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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寅被程子安逗得哈哈笑,“與你阿爹的字相近了,仔細回去要挨打。”

辛寄年吞下了杏,撇嘴道:“程哥,你這醫書,一看就不值錢,鄉下遊醫郎中都做不好,還妄想名動天下呢。外麵能買到的醫書,可不是什麼好書,誰舍得將自己家的秘方傳出來。我回去問問老太爺,他有很多珍藏的醫書。”

程子安忙拿起醫書,道:“不用,這本書其實很不錯,隻有些方子很模糊,你拿回去幫我核對一下就是。”

辛寄年隨便看了眼,見是什麼麻沸散。他一看書就頭疼,也不感興趣,合上書大包大攬道:“行,我回去幫你看看。”

程子安垂下眼眸,捅了捅辛寄年的腰,低聲提醒道:“先生來了,快回去做坐好。”

辛寄年探頭往外看去,拿著書轉過身,飛快地溜回了座位。

*

府城裡的東邊市坊,閉了市。

除了朱門大街上的鋪子關了門,桑榆裡瓦子跟著關了八成。

十二時辰燈火通明,熱鬨整夜的桑榆裡,變得冷冷清清。

紈絝閒漢們沒了去處,在街上來回晃蕩,湧進還未關門的鋪子,惹是生非。

不斷有人上衙門來告狀,衙門的差役忙得喘不過氣,還未等他們趕到時,紈絝閒漢們腳底抹油,早已經跑得不見人影。

累瘦了一圈的崔武,不小心崴到了腳,病倒了。

除了他之外,好幾個差役都一樣,陸陸續續告了病。

近日衙門快被踏平了門檻,差役已經儘力了。常甫都看在眼裡,氣歸氣,可讓他們拖著病體去抓人,毛都抓不到一根。

常甫已經好些時日沒能睡好,眼袋垂到了臉上,謹慎著道:“東翁,你瞧眼下的情形,我估計他們是鐵了心,要與東翁鬥到底了。”

文士善陰沉著臉,從齒縫中擠出一絲寒意,道:“找死!你親自走一趟,將這封信送到廂兵兵營蘇成奉手上!”

蘇成奉是明州廂兵的指揮,常甫接過信,心中方稍定。

等調了廂兵,若世家大族還要抗爭,那就是要反了。

文人造反,手上沒有兵馬,三年不成氣候。

常甫跑了一趟兵營,將信遞給了蘇成奉。

蘇成奉在明州府駐兵五年有餘,他打開信一看,神色微變,忙道:“既然如此,常師爺坐著吃杯茶,待我去整兵。”

常甫隻能等著,蘇成奉走了出去,喚過親兵低聲吩咐了幾句。

親兵奉命離開,蘇成奉轉身回了屋,客氣地道:“常師爺也知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雖說府城離兵營隻有一個多時辰的路途,總要備些乾糧,馬匹的糧草,瑣事一大堆。”

常甫心裡暗罵了句,文武官員之間,本就不合,地方武將難纏,他來時就已經有了打算。

蘇成奉說了一堆,明顯不當回事,定是早已聽過府城的局勢,與地方世家有牽連。

聖上的旨意,他蘇成奉哪怕陰奉陽違,也不敢不聽。

若是敢耽誤了正事,文士善肯定不會放過他。

常甫也客氣地道:“有勞蘇指揮了,你是武將,有自己的規矩,文知府已經叮囑過我,不得擅自亂拿主意,一切聽從蘇指揮安排。”

蘇成奉笑嗬嗬道不敢,幸好吃了兩盞茶,底下的副將就整好了兵。

常甫隨著他出去一看,校場裡立著待出發,約莫兩百的兵將,總算滿意了幾分。

兵馬一行浩浩蕩蕩進了府城,城內的百姓見勢不對,大門緊閉,偷偷在門縫後打量,議論紛紛。

“怎地進兵馬了?明州府可是要打仗了?”

“又沒敵人來犯,除非有人造反才會打仗!”

“這次時日明州府亂得很,米麵糧油全部漲了價,都快吃不起了。再這般下去,可不得造反!”

“噓,你小聲些,這是上麵的貴人在鬥法呢!”

“嗬嗬,鬥法,沒人顧我們的死活,都不是好東西,我巴不得他們打得兩敗俱傷,一個都不剩!”

“可不是,明州府的田產鋪子,都在那幾家手上,我們這些人,就吃他們手上漏出來的一點殘渣,還要被官府層層加稅。都沒了才好,以後明州府也就不會被他們一手遮天了!”

文士善親自騎了馬,到城門邊迎接,與蘇成奉彼此見禮,笑道:“蘇指揮,有勞了。”

蘇成奉穿著戊裝,在馬上拱手一禮,道:“文知府客氣。既然有旨意,一切都聽從文知府安排。”

文士善臉色一沉,道:“先從明輝樓查起!”

蘇成奉傳了令,兵馬駛向了朱雀街,到了明輝樓門前,將其團團圍住。

明輝樓隔壁,一直關著門的醫館廣善堂,門這時打開了。

辛老太爺手上拿著一本醫書,與李老太爺,張老太爺等人一並走了出來。

文士善心底冷笑,看著這幾個明州府世家的話事人,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這時總算願意出現了!

彼此見了禮,辛老太爺驚訝地打量著他們,問道:“我們正在醫館閒聊呢,聽到外麵的大陣仗,蘇指揮也來了,可是要抄家,還是要打仗了?“”

文士善心道看你能裝到何時,他也不拐外抹角,笑著道:“明州府的田產,鋪子,究竟有多少是屬於官身無需交稅,有多少是按照規矩要交稅,都要如數查實。聖命不可違,辛老太爺在正好,省得去貴府叨擾。”

辛老太爺恍然大悟,道:“文知府既然奉了聖命,查,當然該查。快請進,請進。”

明輝樓的門,從裡麵無聲無息打開。辛老太爺與身邊的幾人說了幾句,側身笑嗬嗬請文知府與蘇成奉進屋,上樓在雅間坐下。

茶酒博士上了茶水點心,便退了出去,順手帶上了門。

文士善將一切看在眼裡,辛老太爺明顯做好了準備,在等著他來。

目光從一旁隔岸觀火的蘇成奉身上掠過,文士善氣惱更甚,手指點著桌案,道:“事務繁重,蘇將軍還要守護一方安寧,就不吃茶了,還請辛老太爺快些。”

辛老太爺將手上一直拿著的醫書放在桌上,忙道:“也是,萬萬不敢耽擱了文知府的差使,我這就去叫賬房掌櫃,將明輝樓的地契,屋契拿來。”

屋契地契上有東家的名號,東家若屬於官身,按照品級,有不同的免稅額。

田產亦一樣,按照官身功名免稅。

上有對策,下有政策。地方州府冒充官身,虛報品級的,比比皆是。

掌櫃與賬房很快捧著文書前來,蘇成奉隻管著跟文士善助威,查賬契稅的事情,他萬萬不會沾手,放下杯盞起身出去:“我去下麵守著。”

文士善暫且來不及搭理蘇成奉,伸手接過賬房遞來的契稅單,視線瞄到辛老太爺放在那裡的醫書上,順便就多看了眼。

漸漸地,文士善眼珠突起,抬頭看向了辛老太爺。

辛老太爺神色不變,臉上掛著慣常的笑。

翻開的醫書上,乃是做麻沸散的方子,曼陀羅幾個大字,躍然紙上。

這是文士善第二次見到麻沸散這個方子。

第一次,是在聞山長的案桌上。

第54章 54 五十四章

◎無◎

當年之事, 文士善不願意去回想。

阿娘為了他讀書,與後爹眉來眼去勾搭上了。他親自撞見他們在一起,阿娘哭著對他說, 一切都是為了他。

不僅僅是後爹, 她還與族長不清不楚。苦忍了多年,想方設法, 使得道貌岸然的薑氏族長, 放他出了族。

後來雖有些流言蜚語, 最後苦於無證據,且他在臨水縣的名聲頗好,沒能傳開就平息了。

文士善隻要想起就惡心,自認為做得天衣無縫,眼下卻不敢斷定了。

薑氏的族長早在事情發生時就已經去世, 出族的內裡,隻有他們兩人清楚,死人不會說話,文士善不用擔心。

辛老太爺將麻沸散的方子擺在那裡, 雖說他當年並非用的曼陀羅,卻也相差無幾。

隻要做過的事, 就會留下痕跡。

何況, 他當年去臨縣陸陸續續買過幾味藥,當時他寂寂無名,無人會在意。◎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但他如今有了名, 醫館藥鋪仍在, 裡麵的夥計掌櫃, 文士善難肯定他們都認不出他來。

辛老太爺這個老狐狸, 用意清楚明白。

明州府的世家有錢有人, 他們若沿著這個方向查下去,定會有水落石出的那日。

文士善殺心頓起,眼下辛老太爺他們似乎勝券在握,隻能暫時克製住了,裝模作樣查了幾家,招呼蘇成奉收了兵。

回到衙門,文士善在書房裡枯坐了一整夜。

明州府的世家盤桓多年,貴人世家頻頻聯姻,彼此之間的關係如千絲萬縷的蛛絲網,牽連不斷。

比如辛氏的女兒嫁進永安侯府,永安侯則與三皇子生母,秦貴妃娘家有姻親關係。

聖上正當壯年,永安侯府還不足為懼。

辛老太爺與幾大世家一同出現,向他表明了一件事,若他敢真正動他們,他們會拚個魚死網破。

文士善雖有聖上旨意,聖上亦不能無視洶湧的臣意與民意。

朝堂中多的是官員盯著他的位置,好不容易得了今日的地位。其中的艱辛苦楚,回想起來就是噩夢。

文士善不敢賭,且他始終想不明白的是,聞山長究竟是何方勢力,用意何在。

聞山長繼續做他的山長,這段時日將府學那幫人查了個底朝天,他從未伸手拿過一個大錢,清廉得不能再清廉。

他為何要參與進來?

是有意還是無意?

天剛蒙蒙亮,文士善洗了把臉,匆匆去了府學。

春日已經接近尾聲,明山上一片濃綠,山泉淙淙,讀書聲郎朗。

少年郎們結伴打鬨,看上去如朝陽般明朗。

文士善看得眼睛酸澀,說不出的憤恨。

臨水縣窮困,能上學的少,縣學破敗不堪,與明州府府學比起來,簡直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

天道何其不公!

常甫儘心儘力綴在文士善身後,從昨日起,他就察覺到了文士善的不對勁。

調了蘇成奉來,最後又偃旗息鼓收了兵。蘇成奉的廂兵如今駐紮在城門邊,百姓都看在眼裡。

明州府的氣氛,詭異又膠著。

文士善此刻與平時的意氣風發,判若兩人。身上灰敗之氣,與難以言喻的陰森交錯,常甫直感到心驚肉跳。

長山奔來見禮,將他們迎進了院子。聞山長一如既往,早早就到了,等在門口客氣地道:“文知府快快請進。”

文士善勉強擠出個笑臉,抱拳回禮,讓常甫留在外麵,他獨自進了屋。

聞山長讓開身,請文士善入座,提壺倒了杯茶奉上,問道:“可是府學貪腐的那些人,已經判決了?”

文士善吃了口茶,茶苦澀,他嘴裡更苦,便煩躁地放下了,道:“他們牽連甚廣,還未徹底審清楚,須得等一等。前些時日府學的士子慶賀,我沒能好生與聞山長道個喜,今日特地來再次道賀。府學有聞山長在,以後明州府的文氣,定會愈發濃厚了。”

春闈中進士的考生名錄,喜報正式送到了明州府。考中的新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