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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妖 灰穀 4205 字 6個月前

打斷人的訴說,但這少年明顯就快要哭了,他的眼尾紅得厲害,他的聲音在微微發抖,這寒風凜冽的冬日黃昏中,暮色已經開始降臨。

蕭偃從那種自棄自厭的情緒被強行打斷,微微張開了嘴:“啊?救他……我會的,朕讓他繼續和朕一起學習,聽大學士們授課,他那麼聰明,一定能……”

巫妖難得耐心地問他:“我是說,你想現在去救他嗎?讓他免於宮刑。”他謹慎采用了對方剛剛說過書麵語,避免刺激他繃得太緊的神經。

蕭偃明顯楞了一下,眼睛先亮了亮,然後迅速黯淡:“不行的……他整個家族都被問罪了,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就算現在將他救出來,我也沒有地方安置他,保障他的安全。他作為一個罪人,沒有家族沒有錢財,無處可去,連京城門都出不去……我也是……宮門都出不去。”

濃重的無力感再次湧了上來,他其實也是個囚徒,哪怕他再不甘祁垣一直以來對他的鄙視,他仍然無法否認,祁垣說的一直是事實,所以他才惱羞成怒的痛。

巫妖道:“隻是一個小小的幻術……讓施刑者誤以為他已經受刑,然後他仍然會在宮裡留下,你可以按你原來想法照顧他,直到你們找到合適的機會讓他出宮,多上幾年時間,我們應該就能想到辦法了。”事實上有了蕭偃協作,他覺得很快他就能夠擁有足夠的力量將這個人送走。

總比蕭偃現在這樣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好。

沉睡了許多年,巫妖對這將自己從地窖帶出來的孩子,多了許多耐心,若是依著從前自己的脾氣,那定是懶得理一切俗事的。

他剛剛吸了些能量,就要施展幻術其實並不容易,但看著眼前的少年眼睛又恢複了些神采,期冀地看向他時,他不由感覺到一絲被需要的滿足感,想來自己是真的脫離人群太久了——而這個小皇帝,見鬼神不懼,明明知道自己是吸收恐懼等等負麵怨氣的死靈,卻也沒能在他身上感受到任何厭惡排斥的情緒。

正常人都會遠離死靈,厭惡死靈,排斥死靈,哪怕要借助死靈的力量,也是充滿忌憚的,保持警戒的。

然而凡人不知道死靈對這種情緒的捕捉分外靈敏,哪怕隻有一絲,也能迅速感知,也許他們知道,但他們控製不住那種發自靈魂的恐懼、厭惡、忌憚。

但這小皇帝麵對他,卻隻有著信賴、喜悅、期盼、以及大概他自己都不能覺察到的祈求力量的焦灼以及渴求陪伴的軟弱。

這讓他覺得有些新鮮,從來沒人祈求死靈的陪伴。

巫妖伸出手,蕭偃低頭一怔,看到那虛實幻光之間,一支修長的指骨點在了他手裡的梅花花瓣上,白色的指骨泛著玉一般的光澤。

零星幾朵白梅原本早就被揉得殘缺,一陣細碎雪花光芒在上頭浮起,然後收入了花朵內,枝上白梅仿佛得了冰雪的精華,瓣瓣綻放,風骨清舉,瑩潤光鮮,之前那些被揉出的皺痕已消失不見。

蕭偃低頭看著那白梅和那支潔白詭異的骨手,有些愣怔。

巫妖的死靈魂體,雙手都是森然骨爪,巫妖隻以為他嚇到了,將骨手縮回,心想著等魂體修複得差不多,大不了幻化個讓小孩子能接受點的手指,他又看了眼少年的手,少年纖細的指尖已凍得通紅,仍捏著梅花枝,白皙手指與如玉花瓣相映,充滿了生命力。

巫妖道:“戴上我的魂匣,從門口走進去,沒人能看到你,然後找到那孩子在的地方,讓他拿著這枝梅花,就能讓施刑者產生幻覺,以為自己已完成工作,讓他一直捏著這枝梅花,這是個短期的幻陣,三天後會失效,應該足夠他躲過刑罰了,剩下就看他的演技了。”

祁垣被緊緊捆縛在窄小簡陋的木床上,下衣早就解了,一旁的刀子匠正在將鋒利的彎刀放在滾水中消毒,他身旁的學徒顯然早已司空見慣,過來給他嘴裡塞了木條,然後麵無表情叮囑他:“忍著不許叫,叫了到時候氣泄了,活兒做得不漂亮,你一輩子都得漏尿,宮裡不會留你當差,隻能去做苦役。”

祁垣緊緊咬住那根木片,想著母親握著他滿眼淚水:“五官兒,活下去,活下去,你妹妹還要你照拂,一定要想法子活下去。”

刀子匠哼了聲:“好了,壓好腿,掌好燈。”

一個小學徒過來替他固定雙腿,另外一個掌好了燈,蠶室裡沒有風,屋簷幾乎要壓下來一般地低仄,祁垣幾乎呼吸不過來,他閉上了眼睛,然後卻又睜大了眼睛,牢牢盯著那把彎刀,他要看著,他心想著。

然後他的眼睛睜大了,他看到厚重的棉門簾揭開了,蕭偃從外麵走了進來,目光立刻就和他對上了。

傀儡小皇帝還是那樣臉色蒼白孱弱的樣子,他擁著銀狐皮毛,從學徒身後輕巧走過來,然而學徒卻恍若不覺。

蕭偃徑直走到了他的床頭,然後將籠在袖中的一枝梅花放在了他被捆在床頭的手掌裡,示意他握緊。

他下意識握住了那枝微微還帶著體溫的東西,鼻尖聞到了一絲梅花的清香,空氣中還有著蕭偃身上帶著的雪的凜冽之氣,還混雜著絲絲縷縷的龍涎香味。

他微微睜大眼睛,嘴巴裡還塞著木條,說不出話來,他還來不及替光著腿任人宰割的自己難堪,但卻被接下來一幕給震驚了,房裡的刀子匠和兩個學徒仿佛沒有看到金尊玉貴的小皇帝進來一般,仍然還在按部就班地做著他們的事——見了皇帝不拜,那是立刻能杖斃的,哪怕那是個眾所周知的傀儡。

刀子匠身上穿著黑衣,眼袋下垂,陰沉沉地看了他一眼,滿臉漠然中帶著些疲色,他拿著刀子,垂下頭來盯著祁垣雙腿根一會兒,祁垣清晰地看到他雙眸忽然恍惚了一陣,過了一會兒收了刀子,將刀子擲入了一旁的水桶中:“好了,包紮吧!”

兩旁的學徒立刻上來,給他撒上藥粉包紮起來。包紮好後,交代祁垣幾句,三日後不能動彈解綁,水米不進,避免感染,這才掀了簾子出去了,全程仿佛根本屋裡沒有外人,更仿佛沒注意到對方絲毫未損,完好無缺。

祁垣被這詭異的一幕驚到了,轉頭看著蕭偃,蕭偃神情仍然很平靜,但眼睛裡帶了一絲釋然,他伸手按了按祁垣捆著的手裡的梅枝,聲音很輕:“拿好了,彆扔了——誰都彆說,瞞好了。等你當差,我會想法子調你到紫微宮。”

他沒有敢逗留太久,快步離開,巫妖事先提醒過他的時間隻在一刻鐘內,混淆人認知和記憶的幻術其實是高級法術,對從前的他來說施法不難,但對此刻的他來說,其實並不是非常有把握。

蕭偃來去仿佛一場夢一般,隻有白梅的清香充滿著小小的房間內,祁垣茫然躺在那裡許久,得出了小皇帝想必收買了刀子匠的結論。

果然三日後換藥,學徒們仍然仿佛看不見他的異樣,解開他扶著他走了幾圈,又喂了粥水,離開了。

之後在漆黑無風的蠶室裡整整三十日,祁垣一直捏著那枝梅花,白梅獨有的清香一直陪伴著他。

第6章 悟法則

回到房內的蕭偃很快就病倒了,夜裡昏昏沉沉發起熱來,伺候著的內侍們全都嚇壞了,禦醫再次被請了進來,裡外奔忙著。

巫妖有些意外,想來蕭偃應該是今日站在雪地裡太久著涼了。但他目前什麼都做不了,甚至為了避免自己身上的陰寒之氣更傷了對方而稍微離開他遠了些,但是因為他的魂匣在蕭偃身上,他源源不絕地從蕭偃身上吸收到了濃厚的能量。

是夢魘,不甘,和……欲望,野心。

巫妖有些吃驚,他沒想到之前那個遇到白骨都毫不動容的少年原來失去意識墮入噩夢,釋放出真實情緒是這樣的,蓬勃的欲望和遠大的野心,以及那種掙紮著的不甘心,怨恨自己的無能為力,這不甘之力太過磅礴,他的欲望之力也是前所未有的大,以至於他因為施展幻術失去的能量,迅速在這小皇帝的怨恨中補充滿了。

“大概,是因為這人是這一方世界的人王?”王者寄托著治下民眾的信仰和期冀,如果是在高魔法位麵,王者基本上都是接近半神的存在,而在這裡,雖然是傀儡人主,但顯然民眾對“皇帝”這個意像,同樣有著崇拜,畏懼,服從,真正的掌權者,為了這個“皇帝”的合法和正統,仍然需要扶持起來一個傀儡,借此掌握權柄。●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權力倒是不管在哪個世界,都是如此的吸引人啊。

就連眼前這個小少年,也開始為了自己的無能為力,而開始對權力產生了渴望。

巫妖心裡想著,慢慢剖析著這一日的見聞和感知。這個世界的法則出乎意料地偏向普通人,空氣中的魔法元素稀薄極了,但卻普照滋養著萬物及土地……也因此,這裡的土地和物產出乎意料的肥沃,這裡的普通人也充滿著生命力,死靈生物幾乎完全不能在陽世現身,隻能感知到一些陰氣,但對生靈的影響甚至不如普通孩童的怨氣大。

這麼大的禦花園,他不僅沒有看到死靈幽魂,連花園裡的精怪都沒有看到一點,然而那蓬勃的冬日盛開的五瓣花,枝條上沒有葉子,花朵卻能在寒冷中開放……

冬日原本萬物凋敝,但他仍能感覺到凍土下生機勃勃等著春日爆發的生物,磅礴的生命力隨著根係蔓延著,厚雪下到處都是生機。

這就有意思了。

作為巫妖來說,無限的生命,都在追尋著無垠的未知的世界,探尋著世界的法則。

巫妖浮在空中,低頭看著閉著眼睛縮在被窩裡頭的蕭偃,他即便是發熱也是安靜的,隻是眼角泛著紅,眉間蹙著,嘴唇也緊緊抿著,失去了那華貴沉穩的衣物和被訓練得沉穩嚴謹的舉止,閉著眼睛的他更顯出稚氣來。

外麵卻一陣喧嚷,無數內侍都湧了出去迎接,蕭偃床前反倒沒人陪,一下子變得冷清下來。

巫妖閃了下浮出外麵,看到外間白天見過的“太後”慢悠悠進來了,她身側還跟著個男子,光著頭,看著似是僧侶,年約二十多歲,鼻挺唇薄,容貌英俊,身上黃色衲衣外,斜係著鮮紅格紋袍子,金線織成格紋,金光熠熠,十分華美,還繡著寶石,手中持著金色的法杖,上麵九個金環套著,隨著行走互相撞擊,聲音泠泠,身後還跟著兩個七八歲的小僧侶,顯然是隨侍。

那僧侶一進屋,神色忽然一凜,抬眼看了下屋頂,巫妖一怔,但那僧侶隻微微皺了皺眉,顯然沒有看到他。

孫太後看他抬頭,笑道:“普覺法師,怎麼了?”

普覺法師道:“似有一股陰冷寒涼的幽冥之氣。”

孫太後眸光微閃:“大師的意思是,皇上的寢殿不乾淨?難怪皇上總是精神不振,不進飲食。”

普覺法師蹙眉道:“先進去看看。”

巫妖浮在梁上,俯瞰下去,頗為意外,難道這個世界的修行僧侶,居然也能感覺到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