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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向了一旁的程子安。

程子安打量過去,離了一些距離,他看不清他們的神色,隻從身上的衣衫,也很難分辨誰是官,誰是亂民。

許縣令身上裹著麻袋,頭發披散胡子拉碴,不知是寒冷還是害怕,隻看得到一團圓球在抖動。

其餘數個同樣裹著臟麻袋的人,一同在發著抖。

再看用刀架在他們脖子上的漢子,他們身上穿著五顏六色的綾羅綢緞,衣袍明顯不合身,寬大了許多,裡麵塞了其他的衣衫,使得他們的身形看上去,就像是塞滿了草屑的稻草人。

李五兒與他們的裝扮不同,他身上穿著許縣令的官服,空蕩蕩像是根竹竿樣在晃悠。

程子安仿佛是看到了一出荒誕劇,滑稽,可笑,可悲。

蘇成奉在一旁袖手看戲,程子安深深看了他一眼,朗聲道:“我是雲州府知府程子安,奉聖上旨意,前來賑濟遭受雪災的百姓!”

許縣令立刻大喊道:“救命啊,程知府救命啊,這些反賊,要造反了!”

押著他的漢子怒了,拿著從差役手上搶來的佩刀,啪地一下拍在他的臉上,叱罵道:“狗官,閉嘴!”

許縣令痛得嗷嗷叫,鼻涕眼淚糊了滿臉,扯著嗓子嚎道:“快殺了這些反賊,救命啊!”

其他被押著的人一起哭喊救命,李五等人急了,慌忙勒令他們閉嘴,見有人不聽話,不知是誰,拿起刀亂砍。

血飆出來,那人剩下了半邊脖子,哐當倒地。

牆上瞬間亂了,許縣令等人驚恐萬狀扭動掙紮,在血泊裡翻滾,神色看上去猙獰可怖,像是要吃人的惡魔。

積攢許久的仇恨,在此時瞬間迸發,李五兒舉刀,朝著許縣令剁下。

刀插進許縣令肥碩的腰上,他跟殺豬一樣,嗷嗷慘叫不停。

蘇成奉與於副將等人看傻了眼,兵丁們樂了,小聲笑道:“瞧這群亂民,哪用我們出手,自己就先打了起來。”

程子安緊緊盯著城牆,刀在升起來的太陽下,發出刺目的寒光,帶起血珠,如雨落下。

眼前,逐漸變得模糊。明明是明晃晃的大白天,程子安還是感到眼前是黑不見底的深潭,寒意鑽入了骨縫裡,冷得他全身都咯咯作響。

昌縣的那些屍首,與他們漸漸重疊。

就是這麼一群毫無章法,投投無路的百姓,在西路兵的平叛下,昌縣已半空。

程子安緊拽著手,他未出聲阻攔,更沒有勸說。

蘇成奉斜撇過去,涼涼道:“程知府,眼下該如何辦?”

程子安隻當沒聽見,一瞬不瞬盯著城牆上的動靜。

蘇成奉覺著沒趣,擰了寧眉毛,道:“於副將,朝城牆上喊話,準備攻城!”

於副將領命,轉身交待下去,箭搭在弓弦上,號聲嗚拉拉響。

城牆上的眾人方回過神,放開了許縣令等人,喊道:“官兵要攻城了,快準備迎戰!”

程子安猛地轉頭,對著蘇成奉道:“蘇將軍,退兵!”

蘇成奉怔了下,麵色一下漲紅,氣道:“程知府,亂民殺官,大家都親眼所見,你讓我退兵,豈不是縱容亂民?”

程子安神色淩厲,聲音比天氣還要冰冷,道:“這是他們應得的!退兵!”

蘇成奉被程子安身上迸發出來的氣勢驚了跳,他想說些什麼,嗓子卻發緊,懊惱地哼了聲,揮手道:“退兵!”

“我端看你要如何解決!”

程子安全然無視蘇成奉的陰陽怪氣,等兵丁收起弓箭,往後退去之後,他跳下騾車,獨自走向了城牆。

莫柱子看得眼珠都快突出眼眶,想都未想,緊緊跟了上前。

雲州府來的漢子們,望著城樓上舉起石頭的流民,驚嚇萬分,嘩啦啦跳下車,喊道:“程知府,程知府回來,危險。危險!”

蘇成奉與於副將他們,一並驚呆住了,看著程子安邁著穩穩的步伐,堅定從容走向了城牆下,仰頭望著城牆上對著他的巨石,舉在半空的滾水。

程子安不疾不徐,如先前那樣朗聲喊道:“我是雲州府的知府程子安,帶著糧食,前來賑濟遭受雪災的盛縣百姓。”

李五兒喘著氣,沙啞著聲音道:“你休要胡言亂語,賑濟,我們等了這麼久,衙門都不管我們,親人都餓死凍死了,狗官們卻吃香喝辣,不將我們的死活當一回事!”

程子安道:“我知道。所以我來到了這裡。以前雲州府與吉州府交換過小麥種子,不知你家可有拿出種子來換?”

李五愣了下,旁邊的漢子氣憤地道:“我家拿出來換了,拿了五十斤的小麥出去,最後隻收回來三十斤,狗官足足貪走了二十斤!狗官稱,雲州府的種子是良種,比吉州府的值錢,隻能換這麼一點!”

程子安見怪不怪,平靜地道:“雲州府的百姓,一兩不差收到了麥種。所以,朝廷派我來到了這裡,來賑濟災民。你們以前,可見到過賑災?朝廷讓官府開倉賑災,你們可有從官員手上,親自領到過糧食?”

官府賑災,各縣縣令領回去,差役再分發到各裡正手上,重重盤剝下來,到手的屈指可數。

漢子被問得愣住了,李五斥責道:“彆跟他廢話!”接著,他對程子安喊道:“你待如何?”

程子安轉頭指向漢子們身後的車馬,道:“上麵是拉的芋頭,柱子,你去拿些來給他們看。”

莫柱子連忙跑向最前麵的騾車上,駕車的漢子趕緊幫忙,翻了芋頭捧在手裡,奔向了城牆下。

程子安拿起芋頭,朝他們道:“雲州府今年也遭受了雪災,幸好種了芋頭與小麥,收成勉強還過得去。百姓不敢稱能敞開肚皮吃,勉強能吃個半飽吧。這些芋頭,乃是雲州府的備荒糧食,雲州府的百姓心善,從口中省了出來,幫助你們渡過此次的災荒。”

雲州府種芋頭的事情,臨近的州府皆聽過,也有百姓跟著種。

隻是芋頭種子難得,十裡不同天,不知是土壤還是氣候原因,收成不大好,交稅之後就所剩無幾,他們也沒那麼多地拿來種。

程子安朝著身後的兵丁指去,道:“你們無論從力氣,還是兵器,都比不過他們。你看這城牆,隨隨便便就能撞垮塌,你們守不住城。”

李五緊張不安地道:“你不要信口雌黃,想要嚇唬我們!”

程子安負手,溫和地道:“放下刀,開城門吧,領些芋頭回去,隨便蒸了,煮了,烤了都好吃,簡單方便得很。先吃飽,活下去再說。”

城牆下的兵丁虎視眈眈,箭矢雪亮。

漢子低聲道:“李老大,程知府是好人,他的話沒錯,我們打不過,隻能白白送死。”

李五何嘗不知,有人已經將手上舉起的石頭,裝了滾水的盆放在了地上,他朝其他人看去,他們眼神躲閃,想必是已經做了決定。

大勢已去,李五頹喪不已,肩膀塌下來,道:“就是我們開城門,犯了造反的大罪,也難逃一死。”

漢子猶豫起來,道:“不如,向程知府求個情?”

李五讀過幾天書,識得幾個大字,他淒然地道:“在這麼多人麵前動手.....,罷了,開城門吧。”

漢子大鬆口氣,忙奔下城樓,對著守門的幾人說了幾句,那幾人慌張地打開了城門。

程子安看到大開的城門,恍然笑了笑,他並未急著進城,對木然著臉的蘇成奉道:“蘇將軍,你們就在城外紮營,城內的事情,我去處理。””

蘇成奉不做聲,於副將瑟縮著脖子,無論如何都不敢反對了。

盛縣的亂民能安撫,昌縣何嘗不可。

要是程子安參奏他們一本,平叛旨意雖是聖上所下,他們是遵旨行事,但他們豈敢與聖上理論?

畢竟聖上愛民如子,如何會濫殺無辜?

程子安對莫柱子道:“柱子,讓他們把車駛進來,準備分發糧食。”

莫柱子不知為何,他想笑,又想哭,咧嘴應了是,跑去了車駕邊傳話。

程子安則在眾目睽睽之下,獨自進了城,上了城樓。

漢子們緊張不已看著程子安,他則微笑一一頷首,道:“外麵冷,你們幫著招呼一聲,回家吧。”

有人小聲哭了出來,道:“草民沒了家,家都被雪壓垮了。”

程子安道:“家垮塌了,人活著,可以再修。先去找個避風的地方,暖和暖和,等著通知領糧食。快去,彆凍壞了。”⑩本⑩作⑩品⑩由⑩思⑩兔⑩在⑩線⑩閱⑩讀⑩網⑩友⑩整⑩理⑩上⑩傳⑩

那人抹去眼淚,哎了聲,拉著身邊的同伴道:“程知府說得是,得先活著。等下我們領了糧食,就回村子裡去。”

程子安上了城樓,無視地上蠕動呻.%e5%90%9f的官吏富紳們,對臉色慘白的李五道:“如何稱呼你?”

李五雙目血紅,嘴唇哆嗦著,報了家門。

程子安點頭,喊了聲李五,“將他們扶起來,去請大夫醫治,將功贖罪。”

李五怔了怔,直直看著程子安,聽他問道:“怎地,他們都在忙,就你閒著,你想躲懶?”

李五抬手,猛地搓著臉,眼淚搓在皸裂的臉上,跟針刺一樣痛,他卻一點都不在乎,忙低頭去拉半死的許縣令。

程子安走到一邊,將鞋上猜到的血,在雪堆裡蹭乾淨。

李五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他隻能儘力了。

城牆內外一片忙碌熱鬨。

西路兵在紮營造飯,城內的亂民與百姓聚在一起,分不出彼此,圍著莫柱子他們,詢問著如何領糧食。

太陽高懸,照著地上臟汙的雪與血。

春來之後,這些雪與血都會化掉,如同這場吉州府的混亂,一切化為無形,終究會過去。

除了死傷者親人的悲痛,下一場災難來臨時,百姓同樣的遭遇。

程子安自此下了一個決定,他要儘快回京城,回到中樞去。

他不敢保證能杜絕悲劇重演,至少在悲劇來臨時,官府不會缺位,雪上加霜!

第155章 155 一百五十五章

◎無◎

平康縣的亂民得知西路兵前來平叛, 昌縣與盛縣已被收複,在程子安一行趕到時,早已一散而空。

申縣令與胥吏富紳們被揍得鼻青臉腫, 扔在臟汙陰暗的牢獄中。所幸他們隻受了些皮肉之苦, 嚇得不輕。

待到被放出來之後,申縣令叫囂著要將所有的亂民都抓起來:“反賊, 反賊, 定不能就此放過!”

隨著跳動, 申縣令臉上身上的肉亂顫,程子安恐肥肉會甩到他身上,一言不發轉身朝牢獄外走去。

申縣令尖利的聲音嘎然而止,楞在了那裡。

走出陰森的牢獄,眼前霎時變得明亮, 程子安不禁眯了眯眼。

蘇成奉與於副將在牢獄大門口小聲嘀咕著什麼,兩人見到他出來,話語一停,彼此交換了個眼神, 蘇成奉走了上前,拱手見禮。

“程知府, 吉州府的叛亂差不多已平息, 楊知府明朝會趕到平康縣,西路兵的差使已經完成,就此搬兵回幽州。”

程子安拱手, 道:“蘇將軍差使繁忙, 我就不多留了。”

蘇成奉客氣道:“好說好說。不過, ”他遲疑了下, 顯得很是為難道:“昌縣如李五等領頭造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