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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雲州府的鄉下,地裡莊稼收成後,與村民們一道慶賀豐收。

那晚他吃得醉了,難受了許久。莫柱子猶豫了下,關心地道:“少爺可是遇到了煩心事?”

程子安提壺倒酒,閒閒地道:“我沒事,你下去用飯吧。”

莫柱子隻能起身往屋外走去,到了門邊,還不放心回頭看去。

程子安側身半靠在塌幾中,酒盞舉在嘴邊,小口啜飲,看上去很是平靜悠閒。

莫柱子暗暗鬆了口氣,這才合上門走了出屋。

程子安真不煩,並非問題都已解決,他可以悠閒過年。

煩也無用,心煩意亂做不好事情,說不定還會遭到滅頂之災。

比如程子安先前提出公示官員家財,成功堵住了二皇子雞蛋裡挑骨頭告狀的嘴,聖上亦沉默不語。

這件事,程子安從頭到尾都沒想過能成功,他不怕,朝堂上九成九的官員會害怕。

隻是,聖上想法可能會不同。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財賦,都屬於周氏。以程子安對聖上的了解,皇子皇親,官員權貴,無論誰從聖上荷包裡掏錢,他肯定不會和顏悅色,高高興興拿出去。

接下來程子安要盤賬,順道將朝中官員們的家產也盤一盤,給聖上一份新年賀禮。

冬酒寡淡,程子安不知不覺吃了大半壺,屋內暖意融融,屋外雪花飛揚。

酒意上湧,程子安眼前浮現出雲州府與吉州府的雪災景象。

埋在雪裡凍得僵硬,無人收拾的祖孫,土裡廟裡滿地凝固的血,堆滿了角落的屍首。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幾時歸去,做個閒人。”程子安念叨著,朝窗欞外舉起酒盞:“待有些許的公道,官府不會隻會施壓,達官貴人們身上有點人味的時候吧。”

“這一天,快些來啊。”

程子安放下酒盞,靠在了塌幾裡,閉上眼睛做夢。

翌日,程子安也沒去過問王相他們做了什麼,膳房照常提供飯食。

程子安前去用飯時,陳管事臉上的笑好似嵌進了肉裡,揭都揭不下來,擠眉弄眼道:“程知府,徐二慶被革了差使,今朝換了新鋪子送米麵糧油進宮,價錢隻有以前的兩成不到呢。小的聽說,禦膳房那邊也要選新皇商,底下皇莊的管事,都要換掉。”

程子安眉毛微抬,唔了聲,“是嗎,米麵糧油的好壞如何?”

陳管事指著程子安碗裡的米飯與案桌上的飯菜,道:“這些都是新鋪子送進來的米,鮮魚。比起以前,隻好不壞。嘿嘿,這采買的新管事,程知府可知曉消息?”

膳房隸屬內侍省,隻花費的錢從戶部銀飯處支取。

內侍省分為內外,內是近身伺候天子嬪妃的閹人即小黃門,外則是皇宮庭院,防衛,膳房,尚衣尚食等官員,宮女女官。有閹人,也有正常的男丁。

膳房的采買管事,當由內侍省指派。內侍省的兩大統管,一是許侍中,二是林都直。

徐二慶能在采買上大膽妄為,與戶部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分不開,林都直肯定也有一部分的關係,他的親娘,是二皇子%e4%b9%b3母。

林都直管著禁衛班值,禁衛班值都是些權貴子弟,聖上領過兵,他的安危,自有跟隨他多年的親衛負責。

禁衛班值雖沒用,程子安琢磨著,估計林都直這次會受到牽連。

聖上會起疑心且不提,大皇子三皇子如何會錯過,狠踩二皇子的大好時機。

陳管事想要采買管事的心思,程子安隻斜了他一眼,乾脆利落地道:“你已經長得夠胖了,再多吃,仔細會吃壞身子。”

徐二慶估計活不了,就是能活,定逃不過抄家流放。

陳管事不蠢,他聽得一愣,腦子轉得飛快,忙抹了下額頭沒有的汗水,連聲道:“是是是,小的多謝程尚書提點,是小的貪嘴了。”

程子安不緊不慢用完飯,算著聖上午歇起身的時辰,先晃去了承慶殿。

昨夜的雪下到早起方停,雪後的天空灰蒙蒙,廊簷處結了晶瑩的冰淩,庭院的雪灑掃乾淨,青石地麵上好像不均勻灑了鹽,從側麵看去,泛出陣陣寒光。

許侍中也不怕冷,靠在回廊的廊柱上,不知是醒著,還是睡著了。

許侍中今年已近五十歲,白麵無須,身形微胖,逢人先露三分笑,看上去總是一團和氣。

待走近了,能看到許侍中下垂的臉,皺紋從眼角綻開,密布在太陽%e7%a9%b4附近。興許總是低頭,聽到腳步聲他抬眼看來,額頭一道明顯的皺紋如橫廊,深深印在腦門心。

許侍中見到是程子安,眼底的冷意很快被溫和取代,輕聲道:“來啦?聖上還未起身。”

聖上午間一般會在禦書房隔間歇息,程子安朝緊閉的窗欞望了眼,壓低聲音問道:“許大叔,你冷不冷?”

許侍中頓了下,微笑搖搖頭,道:“習慣了,不怕冷,也不怕熱。”

程子安喟歎道:“如何能習慣呢,盛夏烈日炎炎,寒冬冰冷刺骨。還是林都直的時日舒坦。”

許侍中眉頭微不可查蹙了蹙,側耳好似在傾聽什麼,之後方低低道:“外省都直,要換人了。聖上讓老黃去接替。”

黃內侍在聖上身邊的時日,並不比許侍中晚,與他一樣是聖上還未出宮開府時,近身伺候的小黃門。

聖上將林都直換掉,禁衛班值等悉數由自己的親信掌控,看來,聖上對二皇子的不信任,徹底加深了一層。

從前的下屬,變成了與自己平起平坐的統管,甚至在權勢上,還勝自己一層。

程子安詫異了下,不動聲色打量著許侍中的神色,見其並無不悅之色,他暗自長舒了口氣,笑了起來,道:“我就說,怎地沒見到黃大叔,等黃大叔閒下來,再去跟他道賀。”

許侍中臉上跟著浮起了笑意,道:“彆太張揚,仔細遭了人嫉恨。王相他們一大早就來了禦書房,講了膳房那邊的事情,幾個皇子都來了,四皇子今朝沒讀書,被從先生處叫來了禦書房,說是年後四皇子開始學著辦差。我同老黃說過,采買的差使不好做,彆辦砸了,到時候連累到他。”

膳房的采買管事,黃內侍變成了黃都直後,就該由他選人。許侍中是在提醒黃都直,彆隻管著安插自己的人手,最後犯了事,連累到了他自己。

黃都直聰明謹慎,他能伴君左右多年,至少不會在眼下的節骨眼上出差錯。

程子安沉%e5%90%9f了下,問道:“禦膳房那邊,許大叔可有麻煩?”

禦膳房的花銷,是從內庫支出,程子安不清楚裡麵究竟如何,許侍中管著禦膳房,要是賬目出了問題,聖上可能會暫時放他一馬,心裡的疙瘩卻難以抹去,以後再難那般信任他,會逐漸另選信任之人任侍中。

許侍中望著遠處,神色淡然,道:“這點子錢,我看不上。我無兒無女,孤家寡人一個,也不知能否活到出宮養老,能有花上錢的那一日。失去聖上的信任,這些錢就是拿來埋我,給我壘墳墓的石頭。”

程子安半晌都說不出話來,許侍中是難得一見的明白人,聰慧,看多了權勢傾軋,亦看透了榮華富貴。

隻是,難免沒勁。

許侍中耳朵忽地動了動,朝著程子安做了個手勢,轉身急急進了殿。

很快,宮女小黃門捧著熱水帕子魚貫而入,聖上醒了。

程子安輕嘲一笑:“這份差使,真不是人人能當得好。”

等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許侍中出門來將程子安請進了大殿東屋的禦書房。

聖上坐在禦書桌後吃茶,下巴朝椅子點了點,道:“你將王相他們差得團團轉,自己倒清閒,前來何事?”

程子安在椅子上坐下,笑道:“臣馬上就要忙了,前來是向聖上回稟,臣接手了戶部的差使,賬目等都未曾弄清楚,臣打算在春耕之前,將賬目大致厘清。”

聖上手上的茶盞,本來遞到了嘴邊,頓住片刻,將茶盞放在了禦案上,問:“厘賬?”^_^思^_^兔^_^文^_^檔^_^共^_^享^_^與^_^線^_^上^_^閱^_^讀^_^

程子安:“是,厘賬。”

聖上似乎是發出了聲音,又似什麼都沒講,程子阿一時沒能分辨清楚。

“厘就厘吧。你是要趁著過年的時節厘賬?”

程子安這下聽得一清二楚了,欠身應是。

聖上雙手搭在椅子扶手上,垂下眼瞼似乎在沉思著什麼,片刻後道:“老四長大了,先前一直跟著先生在讀書,於政事上一竅不通,你帶著他去,讓他跟在身邊學習學習。”

以前四皇子小,在慶典筵席上,身邊還跟著%e4%b9%b3母伺候,坐一陣就被%e4%b9%b3母領了下去,程子安隻遠遠見過他一麵。

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還不夠,現在還來了個四皇子。

再過幾年,五皇子等皇子都會如雨後春筍般長大,烏泱泱一堆皇子,程子安隻一想就眼前發黑。

程子安約莫清楚聖上的考慮,先前幾個大的皇子,資質平平,偏生跳得太高,眼睛發綠盯著那把龍椅。

四皇子究竟如何,程子安並不清楚。至少他尚在讀書,未曾走入朝堂,就不會礙聖上的眼,新人總有幾分新鮮勁。

程子安懊惱得快要吐血,迎著頭皮接下了四皇子這個寶貝金疙瘩。

聖上似乎無意看了眼程子安,道:“鋪子田莊戶帖等,你都理一理。”

看來,聖上昨晚將程子安的話,真正聽到了心裡去。四皇子帶來的鬱悶,頃刻被衝散了不少。

程子安暗喜,他忙躬身應是掩飾,“待臣厘清之後,呈上供聖上過目。”

聖上滿意地點頭,突然好奇問道:“老二稱不給你吃鴿子湯,你要查采買的賬,是公報私仇,可有此事?”

公報私仇有,順帶整頓吏治。對手是二皇子,聖上的親生骨血,打死程子安都不會承認,麵部紅心不跳,振振有詞道:“聖上,臣向來以正直,清廉,實乾著稱,隻對事不對人,還請聖上明鑒。”

聖上從未見過有人會如此直白地誇讚自己,無語至極看著他,卻又無法辯駁。

程子安的確如他所言那般,能乾大事,難得清正廉潔,就是臉皮厚了些。

回到戶部衙門,方寅前來回稟,已經將厘賬的消息傳達了下去:“倉部與右槽的兩個郎中,稱身子不好,告假不能來。

方寅遞上來的名錄中,算上他自己,共計十一人。十一人分屬左右槽,度支,倉部。再除去那兩人,九人在戶部近百的官員中,一成都不到。

方寅唏噓道:“我的眼光,還是差了些。他們明明是見機不對,不想摻和進來。”

靠著德行約束,造成這樣的後果,並不令人意外。戶部近百官吏,程子安也不能將他們全都革職,在厘清賬目之後,再推行他的規矩律令。

若不能遵守新規之人,他再逐一清理出去。大周不缺官員,京城等著候官的進士同進士,天天來吏部問詢,幾乎將吏部的門檻都踏平了。

程子安道無妨,安撫著像是要哭的方寅:“人各有誌,不強求。多兩人少兩人,都一樣,我們辛苦一些,也就做好了。”

方寅也沒甚辦法,程子安不給他唉聲歎氣的機會,交待了一堆要注意的事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