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見,你還是那麼閒呢?”
正常人,這個時候哪怕不為家裡奔走,怎麼著也得閉門讀他的聖賢書,做出個乖巧的樣子來了。他倒好,老神在在。
她到底是沒忍住,把心裡的疑問問了出來。
呂淩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我以為你能懂的。”
蘇婼望他片刻,笑了一下,眼底剩下的已全是了然。
呂家攀附的傳統完美地傳承給了呂淩,呂淩也不負其父母所望,一路勤學兼上進,如果張昀不是逆臣,那呂淩會有一個比同輩人早得多的美好前程。
但呂淩畢竟是個有大是大非的人,他也鑽營,他也勢利,但他也容得下旁人。一個會不懼後果,在蠻橫武夫手下施救“得罪”過自己的人的文弱書生,眼界心%e8%83%b8能低到哪裡去呢?
他注定和他的父母不同。注定比他們強。
他苦心接近的張昀竟然是個反賊,他可算是栽了個大跟頭。
縱然他及時且果斷地做出了正確的選擇,心高氣傲的他也不會覺得這是光采的事。倘若蘇婼不是值得他信任,他在張家發現的長寧公主的畫像便很可能埋存心底,那他也將失去“立功”的機會。
他的聰明在於他會反思,就像在被蘇婼拒婚之後他反思過自己,張昀此事之後,他必定也有過認真反思。
呂家之所以會落到如今的現狀,不得不說他們家學淵源也有責任,如果不是總想著攀附權貴走捷徑,也不會落得如今這般難堪境地。
呂佩夫婦該嘗點苦頭,吃點教訓了。否則來日呂淩即便是憑真才實學上了位,有對這樣的父母,也會引來不少禍患。
呂淩自然不會阻止,他要讓他們記得這一遭,並且往後再也不敢。
想起當初去接近張昀,還是蘇婼最先提點的,蘇婼自然也沒有置喙這一切的資格,隻不過呂淩能如此清醒,也不免感歎一句呂家還是有福。
“其實也不全是家父家母的問題,我自己也是。隻不過我略比他們想得明白些罷了。淌了這趟渾水,我又何嘗不須告誡自己謹言慎行呢?”
末了,他這麼說。
蘇婼問:“那你打算如何?”
呂淩搖頭:“放在從前,我自然要四方奔走尋找有利條件,但這次,我什麼都不想做了。”
蘇婼沒有言語。
隻在最後他離去時說了句:“若有需要的,還是可以告訴我。我縱然不會徇私枉法,幫你揀幾句好聽的說說,倒是不難的。”
她也不必過份周旋,皇帝是個明君,太子也不糊塗,呂家到底夠不夠資格被株連,他們會有公斷的。縱然萬一沒有,太子還欠著她一份人情,且她也還可以請蘇綬和韓陌想想辦法,總是有法子的。
呂淩在門下回頭,這個從來不掩飾鋒芒的年輕人坦蕩地笑了:“好!”
短短一個字,擲地有聲。
蘇婼也笑了。
緣份真奇妙。前世與他也算不得仇人也算得上冤家,呂家的一樁退婚害得她後來攤上那麼一個歸宿,雖然蘇綬要占八成責任,到底他們的舉動是引子。
沒想到這一世因緣際會,倒是讓她對這樁舊怨釋然了。
中秋這日,宋奕如也帶著鮮藕,桂花餅,燒鴨,還有美酒來了。
這姑娘自從脫離了張煜那大坑,越來越不像過去那個大家閨秀。
她常常坐上蘇婼院子裡的歪脖子梅樹,晃動著兩隻腳,跟樹下躺椅裡的蘇婼對飲。也常常會挽起袖子下蘇家的廚房,搗鼓出幾樣美食來給對弈中的蘇婼與周夫人湊趣。
因著她的常常到來,竇尹到蘇家尋蘇綬商議公事的次數也多起來了。但他依舊隻遠遠地看著宋奕如。
後來楊夫人也來了,她帶了許多燕窩花膠什麼的,一掐蘇婼的胳膊,就嘖嘖地扭頭衝徐氏:“太瘦了!這姑娘就是太瘦了!”
徐氏笑道:“誰讓咱們家不是將門呢?趕明兒夫人賜教,教她幾招拳腳,她練著練著不就壯實起來了!”
“這主意好!”
楊夫人擊掌稱讚:“回頭養妥當了,就搬我那兒住著去!我親自教!”
就這樣,蘇家越來越熱鬨了。
大家其樂融融,原本由蘇綬主導的嚴肅的家中氣氛,早已經翻了天。
一日,放學回家爹不在家娘也不在家的韓阡打聽到楊夫人又來了蘇家做客,沒忍住好奇,也持著帖子到蘇家來了。
他拜訪的是誰呢?
是蘇祈。
因為放眼蘇家隻有蘇祈才是個合適的拜訪對象。雖然他由衷感到好奇的是他未來嫂——啊不,蘇姑娘的成長環境,終歸他不好明目張膽地說是為了嫂子來的。
見麵之後,果然沒三句話他就與蘇祈互訴起了衷腸。
因為他在韓家是可憐的弟弟,蘇祈在蘇家竟也是卑微弱小的弟弟!
他們同病相憐,惺惺相惜,對童年一路走來的磨難太有共鳴。
一切都在變化。
隻有蘇綬依舊嚴肅。當然他也十分忙碌,變化也趕不上趟。
張家這事還在清算中,目前蘇綬就已經提為了主審。
原本想像中的皇帝的苛責並沒有等來,甚至皇帝就像是忘記了蘇綬曾是張昀的得意門生一樣,頻頻地宣他進宮議事,不斷地直接給他下各種旨意,極儘信任。
這也正是蘇婼認定呂家被株連的可能性幾乎沒有的主要原因。
連蘇家都這般,呂家怕什麼?
總之蘇家隻有蘇綬一個人在忙——頂多還加個被抓去分擔任務的蘇纘,從前主導著整個家族的這兄弟倆,在如今的蘇府之中,存在感越來越弱。
甚至連天工坊裡的掌事者,有事都直接“順道”來蘇家請教蘇婼的意見,“鬼手”的身份已經不是秘密,如今天下人都已知道蘇家後輩裡的頂梁柱竟是他們的大小姐。
第458章 我見過你
蘇婼自己倒未覺得有可大不了。
掌事們求上門來她就幫忙解決,其餘時候,她有自己的事做。
因為破獲張昀的陰謀秦燁也出了力,最近被太子逮住當起了東宮跑腿,出乎意料他還挺得用的,起碼從時不時太子就賞他這啊那的看起來,事情總歸沒辦砸。
他老子秦獲終於發現這個兒子不是百無一用,最近對他態度熱絡了許多,自然手也鬆了,秦燁有了點閒錢。
約莫是吃過的緊的虧,這小子開始琢磨著正經做點營生,來尋了蘇婼兩趟,蘇婼拗不過他,答應跟他合夥開個鋪子。但如今自然是不能再開鎖器鋪打蘇家的臉,於是折衷開了家銀樓,打造金銀玉器,隻揀幾樣鎮店首飾融入點無傷大雅的小機括,女子們可以用來藏藏鑰匙鎖片什麼的。
鋪子開了不到一月,竟十分火爆,那幾樣用了巧思的鎮店之寶更是被捧出了遠高於成本的價格。
蘇婼全權交給秦燁打點,他不乾,非纏著讓她指定個掌櫃才行。
她思來想去,便把蘇祈給打發去了。
蘇家的大少爺去當個鋪子掌櫃地雖然離譜,但一來他總得學著掌家理事,二來他自己樂意,蘇綬和蘇纘知道後也沒意見,如此便成行了。
韓陌出京近三月還沒回來,大理寺那邊倒是把該審的都審了,隻等韓陌回來就可問斬。
蘇綬把卷宗抬往宮中那日,竇尹到了蘇家。
“楊燮想見你,”他看起來也不很樂意跑這趟腿,“他提了多次,今早又找我,說讓來問你,想不想知道他是怎麼學會那手本事的?我猜想你或許想知道,他又執意不說,我便來了。”
蘇婼沉%e5%90%9f片刻,卻問他:“你為什麼會頻繁去牢裡?”
竇尹卻沒有說話。
蘇婼又問他:“你去見過張昀嗎?”
竇尹神情更加索然。
蘇婼便明白了。
她放了茶起身:“你與我一道去吧。見見楊燮,也見見張昀。”
她看著他:“你也總想給自己討個說法的,不是嗎?”
自從張楊二人抓捕歸京,大家就開始各忙各的。
驛道上偶現的幾幕,並沒有被大肆宣揚。?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竇尹為何要跟著去抓張昀,又為何會在最後那般狠戾的對待他,至今還沒有一個明確的說法。大家都很默契地閉口不提,他自己寧願把原先翠竹般的身形熬成個筍乾,也沒有吐露。
但是畢竟蘇婼不能當沒看見。
披著斜陽金芒,他們獲準進入了天牢。
不過兩月未見,初時矯健的廢太子遺孤已憔悴成了個人偶。
“你終於來了。”蓬發下楊燮雙目發亮,“我就知道你會對我的問題感興趣。”
蘇婼一臉平靜:“那你又有什麼想問我的呢?”
她當然不會認為楊燮執意見她就是為了讓她來聽他的答案。
隻是她與他從無交集,卻不知他這般執意又是何故。
楊燮搖搖頭:“我沒有什麼想問你的。”
蘇婼皺眉。
“我隻是想對鬼手很好奇。”楊燮接著道,“一定要說的話,我也隻有一句話想問你,你為什麼,可以如此年輕就有這般修為?”
蘇婼冷哂:“這重要嗎?”
“對我來說很重要。”楊燮回答得倒是果斷,“因為我參研鎖器的時間比你長很多。光是從記事起我開始參研鎖器,就已經有十幾年了。你歲數比我更小,反而技藝比我強,這不合理。”
蘇婼麵對類似的質疑太多了,已然見怪不怪。
“那或許是做為蘇家後人的我的天賦吧。”
說完這句,她看過去:“該你回答了,我看過你的鎖,你做的機括,明顯是傳承自蘇家,但據我所知我蘇家祖上無人收過外徒,你是從哪裡學到的蘇家祖藝?”
蘇婼其實並不很糾結這個問題,隻是他既然主動提及了,而她又既然來了,便無謂探究探究。
楊燮望著她,忽然笑了:“很久以前,我見過你。”
蘇婼皺了眉頭。她不明白這裡的很久是有多久?
“在哪裡?”她問。
“很遠的地方。”楊燮目光越過圍欄,飄向了幽深甬道,“你不會記得了。”
可笑。
這一世的她從未出過京城,他怎會在很遠的地方見過她?
蘇婼眉頭皺得更緊:“這跟你的師承有何關係?”
楊燮眼望著他,不再出聲,目光卻在很久之後才挪開。
蘇婼走出天牢,夕陽已經很溫柔。
微微的秋風裹著金黃的落葉飛舞,眨眼卻也是快起霜的季節。
楊燮最終還是沒有回答那個問題,答案她已經無所謂了。
竇尹去看張昀的時候她沒進去,樹下站了片刻,他就出來了。臉上眼中皆有殘留的情緒,不發一言前行的時候,背影挺直卻又莫明地蕭索。
京中漸漸恢複常態,隻是朝堂上更忙了,因為許多人被拿,也多了許多缺。街頭巷尾的輿論這個時候也起來了,人們如同終於回過神來,知道從哪裡下口。
九月裡皇帝給薛家平了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