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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山長溫和地看著他,道:“天下無不散的筵席,終究有這麼一遭。分彆之後,你我皆朝著更好的方向走去,就無悔,無憾。”

程子安笑得勉強,鼻子猛地發酸。

聞山長豁達,本來已經致仕告老,出了世,又因他這個學生入了世,伴著他遠到了苦寒的雲州府。

回到京城之後,身邊再無如他這樣的良師益友。

聞山長問了程子安接下來對雲州府的安排,他一一答了,聞山長不住頷首道:“織造城這邊已經走上了正軌,投入太大,眼下還賺不了大錢,假以時日,隻要雲州府的紡織打出了名氣,對百姓來說,隻好不壞。你對桑麻耕種麵積的控製法子很好,不能隻盯著賺錢,忘了耕種,錦衣華服可不頂餓。”

因著桑麻種植的規模,雲州府的紡織,緙絲提花布料,隻走精細的路子,而非靠量取勝。

且程子安建織造城的本意,在培養織娘,用緙絲布料的這塊收益,支付各縣蒙童班的束脩,筆墨紙硯,以及以後開辦的各科學堂。

如今織造城隻有織造學堂,其他如農等還不見蹤影,程子安也不著急,細細與聞山長說了以後的計劃:“老師,我會在這段時日擬定出來。終究是京城的人才多,待我回了京城之後,尋找合適的先生。雲州府的學堂課室已建好,待織造的收益平穩了,很快就能開辦起來。”

聞山長唔了聲,道:“是急不得,得要雲州府自己手上有銀子,盼著朝廷撥付,不知要到猴年馬月去。不過子安,你調走之後,誰會來接任?”

程子安道:“雲州府的繼任知府很是重要,要是來個如以前謝縣令那樣之人,雲州府的一切都白費了。我早先就考慮到了這點,將寧知縣叫在身邊察看,培養。首先是要德行為上,能力在其次,品行敗壞者,開始就走了歪道,再有本事都不行。寧知縣還算不錯,我會同聖上商議,讓他手雲州府。”

聞山長見識過無數次程子安與聖上過招,過程雖不乏曲折,最終總能達成所願,便不再操心雲州府的下一任知府之事。

“我見過寧知縣幾次,他做不了墾荒開拓者,勝在品性敦厚,守成尚可。我還活著,能替你看著他些。我沒了,還有聞緒,聞承他們父子,能守一天就是一天,你放心吧。”

程子安聽得難受至極,他卻不想惹得聞山長跟著傷心,儘量說笑道:“老師,師兄也就算了,聞承你可彆強迫他,他還年輕,該多出去看看,多遊曆見見世麵,要聽從他自己的意願,可彆一言堂啊。”

聞山長斜乜過來,道:“聞氏這個姓庇護了他,讓他衣食無憂,能讀書上學,他要自由自在,就憑著自己的本事去爭取,彆靠著聞氏。沒有本事,能有雲州府聞氏給他留下的基業,這是多少人求不來的福氣!”

聞承還年少,說以後為時尚早。聞山長脾氣大,程子安被他訓得直翻白眼,連連告饒:“真是凶!”

聞山長哼了聲,皺眉問道:“戶部的曾尚書犯什麼事了?”

程子安道:“戶部錢糧吃緊,調不過來,他就有大罪。”

聞山長怔住,道:“錢糧吃緊,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能怪得到他頭上去?”

程子安道:“曾尚書靠著恩蔭出仕,我看他這些年的種種舉動,他的確沒什麼本事,被抓出來祭天也不算冤。”

既然大周的戶部錢糧糟糕到此,聞山長很是替程子安捏了把冷汗,憂心忡忡道:“那你回去之後,要如何應對?”

程子安笑道:“老師無需擔憂,已經到了最壞之處,不可能再壞下去,就會觸底反彈。”

聞山長想了下,道:“倒也是,我不懂錢糧賦稅,你精通此道,定會有法子。”

程子安麵露微笑,實則惆悵萬分。

觸底並不一定會反彈,可能一直留在穀底。更倒黴者,穀底還有暗流,一個不察就卷了進去。

冰凍非一日之寒,大周的錢糧財賦,其實從大周立國之初,就未曾真正緩解過。

舊權貴世家沒落,新的權貴世家崛起。上百年下來,當初立國初分封的爵位,隨著永安侯府的歸還爵位而徹底告終。

另一方麵,隻憑著周氏本家的皇室宗親,早已超過隨著太.祖打下天下功勳的分封。

皇室宗親是一方麵,大周上下官員們子孫後代承蔭的田畝,各種特權,才是重中之重。

日積月累下來,造成了大周的國庫不堪重負,幾近癱瘓的狀態。

變革迫在眉睫,否則的話,聖上也不會連他的本錢都不顧了,急著召回程子安。

反正不能更壞,程子安估計聖上也在賭。

賭贏了,周氏天下繼續,賭不贏,程子安會被推出來犧牲,平息眾怒。

這是程子安的機會,也是他腳下的萬丈深淵。

接下來,程子安忙得不可開交,擠了些糧食,賦稅送回京城交差,安排他走後之事。

入冬之後,雲州府陸陸續續下了好幾場雪,今年的雪不算大,未造成災害。

興許,這是老天給程子安的送彆禮。

時光倏忽而過,轉眼間就進了十一月初,他必須離開,趕在朝廷封衙前回京。

程子安隻告彆了如聞山長等親近之人,交待了寧知縣,為了低調離開,他們隻在府衙同他道彆,未大張旗鼓相送出城。

這天清晨,程子安一家三口,上了騾車離開府衙,分彆前往青州府,京城。

平時程子安經常出城,見到他的騾車,百姓見怪不怪,恭敬地同卷起車簾的他打招呼。

程子安如往常那般,一一頷首回應。

騾車車輪滾滾向前,駛出了城洞,到了寬敞的官道上。

程子安回頭看去,太陽照在城門上,雲州府幾個遒勁的大字熠熠生輝。

城門口馬車騾車牛車驢車獨輪車,拉著柴火,糧食,菜蔬,香料,布料衣衫,首飾頭麵等等。

錦緞的富紳,布衣的百姓,一起排隊有序進出。

“真是熱鬨啊!”

程子安喃喃自語,滿意地放下了車簾,慵懶地靠在了車壁上,閉眼養精蓄銳,為到京城後大戰做準備。

眼前所見,就是對他最好的相送。

第159章 159 一百五十九章

◎無◎

從雲州府一路進京, 因為冬日寒冷,沿途一片荒蕪,目及之處, 除了枯草落木, 便是霜雪。

到了京郊,終於見到了些人氣, 離得遠的歸鄉人早已離去, 隻剩下進京做買賣, 回京過年的京城人士。

天色已經暗沉下來,京城城門已經關閉,程子安便打算在京郊鎮子的驛館歇息一晚再進京。

因著臨近京城,驛館修葺得軒敞高大,重重疊疊的院落, 占了小半個鎮。

騾車到了驛館前,驛卒遠遠就迎上前,將趕車的莫柱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 結結實實打量了個遍,方伸出手道:“過所。”

驛館隻供朝廷官員歇宿, 需要官員提供公函或者過所, 證明身份。

莫柱子便取出了過所奉上,驛卒斜眼看著他,隨手拿過了過所, 漫不經心看了起來。

很快, 驛卒就直起了腰, 另一隻垂在身邊閒晃的手, 一並握住了過所, 肥胖的臉上,笑容陡然綻放,對著騾車恭敬地道:“原來是程知府,程知府對不住了,今夜驛館已滿,南召等國的使節恰好進京,禮部鴻臚寺文鴻臚寺卿親自到來,吩咐驛館要留著供使節所用。”

莫柱子收回過所,嘀咕道:“既然如此,怎地不早說。”

驛卒掀起眼皮瞄了他一眼,暗自不悅道:“誰叫你們竟如此寒酸,破舊的騾車,還以為是沒長眼,敢冒充官員的潑皮前來混住混吃呢!”↙思↙兔↙在↙線↙閱↙讀↙

程子安在騾車裡聽得一清二楚,他心知肚明,騾車莫柱子裹著灰撲撲,磨得油光鋥亮的皮襖,加上臉被寒風吹得皸裂,紅中透著黑,無論如何,看上去都寒酸了些,無法跟官紳之家的高頭大馬,綾羅綢緞比。

過年時,周邊的鄰國與番邦,經常會有使節前來慶賀。既然驛館住滿了南召使節,且文士善親自到來迎接,使節中肯定有南召貴人。

程子安不欲節外生枝,便道:“柱子,去尋間客棧。”

莫柱子應了,上了騾車坐在車轅前,準備掉頭離開。

這時,從驛館門裡走出來一個中年官員,疑惑地問道:“是誰?”

驛卒忙恭敬回答了:“是從雲州府回京的程知府。”

中年官員正是文士善,他愣了下,急急上前幾步:“程知府,且等一等。”

莫柱子充耳不聞,待到程子安在車廂裡,輕輕踢動車壁,他才勒住了韁繩,跳下騾車,見禮肅立在一旁。

程子安下了騾車,看向文士善拱手見禮。

幾年不見,文士善比起在明州府時,生生圓了一圈,不知是胖還是浮腫,臉上的肉鬆鬆垮垮垂落。

鴻臚寺在大周並入禮部,主事番邦賓客,禮儀之責。鴻臚寺卿在遍地達官貴人的京城,品級雖高,為從四品,隻清貴沒有實權,肯定不如一州府的知府來得舒暢。

文士善亦打量著程子安,道:“自上次一彆,已許久未見程知府,真是有緣,在此處相遇了。”

程子安說不出什麼心情,感慨地道:“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呐!文卿既然忙著迎接使節,我就不打擾了,待日後閒了再議。”

驛館尚有空屋,讓程子安住進去也無妨。

文士善望了眼天色,想起上次見到程子安的憋屈,能將他驅趕去住客棧,就感到莫名的暢快,嗬嗬笑道:“實在是抱歉,鴻臚寺征用了驛館,閒雜人等不得進入,要程知府受累,要趕著前去尋找客棧了。”

京城的許多事情,程子安遠在雲州府,並不清楚究竟,對著文士善言語中的機鋒,程子安隻當沒聽見,拱手道彆後,上了騾車離去。

文士善立在那裡,定定望著騾車漸行漸遠,方悻悻一甩衣袖,轉身進屋。

臨近過年,鎮子很是繁忙熱鬨,客棧大多已經住滿,莫柱子尋了許久,方尋到一間大車店有間空屋。

大車店是窮人的歇腳處,又叫行腳店,大多都是屋子一間間通鋪,男女分開,鋪上挨挨擠擠住滿了人。雖然臟亂複雜,勝在便宜,一晚隻要兩個大錢。

莫柱子嘀咕道:“少爺,南召真來了那麼多人,將驛館都住滿了?”

程子安進了屋,四下打量,屋子陳設簡陋,隻有一張炕一張炕桌,一隻缺了腳的凳子,團在炕稍的被褥黑乎乎,已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在雲州府下鄉時,程子安經常握在村民的灶間,靠著柴火就著灶膛的溫度取暖,能在大車店尋到單獨的屋子,還有燒熱了的炕,程子安已經很是滿足。

莫柱子摟著行囊跟在身後,到處張望之後,將行囊放在了炕尾,麻利地動手收拾:“少爺,你先坐,我讓老張去打桶熱水進來。”

慶川雲朵隨著程箴崔素娘去了青州府,老張秦嬸莫柱子隨著程子安一起進京,他想了下,道:“你收拾吧,我出去走走。”

莫柱子哦了聲,程子安轉回頭,道:“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