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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的燈火隱隱透出來,與天上的星星為伴,巷子裡落葉繽紛,不小心踩到時,發出清脆的響聲。

隔著院牆,有頑皮的孩童在追逐笑鬨,伴隨著婦人含笑的嗬斥:“小虎子,快彆跑了。仔細吃肚皮的涼風。”

程子安駐足聽了片刻,臉上的笑意一閃而過,變成了深深的惆悵。

鑼鼓巷靠近皇城,這一帶的宅邸都是深宅大院,住著達官貴人。

這裡的人間煙火,不是尋常的人間煙火。

這一次出門,程子安看到的貧瘠,落後,愚昧,悲慘,太多太多,多得他以為自己會麻木。

可惜並沒有,他變得更加的憤怒,堅定了他要革新的決心。

在麵聖時,程子安在聖上麵前所言的顧慮,並非是委婉的托詞。

縣官不如現管,哪怕同在中樞為官亦一樣,程子安入了政事堂,對戶部的差使,他可能管上一些,不便也無法處處插手。

戶部繼任的尚書,也是一個問題。

對於戶部以後的發展,隻要繼任者按照原來擬定的計劃,繼續實施下去即可。

實際上,朝令夕改,新官上任三把火屢見不鮮。繼任者很重要,不需要太過聰明,忠厚腳踏實地就夠了。

方寅勉強夠得上這兩點,隻他的資曆實在太淺,除了這一點,方寅還欠缺為政的經驗,尤其是在地方的曆練。

從下往上看,比從上往下看,能看清楚更多的東西。

戶部掌管天下財賦,程子安有許多未儘之事,他還有自己的私心,要通過掌控賦稅,倒逼聖上與官員不得不答應士庶一體納稅。

一路思索著,程子安到了大門前,老林迎出來,高興地比劃著見禮。

程子安與他笑著打了招呼,進門剛繞過影壁,一團香香軟軟的小東西撲了過來,驚得他往後退了一步,待反應過來,慌忙伸出手抓住了。

崔素娘緊跟在後麵,拍了拍%e8%83%b8脯,鬆了口氣,嗔怪地道:“囡囡你這個淘氣的,一個不留神,她就胡亂跑了。”

程子安叫了聲阿娘,再低頭看向拽住他褲腿,仰著小腦袋好奇望著他的囡囡。

一雙烏黑靈動的大眼睛,雪白的臉頰,像是以前吃的白糖糕般胖嘟嘟。

程子安被她看得心頭一軟,溫聲與她打招呼:“囡囡,你可還記得我?”

囡囡很是實誠,小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樣,脆生生問道:“你是誰?”

崔素娘上前拉住她,道:“這是表叔,姨祖母同你說過,表叔與姨祖父出去去忙了,今朝就回回來,囡囡都忘記了?”

囡囡忙得很,先是奶聲奶氣叫了聲表叔,再拉長聲音哦了聲,最後乾脆地道:“忘了。”

崔素娘哭笑不得,程子安被逗得哈哈大笑,忍不住去捏她的胖臉蛋,囡囡慢了一步,歪著腦袋躲,哎喲連連:“捏壞了,流口水!”

兩歲多的小姑娘,口齒清楚得很,就是到底小了些,說急了口水就噴了出來。

囡囡愛美,趕忙抬起小胖手捂住了嘴,扭著胖身子蹬蹬瞪跑了。

崔素娘跑不過囡囡,趕忙讓雲朵追了上去,愛憐的目光緊追著囡囡不放,走了幾步之後,後知後覺轉頭打量著程子安,評價道:“與你阿爹一樣,黑了瘦了。”

程子安笑道:“無妨,聖上給了我珍珠香脂,我與阿爹拚命抹,早些白淨回來就是。不過,阿娘是越來越年輕美貌,現在跟阿爹走在一起,不知內裡的人,估計會以為阿爹另取了美嬌娘呢。”

崔素娘下意識抬手撫臉,又作勢要揍他,笑罵道:“打小就愛胡說八道,都是做一朝尚書的人了,還沒個正形。”

程子安輕輕攬住崔素娘的肩膀往屋裡走,義正言辭道:“無論我長多大,當了多大的官,難道就不是阿娘的兒子了?”

崔素娘說著是是是,慈愛地道:“累了吧,快回去去洗漱洗漱,出來吃飯歇息。”

母子倆一道沿著回廊走到正屋,阿喬提著食盒走了過來,對著程子安見禮,叫了聲表哥。

程子安頷首回禮,不經意打量著阿喬,經過一年多的修養,她胖了些,眉眼疏朗,神情溫婉,大致恢複到了程子安初見她時的模樣。

崔素娘誇道:“阿喬的飯菜做得好,這些時日她在府裡忙著做衣衫,去灶房做茶飯,我與囡囡的衣衫鞋襪,都是她所做,穿上去妥帖舒服得很。”

阿喬抿嘴笑,謙虛地道:“我的針線茶飯隻能稱得上粗通,姨母憐愛,不嫌棄罷了。”

程子安知道崔素娘誇讚阿喬,是在給她壯膽打氣,看到她能堅強起來,他自是跟著誇讚,眼前不期然出現了那抹血紅。

同人同命,會有不同的結局,遇到的人很重要。

個人的力量太渺小,在深陷絕望深淵的時候,能得貴人拉一把,結局就全然不同了。

程子安很快就下了決斷,他要做拉扯天底下深陷絕望,窮困百姓之人,就算拉不出全部,能拉多少是多少。

大家一起熱熱鬨鬨用了飯,囡囡自己吃得一身的飯菜,阿喬與%e4%b9%b3母陪她下去更洗,程子安陪著崔素娘與程箴吃著茶,閒談道:“阿娘,以前我與阿喬說過去雲州府之事,她這一年多來恢複得很不錯,可有與你提過此事?”

崔素娘道:“阿喬同我提過一次,不過她懂事,知道忙,顧不上安排她,就沒再問了。我舍不得阿喬,她去雲州府,囡囡該如何辦?”

阿喬去雲州府,一切都得靠她自己,去織造學堂學習,賺的工錢,雇不起看顧的%e4%b9%b3母。

崔素娘自是可以給她出這份銀子,但是阿喬在府裡,搶著做仆人的活計,就是念著還不清他們的恩情,不好意思吃白食。

程箴道:“不若囡囡就留在京城,雲州府雖有聞山長耀光他們在,囡囡還小,又調皮,片刻都離不得人。阿喬一個婦道人家,身邊帶著囡囡,總會有那長舌的會說閒話,阿喬是有苦往肚子咽的性子,到時彆積出病來。”

崔素娘讚同點頭,“我見阿喬好了起來,曾想著將她留在京城算了。可京城到底不比雲州府自在,我都想念當時在雲州府做事的時光。要不是有囡囡在,我都得憋出病來。”

程子安思索了下,道:“阿喬是要自己變強,先要在雲州府站穩腳跟,她過得好了,才有餘力照顧囡囡。囡囡先留在京城,待她大一些,再送去阿喬身邊就是。”

崔素娘看了眼程子安,神□□言又止。

程子安無奈道:“阿娘,你有話儘管說就是。”

崔素娘道:“那我可不客氣了啊。我想將阿喬收為義女,你也沒有成親娶妻的意思,乾脆將囡囡記在自己的名下。囡囡如今連個大名都沒有,借著你的名頭,陳氏不敢找上門,旁人不敢說閒話,她們母女就能安生了。”

程子安眼角抽搐了下,天將妹妹,白得一個女兒,令他心情一時很是複雜。

不過崔素娘說得是,囡囡的出身可憐,父氏那邊說不清道不明,阿喬還年輕,以後會如何選擇,程子安都遵從她的意願。

崔氏作為舅家,崔武崔文年紀大了,崔耀光等表親,都有自己的一大家子,阿寧前途未卜,阿喬母女,還是他們有能力,方便照顧。

既然如此,不若在明麵上給她們一份保障,待囡囡長大,能否掙脫出身,待以後再議。

程子安道:“阿娘,囡囡是阿喬辛苦生了下來,隻怕他舍不得。先要同阿喬商議,看她的意願。”

崔素娘高興地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將阿喬當做親生女兒看待,囡囡也始終是她的骨肉,都是一家子,平平安安最為重要。”

程箴見崔素娘起身要出門,忙叮囑她道:“素娘你莫要急,要同阿喬好生說,彆嚇著了人家,最後答應是答應了,卻落了一肚皮的委屈。”

崔素娘隻白了他一眼,風風火火離開了。

程子安笑出了聲,程箴瞪著他,旋即也失笑搖頭:“你阿娘是越發厲害了,不過看她精神頭十足的樣子,我倒是放心得很。”-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程子安戲謔地道:“阿爹,說不定你要當祖父了,心情如何啊?”

程箴沒好氣道:“我這個祖父,早就該當了,到現在才當成,你以為我心情該如何?”

程子安訕笑著摸了摸鼻子,很快就麵不改色轉移了話題:“阿爹,聖上打算升我進政事堂。”

程箴瞠目結舌望著他,好半晌後才激動地撫掌大笑,萬千言語,皆化作了兩個字:“好,好!”

程子安慢悠悠道:“我沒打算同意。”

程箴喜悅的笑,倏地僵在了臉上,難以理解問道:“為何?”

程子安雙手一攤,道:“不劃算。我先要穩定住戶部,讓方寅外放為官,去地方曆練。他能接手最好,無法接手,我也會注意到其他的官員。天底下的英才不知凡幾,總有如章尚書,聞山長他們這般的讀書人。”

程箴鬆弛下來,道了聲也是,“你這一年多都未在戶部,戶部的根基尚不穩,多在戶部幾年,待穩定之後再升也不遲。”

程子安笑道:“阿爹,你就沒想過,錯過了這村,就沒那店了,我以後再也升不了?”

程箴很是灑脫道:“升不了就升不了,你升不了,要是彆人升了,大周的氣數也就儘了。”

程子安哈哈大笑,“阿爹比我還要狂妄啊!”

程箴瞥著程子安,淡淡道:“這一年多時日,你我幾乎走遍了大周,底下州府情形如何,百姓過得如何,我敢說,朝堂所有的官員之中,再也沒有比你我清楚之人。他們有那個本事將大周變得強大,早就做出來了,豈會讓大周糜爛至此。”

程子安盯著程箴,認真問道:“阿爹,你可想自己出仕為官?要是你有這個想法,可以去報考春闈。”

現在聖上依然愛好美,雅致,不過隨著他上了年紀,較之以前要鬆泛些,參加春闈的考生中,曾出現過一隻眼睛失明的考生,他也沒有追究。

程箴臉上的疤痕,也就算不得是大問題了。

程箴被問得一愣,怔怔失神望著燈盞裡搖曳的燭火。程子安從側麵看去,他清瘦,就顯得尤為棱角分明的下顎,冰冷鋒利。

“不想。”半晌後,程箴終是答道。

“看到你在朝堂上呼風喚雨,我曾有片刻想過,要是換作我自己,該是如何。”

程箴自嘲地笑了聲,“我大抵如章尚書那般,要不一輩子鬱鬱不得誌,要不就隨波逐流,像是以前明州府的趙知府那般了。子安,我的果決,勇氣,遠不如你。現在我上了年紀,身子也比不過年輕時,當好官,不僅是勞心,還要勞力。還是你在前麵打拚,我替你搭把手就是了。”

程子安點著頭,“好,阿爹願意如何就如何。”

程箴笑看著程子安,長長歎道:“子安,你太辛苦了,萬萬要保重啊!”

程子安的確辛苦,他累得全身骨頭都發軟了,撐著坐起身,與程箴道了安,回屋去換了身衣衫,倒在久未的床上,沾上枕頭就沉沉睡了過去。

飽睡一覺醒來,程子安恢複了九成的精神,進宮當值。

程子安先去了政事堂問候何相,看到他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