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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想。

老張仔細辨認著那人,遲疑了下,道:“是我,你是?”

那人一下跑了上前,熱情地道:“我是張羊,豬兒,沒想到你還活著啊,我以為你沒了呢!”

張羊是老張幼時的玩伴,以前家住在半山腰,以前那場災害,家被山石衝塌了,搬到平坦些的路邊,重新蓋起了座茅草屋。

老張見到故人,也忍不住高興上前,道:“是啊,我還活著,你呢......”

過得可好,一眼便可得知,老張咽下了寒暄,道:“你還活著啊,真好,真好!”

慶川模模糊糊還有些印象,這時上前見禮打招呼,叫了聲張叔。

張羊渾濁的雙眼打量著慶川,連聲道:“好,好孩子。走,外麵冷,回屋去說。”

老張隨著張羊去了他家,彎腰進了屋。

土牆屋為了暖和,修得低矮,迎麵是一張土炕,周圍空處擺著些雜亂農具,家什隻有炕上的一張炕桌,炕頭的一隻舊木箱。

炕上三四個分不清男女,大大小小的孩子擠在一起。有人在亂爬,有人縮在看不出顏色的破被褥裡,木呆呆望著他們。

炕邊一個瘦小的婦人,正在縫補破衣衫,她見到老張進屋,局促不安地立在那裡。

張羊道:“這是我那婆娘。”他將炕邊的孩子推進去,收拾出些空處來,招呼老張與慶川:“快坐,坐。”

婦人抱著針線筐掀簾出去了,慶川好一陣,方適應了屋內的昏暗,見老張坐在了炕邊,便跟著上前坐下了。

張羊坐在了婦人先前坐的木樁上,感慨地道:“沒想到還能見到你們啊!”

老張說可不是,他三言兩語說了這些年的遭遇,道:“我這次領著慶川回來,是想去父母墳前上個墳。”

一個孩子撲在了慶川的背上,他怕孩子摔著,忙反手將他抱住,解開一個包裹,拿出了裡麵準備的點心。

點心是在鎮裡的鋪子買來,結實的雜麵饃饃,裡麵加了糖,油。

當時慶川想在府城買,老張攔住了,說是府城的點心貴,不劃算。財不外露,能防則防,鎮裡的點心就足夠,方符合他們的身份。

幾個孩子看到了,止不住口水直流,呀呀叫著,撲上前伸手就抓。

慶川忙分著點心,“都有,都有。”

張羊搓著手,道:“這般貴重的點心,讓老張破費了。”

老張歎了口氣,道:“我是做下人的,買不起甚貴重之物,難得主家允了,千辛萬苦回來一趟,總不能空著手。”

慶川將另外一個包裹解開,裡麵是兩件舊厚布衣衫。

老張道:“這是主家的賞賜,我舍不得穿,平時就隻穿了幾次。你要是不嫌棄,就留著吧。”

雖是布衫,卻沒打補丁,裡麵絮了棉花,厚實暖和。

張羊如何能嫌棄,忙千恩萬謝接過了。

婦人這時斷了兩個破碗進屋,碗裡是冒著熱氣的白水。

張羊遲疑了下,怕老張嫌棄,隻見他已經起身接過,道:“辛苦弟妹,我趕路正口渴了。”

慶川也接過了碗,吹了吹,喝了兩口。

放下碗,老張道:“天色不早,我與慶川這就去燒紙。”

張羊站起身,領著他們前去,“也是,早些去燒過紙,回來再好生說話,歇幾晚再走。”

老張忙道:“我與慶川都是做下人的,要快去快回,不然差使得黃了。等燒完紙就得趕路。”

張羊一想也是,歎氣道:“這次你們回去,以後就再也見不著了。”

老張沉默了一瞬,道:“村裡還有哪些人在?”

張羊啞聲道:“當年逃難的,陸陸續續回來了幾個,沒活幾年就沒了,餘下的都是些後生。就你我命硬,活到了今朝。”

當年連續暴雨,洪水加上山石,小村幾乎成了一片汪洋。

村民倉惶逃命,逃到縣城裡,他們這個村子平時收不到賦稅,縣令早就一肚皮火,連縣城都沒讓他們進。

手無寸鐵的他們,隻能四下各自去找活路,就那麼散了。

老張一路沉默,張羊絮絮叨叨說著,伴隨著腳踩在雪地上雪沙沙的聲音。

冰冷,空空蕩蕩。

“阿爹阿娘沒能挺過來,病死了。我命大,沒死。外麵不好活,我就回到了村裡,地還在,隨便種點糧食,野菜樹皮吃一吃,總算活到了現在。”

張羊鼻子凍得通紅,神色木然,就這麼活著吧。

其他村子都差不多,整個縣都窮,縣令都是不受重用,被貶謫了,才會到這裡。

縣令來了,先要裝模作樣做一番,盼著能出政績,早些升官。

征收他們欠下的賦稅,衙役凶神惡煞,交不出來糧食,一隻雞都彆想留下。

徭役派下來,他們去修城。縣城的城樓修得倒氣派,城門厚重,他們這些修起高牆的人,等閒進不去。

老張父母的墳,當年隻是一個小土包,墳前立了塊木牌。花了幾個大錢,找讀過幾天書的人,在木牌上寫了父母名諱。

木牌早就腐爛不見,小土包在歲月與雨水中,被衝刷得平坦。

地上積了雪,周圍長滿了雜草荊棘。

信誓旦旦要帶他們來的張羊,站在雪裡四顧茫然。

老張抹了把臉,道:“找不到就算了。慶川,就在這裡燒紙吧。”

慶川應了,用腳蹚出一塊空地,拿了香燭擺好,點燃了紙錢。

老張跪下來,慶川也跪下,父子倆恭恭敬敬磕了幾個頭。

張羊跟著一起拜祭,紙錢打著旋,隨著青煙徐徐升上了半空。

老張望著空中的紙錢灰,熱淚縱橫。

簡單的拜祭之後,老張與張羊道彆,想了許久,他都不知道該如開口。

他救不了他們,也沒辦法讓他們出去討生路。

就算是賣身為奴,他們都難賣出去,

不識字,沒見識,在村裡呆久之後,人變得如木頭石頭一樣,不通氣。

張羊稍微活泛些,卻遠遠不如清水村的百姓。清水村的百姓都不敢輕易離開村子出去討活路,何況是張羊。

快到午飯時分了,村裡隻有兩三戶的屋頂冒出了些許的青煙,其他大多都毫無動靜。

天冷地裡沒活,村民大多都會在半晌午吃幾口,躺著不動免得餓,一天就這麼過去了。

老張與張羊道彆,走了很遠,他回過頭,看到張羊還站在雪地裡,成了一道模糊的影子,望著他們父子倆離開的方向。

慶川難過地道:“阿爹,這裡太窮了,以後會好起來嗎?”

老張望著周圍連綿起伏的群山,許久後方道:“有山有水,無論如何不該窮。地裡莊稼收成不好,總有彆的活法。我這些年啊,總是在想,當年報了災,要是衙門當做一回事,管了我們,興許就不會這副模樣了。”

慶川這些年跟在程箴身邊,他比老張懂得更多,道:“衙門不會管,他們怕麻煩,衙門也拿不出錢來管。開倉放糧,要有糧食可以放。衙門官老爺不敢擅自做主,等報災的折子送到朝廷,旨意下來時,人都死光了。”

老張說了聲可不是,突然想起程子安。

程子安在程箴受傷後,吩咐他去府城尋人時,對他說了一些話。

“項伯明那樣的人,若是他當了官,就是百姓的災難。他這樣的官員已遍地都是,能少一個,就少一個吧。”

“辦法?沒辦法,打個比方,就是皇帝要從貴人手上搶錢,搶權,一家兩家還行,抄家嘛。要是全部抄掉就不行了,他們會造反。”

“還有些倀鬼,他們本就是窮人,一旦得了勢,比以前的那些達官貴人還要狠呢。”

“前朝,前前朝,大周都一樣。花團錦簇,哀鴻遍野。”

達官貴人花團錦族,平民百姓哀鴻遍野。

老張緊了緊身上的行囊,道:“你我都沒法子,就彆多想了,咱們走快些,爭取早些到幽州,不要耽誤老爺的正事。”

慶川忙大步跟了上去,想了下,興致勃勃道:“阿爹,少爺最最聰明了,很厲害。若是他當了我們的縣令,估計他們就有救了。”

老張想到程子安,愁腸百結中,也笑了出來,道:“少爺是厲害,可他向來不愛讀書,得要他能考取功名才行啊!”

慶川想到程箴懲罰程子安,每次他都能輕鬆化解,苦著臉道:“是啊,少爺狡猾得很,就是不愛讀書,老爺都鬥不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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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過去,狡猾的程子安回到府學上學。詩賦課上,他端坐著,眼睛半睜,看上去很認真。

詩賦課的向夫子,見程子安乖巧的模樣,溫聲道:“程子安。”

程子安沒動。

向夫子頓了下,聲音拔高了些,叫道:“程子安!”

程子安從夢中驚醒,蹭地站起身,茫然的雙眼,與慍怒的向夫子四目相對。

辛寄年捂嘴的嬉笑聲,從課室後傳到了前麵。

程子安回過神,他坦然答道:“夫子,請恕學生不會對,還請夫子莫怪。”

課間笑聲愈發響亮,辛寄年誇張敲著課桌,擠著嗓子道:“程哥,你是不是睡著了?”

方寅在一邊,豎起課本指了指,急著小聲提醒:“夫子沒讓你對韻,是讓你誦讀這首詩!”

程子安:“......”

向夫子徹底怒了,取過了講台上的戒尺:“敢在我眼皮子底下不認真,手伸出來!”

第48章 48 四十八章

◎無◎

程子安生無可戀, 學著辛寄年那樣,磨蹭著手一點點朝前伸,能躲一陣是一陣。

辛寄年伸長脖子看得興高采烈, 他的程哥, 終於與他一樣,被夫子打手板心了!

辛寄年無端覺著, 他與程子安, 好像變得更親密了些。

方寅同情地望著程子安, 他也愛莫能助。

詩賦課最難,遠比以前都叫苦的算學還要難上數倍。

算學有確定的答案,詩賦卻沒有。

比如以“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深處有人家”來做對,程子安隻能對出:“啊啊, 好詩啊!”

能寫對平平仄仄,對得工整就已經很不錯,遑說對得精彩。

大詩人詠過的物,寫得太精彩, 無人敢再碰。若是寫了,說不定還會被人嘲諷。

比如寫瀑布, 有李白的“飛流直下三千尺, 疑是銀河落九天”珠玉在前,後人如何寫,都難以超越。

文思如泉湧, 程子安的泉眼是乾涸的沙漠, 他深知自己沒這方麵的素養, 很是佩服大詩人們。

程子安估計學生都不會喜歡這門課, 在即將吃竹筍炒肉的瞬間, 他還苦中作樂,想到了一個人可能喜歡這門課。

那就是寫詩超過全大唐所有詩人總和的乾隆。

臭歸臭,勝在數量多。

向夫子以嚴厲著稱,奉行嚴師出高徒的做法,他見程子安的手半晌都沒伸出來,辛寄年在後麵起哄搗蛋,頓時惱怒不已。

戒尺重重敲在講台上,向夫子嗬斥道:“辛寄年,你上來!”

辛寄年臉色一下變了,哭喪著道:“先生,我沒犯錯啊!”

向夫子不搭理他,隻再次厲聲道:“上來!”

死道友不死貧道,程子安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