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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若無其事地道:“此次一過,又要等三年,三年又三年,可惜了。”

程子安收起了笑容,道:“三年又三年,照著戶部這個情形下去,估計不待三年官員的薪俸都捉襟見肘。”

彭京兆驚訝地望著程子安,見他神情嚴肅,不似在說笑,不禁心生不安。

他也是官員,雖不靠薪俸過活,但大周真糟糕到如此地步,他也難以過得安穩。

彭京兆歎息一聲,道:“罷了,管他們去死。我得回衙門去審案了,明相那邊,隻怕如今已經知曉,我可是將明相得罪得不輕,程尚書,你可要仗義些,不能棄我不顧。”

程子安淡淡道:“不怕他,隨便他來!”

春闈重大,明相敢指使人在貢院前挑唆,讓考生讀書人出來鬨事,幸虧他早有防範。

既然明相要玩陰招,就莫要怪他不客氣了!

玩陰招,程子安可不是什麼君子,他擅長得很!

第176章 176 一百七十六章

◎無◎

彭京兆出現沒多時, 明相在府裡就收到了消息。

過了四十歲之後,明相夜裡就睡得極少。從地方升到了京城中樞,朝堂事務繁忙, 睡著了也不得安寧, 總是整晚做些令人心煩的夢。

所幸上天並不負他,終是進入政事堂, 位極人臣。出仕為官這條路, 已經足足走了三十年。

每日起身洗漱之後, 明相先會喝上一碗半夜就開始燉煮的燕窩粥。燕窩粥之後用茶水漱去嘴裡的甜味,再吃兩條從燕州府送來的海參,隨意搭配些新鮮吃食就是他的朝食。

今朝的燕窩粥還剩下半碗,海參一動未動,汁水已經半凝固, 趴在瓷白的玉盤中。

明相陡然拔高聲音道:“還不收拾下去,一股子腥味!”

小廝濟升見明相幾近猙獰的臉,來不及喚人,親自動手收拾起來。

平時收拾的活計, 自有低等仆從負責,濟升隻管貼身伺候, 他不擅長粗活, 玉盤與青花瓷碗碰撞,發出的動靜大了些,惹來了明相的好一通怒火:“這點子事都辦不好, 要你們作甚!”

濟升嚇得忙躬身告罪, “相爺息怒, 相爺息怒!”

明相氣猶未消, 一甩衣袖, 大步往外走去。

濟升愣了下,趕緊將玉盤放下,飛快追了上前。他走得太快,差點撞上了驀地停下腳步的明相。

門房拱手見禮,結結巴巴地道:“見過相爺。”

明相眼睛微眯,道:“發生了何事?”

門房硬著頭皮答道:“大門外,有潑皮前來鬨事。”

濟升怔了下,下意識抬頭看了眼已經灰白的天際,誰那麼不長眼,敢來相府門前,還是在青天白日的時候來相府門前鬨事?

明相出氣聲明顯重了些,加快了腳步,幾乎如一陣風從門房身邊卷過,濟升慢了一步,急匆匆跟上,隨手抓住了門房,咬牙低聲道:“究竟發生了何事?”

門房被拉得腳步踉蹌,哭喪著臉道:“升爺,就是門外來了......來了群......升爺,我沒躲懶啊,人一來我就發現了,要驅趕他們,誰知來得太多,接二連三的,將巷子都堵住了,趕不走,趕不走啊!”

濟升見門房吭哧半天都說不出正事,隻不斷替自己開脫,氣得一把推搡開他,小跑著跟上已經與他拉下了一段距離的明相。

門房裡餘下的當值兩個仆從,低頭肅立在一旁,不時哆嗦一下,連大氣都不敢出。

明相已經大步從偏門出去,濟升聽到門外的吵嚷呻.%e5%90%9f聲,大感不妙,顧不得其他忙跑出門,瞬間如明相一般,驚呆在那裡。

破板車,破木板,從偏門外排出去,一眼望不到儘頭。

板車與木板上,躺著臭不可聞,裹著臟汙被褥破葦席,隻剩下一口氣的半死人。

離得最近的板車上,半窩著一個瘦得隻剩下皮,精神稍微清醒些的男子,他睜大眼睛,拚勁全力哭喊道:“相爺,相爺救我們!”

“相爺救我們!”

明相一動不動站在那裡,渾身寒意四射,啞著嗓子道:“你們是誰?”

“小的來自化人場,有人說明相府要做善事,在府裡開義診,讓我們都來。”

化人場是大周焚化屍首之地,大周人去世之後,根據習俗有多種下葬習慣,大致分為兩種,土葬與火化。

除了因時疫去世,或者無主腐爛屍首會火化,其餘皆為土葬。

化人場裡除了焚化屍首,病重的流民,乞兒等都會送到此處,每天會給些湯藥飯食,命硬的就活下來,撐不過去,咽氣之後,拉去焚燒也方便。

化人場幾近是人間地獄,人人聞風色變。

濟升頭皮直發麻,忍不住後退幾步,抬手捂住了鼻子,他見明相仍然立在那裡,壯著膽子走上前,剛要勸說,看到巷子口走來的隊伍,連嘴都忘了合上。

一行抱著琴鼓器樂的樂師走在最前,後麵的花車上,立著穿著薄紗裙,花枝招展的姐兒們,抹著厚厚脂粉的刑媽媽,臉上堆滿了笑,對著身邊兩個一路撒著花瓣的丫鬟吩咐了兩句。

丫鬟立刻走到樂師身邊吩咐了下去,頃刻間,歡快,喜氣洋洋的樂聲響起,透過街巷傳了出去,忌憚明相勢力躲在巷口偷偷看熱鬨的人再也忍不住,一窩蜂極了進來。

眼前的明相府,比他剛剛做了相爺那年,他過生辰時還要熱鬨。

刑媽媽年輕時是花樓的行首,如今仍然姿色猶存,嫋嫋娜娜上前,對著明相曲膝福了福。

身後的奏樂停了下來,刑媽媽擅長唱小曲,擁有一管清亮的好嗓子,紅唇微張,清透的聲音響起:“恭喜明相,賀喜明相。”

明相的臉色陰沉無比,雙目透著寒意,緊盯著刑媽媽,道:“刑媽媽,你來我相爺府上賀喜,敢問誰讓刑媽媽前來,相爺府又何喜之有?”

刑媽媽搭在身前的手不由得緊了緊,硬著頭皮道:“明相府上的無公子,花了五萬兩銀,奪走了我們樓裡今年新行首,大喜,大喜啊!”

明相氣得鼻子直噴粗氣,老五這個狗東西不爭氣,最好新鮮的姐兒,平時一擲千金,他罵過幾次,最後也就隨了他去。

老五隻貪好女人罷了,他沒甚出息,看上了就拿銀子砸人。

砸就砸吧,明相府不缺這幾個銀子,總比起京城的紈絝強取豪奪,惹出一堆民怨官司省心。

刑媽媽敢大張旗鼓上門來道賀,又在這個時機,背後沒人指使,就連地上躺著的活死人都不會相信。

明相府離皇城隻有約莫兩炷香的車程,周圍都是達官貴人的宅邸,巷子清幽寬敞。

如今,巷子的一邊躺滿了臟臭的化人院活死人,一邊是明相府五公子捧花樓行首,吹拉彈唱的熱鬨。

明相眼裡淬滿了冷意,雙目灼灼朝看熱鬨的人群打量過去,見彭虞臉上抹得戲班子的醜角一樣,伸長著脖子呲牙咧嘴看得起勁,看他看來,扭身扒拉開人群往外溜,頓時牙都幾乎咬碎。

彭虞是花樓的常客,他與明五不對付,經常在花樓裡彆苗頭。

這事他與彭京兆都一致不管,主要他們丟不起這個老臉!

彭京兆在貢院出現,事情就不同了。

如今再加上彭虞,混賬父子倆,是擺明與他杠上了!

彭虞是程子安的狗腿子,門前這堆混亂的幕後主使,定是程子安!

看熱鬨的人,有人捂著鼻子,在那裡指指點點。

“明相府這善事,做得太假了些!”

“嗬嗬,明五隨手就是五萬兩銀子,全京城的乞兒流民都養得起,救幾個化人院的病人,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誰說明相要治了,要把他們趕走呢!”

彭虞墊著腳尖,戳著前麵小廝的腰,小廝不知從哪裡抹了三塊白布出來,用長棍子纏住舉到半空,白布上碩大的紅字很是顯眼。⊿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偽善!”

“無恥!”

“貪官汙吏!”

有識字的百姓仰著頭打量,喃喃念了出來。

明相眼睛通紅充血,“偽善”,“無恥”,“貪官汙吏”的聲音在他耳邊不斷回蕩,

他從走出門,什麼都沒來得及做,程子安就給他接連送了一堆大禮。

隻化人院的活死人,他並不怵,以牙還牙送回去就是。

可是,化人院的活死人,與花枝招展的青樓姐兒們在一起,一邊是在生死邊緣掙紮,一邊是揮金如土的歌舞升平。

明相麵若死灰,他努力平緩著心情,無視刑媽媽,對濟升道:“將他們送往各大醫館,治療的銀子,由相府支取。”

說罷,明相轉身進了門,留下濟升在外張羅,他臉色鐵青越過府裡慌慌不安的家眷,徑直朝書房走去。

進了書房,明相砰地一下砸上門,走到案幾前,跟發了狂一樣,雙臂亂揮,書案上的筆墨紙硯,哐當當掉得滿地都是。

明相如困獸養喘熄著,齒縫裡擠出幾個字:“程子安!”

程子安坐在戶部衙門的值房裡,啃著饅頭就牛%e4%b9%b3,聽著許內侍道:“燕州府傳了消息來,他們果然要送家眷離開避風頭,京畿營都將他們抓住了,押解進了京城。”

程子安將最後一口饅頭塞進嘴裡,再咕嚕嚕將碗裡的牛%e4%b9%b3一口氣喝乾淨,看得許內侍直皺眉頭:“你慢些。早起做甚去了,怎地這時才用早飯?”

今天起得比往常還要早,程子安沒能來得及用飯,餓著肚子辦不好事,他讓莫柱子去膳房給他尋了些吃食送來,趁著閒暇抓緊功夫墊下肚子。

對於早上去做了什麼,程子安想起就止不住想笑。

他出陰招去了,彭虞與彭京兆真是好助力,一個是青樓通,一個是京城通。

他們父子聯手,比聖上出親兵急行軍打仗還要迅速。

這個大虧,無論明相吃不吃得下,都得含淚硬咽下去!

如今覃大吉與葉二東家被製住不能動彈,其他地方的漕幫,有官府裝死做縮頭烏龜,他的緩兵招安之計,以及各路新去兵馬的用強,多管齊下,再費些功夫就能悉數擺平了。

在貢院前抓到的那幾人,並不能定明相的罪。以明相的聰明,這些出麵嚼舌根挑撥之人,都是小小之又小的小嘍囉,甚至連小嘍囉都算不上,隻能是蠢得不能再蠢,被人用幾個銀子收買,出來送死的倒黴鬼。

彭京兆抓他們回去,威脅恐嚇打一頓板子也就放了,絕對審不出個所以然。

現在衙門審案,刑訊逼供乃是常事,可要用刑逼著他們招供,也要看對象。

明相身為大周的相爺,用刑讓他們招供,會引起所有官員人人自危。

要是覃萬豐指認明相,那就有意思了。

明相府前的陣仗,很快就傳遍了京城。

聖上幾乎前後腳就得知了,明相很快進了宮,老淚縱橫哭了一場。待明相退下,他揉著眉心,無語片刻後,對剛從戶部回來的許內侍道:“你去將程子安給我叫來,對了,還有彭虞!”

許內侍亦得知了明相府前發生的事,明相進宮來,雖然無從得知他在聖上麵前具體說了什麼,不用猜也知道明相是來告狀,求聖上替他做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