也就沒有啦,要是再知道對方的難過受苦,哪裡還能憤怒起來,不心疼死已經不容易了。

所以,這愛一個人的時候,情緒往往變化很大,但是,都是做不得數的,隻要這愛意不滅,總歸就是什麼委屈都能壓下去,要和對方好。

皇帝看房裡隻有自己和季衡了,就又有些歡喜,又有些心疼地拉著季衡讓他去椅子上坐下了,眼睛盯著他的額頭看,其實隻看得到紗布,發現沒有滲出血來,他也就鬆了口氣,“你這還受著傷,怎麼還到處亂跑呢。朕早上不過是去處理了點事,回去你就不見了。”

季衡深知以柔克剛的道理,而且他不是脾氣外露的人,可說是怒火萬丈的時候都能夠做出微笑。

雖然皇帝發小孩子脾氣,不僅說喜歡他,而且還要他在京城不放他離開,但是,想到對方還小,又沒有安全感,昨晚和他之間的那些芥蒂也就消融了很多,此時又故意要軟化皇帝的態度,故而就更是用了溫言細語和皇帝說話,“皇上如此這般關心我的身體,微臣十分感動。其實這傷並沒有大礙,皇上您昨晚也是看到的,隻是破了皮罷了,沒幾天就會好的。今日早上,微臣醒來看皇上您不在,就知道您有事情要辦,也不好在宮裡一直呆著,想著讓人去通報一聲,也正是打攪你,也就沒有讓人去通報,我就回來了。”

皇帝讓季衡坐了,自己卻不坐,隻是站在他的麵前看著他,季衡穿著玉色的曲裾,像個人偶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