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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我同明九他們當差,就是應個卯就溜了,到底不能離開京城,離開京城就屬實不像話。我同明九說,要不乾脆辭去這個差使,前去周遊天下。明九說,我們錢袋中一個大錢都沒有,隻能走出府中大門一裡之地。我一聽也是,不當這個差,沒這個差使,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出仕為官是廢物,在府裡也是廢物。”

程子安吃著石榴,靜靜聽著施二的話。

這群紈絝子弟,自小受到名師教導,身邊結實之人,非富即貴,往來無白丁。

紈絝歸紈絝,他們卻活得比誰都明白,橫行霸道,那是他們有所依仗,絕不會亂橫行霸道,從來都沒有真正的傻子。

施二囉裡囉嗦說這麼一長串,話裡有話。

程子安並未挑明,將石榴遞過去,問道:“吃不吃?甜得很。”

施二就摳了一把,塞進嘴裡,他頓了下,呲牙咧嘴著,噗噗往外吐。

程子安樂得哈哈大笑,施二咬牙,灌了一盞茶漱口,怒道:“酸死人!也是,好你個程子安,我就說,怪不得你這般大方了呢!”

一整顆石榴,程子安吃了半天,隻摳了個小洞。要是好吃,哪還會剩這麼多。

程子安道:“我就不留你吃飯了,快回去收拾吧。對了,多收拾些輕便的裡衣,我們要騎馬疾馳,容易出汗,多帶幾身好換。”

施二怪叫,道:“什麼?騎馬疾馳?程子安,你瘋了?你什麼時候會騎馬了?”

程子安道:“我是天才,一看就會。”

施二想淬他,憤憤道:“哪有出去當差,要騎馬疾馳的?又不是將軍領兵,要前去打仗!”

程子安道:“你就當做要去打仗吧。施二,我看在我們關係好,就在同你多說一句,這次要查,徹查。”

糧食關乎著百姓的性命,要是就這麼算了,如何撫慰那些辛辛苦苦種地,上繳賦稅的窮苦百姓。

又如何撫慰,那些因為失去糧食價錢上漲,餓死的窮苦百姓。

施二神色一下淡下來,定定凝望著程子安,道:“程子安,我同你關係好,也同你多說一句。你要小心些,這裡麵的人,你一個都惹不起。”

程子安含笑,朝施二伸出了手掌。

施二似在哭,又似在笑,良久之後,伸出手掌同他輕輕一擊。

他們經常這般做,道彆時互相擊掌。

施二大步離去,程子安矗立在廊簷下,隻目送著他遠去的背影。

他們曾真心相交過,卻始終不是一路人。

程子安早就知道會有此種結局,他是異類,在當今,在後世都會被看做異類。

誰不想富貴榮華,位極人臣,高高在上啊?

程子安不想,他隻想做個人,一直都如此。

第93章 93 九十三章

◎無◎

翌日一早, 程子安帶著莫柱子老張隨行,施侍郎同施二一道,兩人各自帶了兩個小廝, 朝著益州方向而去。

做官船可以直到益州, 不過逆風多,官船需要十日左右才能到。程子安選了現在順風的河段坐官船, 再下船騎馬, 或者賃馬車前行。

路上幾乎不停歇, 隻花了不到六日,便到了益州境內。

施二哪吃過這般的苦,起初他還撐著,到了後來乾脆就不撐了,賴在驛站裡哼哼唧唧, 人都快脫了一層皮。

施侍郎雖也累,他肩負的差使不同,咬牙隨著程子安趕路。

自從施二同程子安說過一番話之後,雙方的關係變得很微妙。

程子安倒坦然, 施侍郎施二同他,在路上隻點頭招呼, 他也不去打擾他們。

趕路辛苦, 他同樣累,也看得出施侍郎在強撐。

如果嫌累,就彆做這份差使。

再累, 也比不過奉養他們的百姓。

雖已入秋, 秋老虎肆掠, 田間地頭的百姓, 腰完成蝦米, 埋在田地裡拔稗子,雜草。

後背的破粗布衣衫,上麵因為汗水,結了一層厚厚的鹽巴。

聽到官道上的動靜抬頭,已經直不起來的腰佝僂著,程子安離得遠,一樣將他們骨骼響動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

他對這個聲音熟悉無比。

在清水村時,他上學下學路過田間地頭,地裡的村民們直起腰,劈裡啪啦像是在炒豆子。

他們大都活不長,甚至有人動著動著,毫無征兆倒下去,就再也無法醒來。

過度勞累,疾病,饑餓,數不清楚的攤派,剝削,他們無法長壽。

程子安以前聽過民間流傳的俚語。

“賊來如梳,兵來如篦,官來如剃”。

官員刮骨剔肉,曆朝曆代向來如是。

吃百姓的肉,喝百姓的血,坐著官船,上好的馬車,騎著高頭大馬趕路還要嫌棄累,程子安認為,不被老天打雷劈死,就是老天無眼。

天黑時趕到驛站,歇息一晚繼續趕路,最遲明朝中午便能趕到漕運船陷入的河段。

驛卒將他們迎了進去,送了熱水進屋。

程子安囫圇洗漱了下,倒在床上,抬起手腕活動著筋骨。

莫柱子同老張忙著收拾行囊,程子安道:“你們下去歇一歇吧。”

莫柱子咧嘴笑道:“少爺,小的不累。嘿嘿,騎馬同騎牛差不多,我起初還擔心,以為自己會掉下來呢。”

以前在清水村,莫柱子他們這群稚童,經常跑去騎程子安家中的牛,騾子驢子。

沒曾想,到了這時居然派上了用場。

程子安聽得失笑,道:“明日要早起,等下用過飯後,你們就自己睡覺。我這邊無需管。”

老張取出程子安要換的乾淨衣衫,同莫柱子一起走了出去,前去拿了飯食進屋。

程子安坐起來剛吃了幾口,門被敲響,他揚聲道:“門沒關,進來吧。”

門被推開,施侍郎手上拿著新鮮的果子,一壺茶水走了進來。

“我知道你不吃酒,就吃茶吧,益州的梨有名,拿來同你嘗一嘗。”

程子安笑著道了謝,將案桌上的碗碟挪了挪,問道:“施侍郎可用過了飯?”

施侍郎坐下來,倒了杯茶遞給他,道:“我老了,趕路太辛苦,累得吃不下,你自己吃,彆管我。”

程子安就沒再客氣,吃著自己麵前的飯食。

施侍郎吃著茶,似乎在琢磨如何開口。半晌後,他終於清了清嗓子,道:“上次二郎來見你後,回來尋了我,將你們的話,同我說了一遍。二郎很傷心,他自認為同你交好,沒曾想,唉!我就勸二郎,你們如今都是官,彼此各自為政,倒也正常。要說交好,哪比得過辛小郎同程侍郎的關係親近。眼下兩人離得遠,一樣生疏了。”

辛寄年,辛氏啊!

明明沒過多久,同辛寄年一起在明州府學上學,玩鬨的情形,還曆曆在目,程子安總感到恍若隔世。

施侍郎此刻提出辛氏,意在提醒他,當時他進京參加春闈,是永安侯府出麵,將他送進了太學,結交明九他們。

程子安笑了笑,道:“辛小郎同我寫了兩封信,說他也想進京城來。有施侍郎在,他以後靠著小姑父,能恩蔭出仕,當個官。我笑他,當官不易,不過辛氏不缺銀子,也不缺權勢,他不貪腐,不貪功,無需善待百姓,做到官員該做的那些事,就能被百姓奉為清官,流芳百世了。”

施侍郎臉上神情微變,茶杯遞到嘴邊,道:“程侍郎是明白人。可放眼天下,隻聖上敢說不缺權勢。甚至,連聖上都不敢稱,不缺銀子。”→思→兔→在→線→閱→讀→

程子安頻頻點頭,附和道:“施侍郎說得是。有了銀子,想要更多的銀子。有了權勢,想要更多的權勢。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彆人皆如此,身在名利官場,身不由己。如若不合而為謀,反倒是認不清現實,蠢笨不堪。善良君子,乃是不合時宜。”

施侍郎笑道:“莫非程侍郎,不這般以為?”

程子安將飯碗裡的最後一粒飯抿著吃了,放下筷子,道:“我聽過很多這般的說法,倒是不敢苟同。勢利就勢利,坦然承認自己內心的陰暗,何須為自己找借口,要取得他人的認同呢?”

施侍郎神色變了變,聲音冷淡了幾分,道:“程侍郎總是與眾不同,是真正的君子,是我以前看走眼了。”

程子安笑道:“非也非也,施侍郎並不是看走了眼,而是施侍郎不肯相信,這天下怎還會有我這般的人。”

施侍郎握著茶盞的手指白了白,默然半晌,站起身道:“言儘於此,我就不多言了。程侍郎早些歇息吧。”

程子安望著施侍郎離去的背影,手上握著散發著清甜味的梨,出聲道:“施侍郎。”

施侍郎停下腳步,回轉頭朝他看來。

程子安將梨拋了拋,笑道:“多謝。對了,施侍郎,請恕我多囉嗦一句,人呐,多回首,多回頭,望望身後可有退路。”

施侍郎麵色沉沉,終是一句話都未說,大步離去。

翌日早起趕路,到了半晌午時分,終於到了漕運船陷落的河段。

漕運船尚未清理,兩端的船無法通過,被堵了一長串。益州府派了差役守衛,急著趕路的人實在急了,下了船來到岸上,守著差役要說法。

被堵住的皆為民船商船,官船早就接到消息,不欲參與進來,掉頭離去,官身通過堵塞的河段,重新上船離開。

程子安一行一到,便聽到差役揮舞著佩刀,大聲訓斥道:“此事重大,得等著朝廷派大官下來解決。你們吵鬨有何用,敢耽誤了公務,統統抓起來!”

“朝廷的大官,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到?”

“朝廷還不得議個十天半月才有結論,等到大官老爺們趕到,那還不得等到過年!我這船貨,就是趁著京城下半年節慶多,能賣個好價錢!要是耽誤了,血本無歸,我就得傾家蕩產呐!還不如,乾脆跳進河中,一了百了!”

“我家中阿爹去世,還等著我回去,見最後一麵方封棺,已堵了這般多時日......阿爹啊,兒子不孝啊!”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群情激奮。

差役惱怒地道:“你們有本事,就去讓朝廷早些派大官來解決,疏浚河道!”

“這條河我走了多年,河道雖被衝了些泥沙,你看這水清得很,船哪就能陷進去了?”

“漕運船上運的乃是夏糧,糧食重,船吃水深,當然過不去!”

“漕運船過不去,我的船吃水一樣深,我能過得去!快將漕運船弄開,彆耽誤了大家的功夫!”

差役氣得想動手,雖有漕運船的漢子們在,不過麵對著憤怒的眾人,念著到底好漢不吃眼前虧,嘴上厲害幾句,退到一邊,低聲跟漕運船的漢子們商議起來。

這時,有人看到了程子安他們走近,疑惑地朝他們打量。

程子安同他們笑著頷首,坐在馬上,朗聲道:“諸位,我乃朝廷的水部程侍郎,同戶部施侍郎一並前來,查清此事!”

眾人先是一愣,接著高興歡呼。

“朝廷官老爺總算來了!”

“程侍郎,你得趕緊解決此事啊,我們的船,都等著過去呢!”

施二見眾人都朝著程子安圍了過去,打馬來到施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