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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喜 青銅穗 4264 字 6個月前

才自喉嚨裡發出幾乎隻有他自己才能聽清的一道聲音:“……好久不見。”

第249章 為什麼不能是我?

好久不見?

嗬。

他果然把她當成了謝氏,他果然犯魔怔了!

涼意從蘇婼心底泛上來,它來自淒苦的謝氏,借由她蘇婼的身子又遊走了一遍。

他怎麼有臉說這種話?怎麼有臉像個情誼深厚的故人一樣出聲寒暄?他與謝氏之間,有過這樣的交情嗎?

她眼眶酸澀:“好久是多久?蘇大人的見,又是什麼樣的見?蘇大人這般熱絡多禮,你口中的蘭丫頭此時若是聽到了,是不是還該向你道聲彆來無恙?”

“那倒也不必。”蘇綬把目光從她身上收回,緩緩退身在椅上坐下,而後又將目光投注了過來,“原就是我多有失禮,我又哪來的道理讓你對我周全禮數?”

蘇婼皺眉。“蘇大人這是犯病了嗎?”真把她看做謝氏了?

“我都病了好久年了,難為你看了出來。”蘇綬語音平順,先前滿布在臉上的震驚與崩潰都煙消雲散,而此刻的他就像是坐在自家花廳裡會見老友般自如安然地談論著自己。他抬頭看看四下的門窗與房櫞,“這裡真安靜。坐下來吧。”

蘇婼頓片刻,挪步上前,停在他麵前:“恕我直言,蘇大人的‘病’,是否因為謝家?”

“不好說。”蘇綬撫著桌上早就冷了的茶杯說。他這談吐流利的樣子,看上去哪裡有“病”的模樣?但他接下來的話,著著實實證明了他確實有“病”。

“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就罵我有病。那天我和老二隨你哥剛到你家,在你母親騰出給我們兄弟的院裡安頓的時候,你聽見來客,探著腦袋在後門處張望。

“那是一大清早,你身體不怎麼好,家裡人不曾催過你早起。那時因為出來的急,你頭發都還沒梳好,隻顧著好奇張望,也沒發覺我到了身後。我沒看到你正臉,也以為是府裡的丫頭,便大聲地咳嗽起來。你被嚇到,而後就生氣跺腳,怒目瞪我,說我有病。

“可見,我這病由來已久。”

蘇婼愣住。

蘇綬與蘇纘曾在年少時去謝家小住過一段時間,這件事她曾聽祖母說過,而蘇綬兄弟與謝家兄弟們早年的情誼,她也是因為這段過往得知的。也正是因為知道他們是情份深厚的故交,此前她才一直沒有懷疑鮑嬤嬤,更沒想有想到謝家竟對蘇家懷有那樣的圖謀。

但比起這些,她是更加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會從蘇綬的嘴裡聽到關於往事的如此詳儘的細節。

“都有去嚇唬丫鬟的心思,看來蘇大人也並不是一直都這麼冷漠冷血。但對與你結婚十餘年的妻子,你卻忍得下心腸視如無物。是因為蘇大人品味獨特,認為大家閨秀出身、且才情容貌都高人一等的蘭丫頭根本連個丫鬟的份量也不如?”

“謝家的大小姐,怎麼可能會沒有份量?何況她較一般女子,還有一身錚錚傲骨。”

“那可是她曾做了什麼對不住蘇大人的事?”

“她聰敏慧黠,溫順可親,婚後孝敬翁姑,撫育子女,以致上愛下敬,怎麼會對不住我。”

“那想必蘇大人是另有紅顏知己,‘蘭丫頭’再好,也不及大人心中所愛萬分之一。”

蘇綬端起了手下的冷茶,喝了一口,及致咽下去,方說道:“你不用瞎猜了。我與她識於少時,自幼便受父母耳提麵命,身為傳家長子當以學業前程為重,哪裡有心思去識什麼‘紅顏知己’?”

聽到這裡,蘇婼方覺他的稱謂不知不覺已從“你”變成了“她”,方才那個張口就開始憶往昔的蘇綬,已然恢複了不近人情的刻板模樣。

他抬起鋒銳的雙眼看著蘇婼:“謝家打發你扮成她的樣子,有什麼企圖?”

蘇婼道:“蘇大人為何覺得我是謝家人?”

“我不得不承認,你跟她極像。稍不留神,我都能將你誤認為她。天下間除了謝家能有與她這般相像的後輩,同時口音裡還帶有徽州腔調以及懂得吳語的,不可能再有第二人。”

“那蘇大人認為人我有什麼企圖?”

蘇綬雙目凝視,緩緩起身:“你這身製鎖的本事哪來的?”

蘇婼略頓,反問:“蘇大人覺得呢?”

蘇綬的目光變成了銳箭:“是謝家?”

蘇婼心念立動:“你知道謝家對蘇家技業有企圖?”

“回答我!”

蘇綬厲聲低喝。

蘇婼無聲歎息:“不是。”

“你技業如此純熟,所繪製的機括圖稿又與蘇家技業一脈相承,而謝家一直對蘇家技業虎視耽耽,他們不惜把他們的骨肉至今送過來當棋子,窺伺了蘇家十幾年,如果不是謝家已經得手,你怎麼可能會學到蘇家的本事?!”

蘇綬這席話擲地有聲,仿佛每個字都是釘子,隨時要把蘇婼釘在掠奪者的羞恥柱上。

蘇婼屏息而立,片刻後說道:“你果然都知道!”

“你們自然希望我什麼都不知道,但謝芸既然已經得手,在被我揭穿之後還支使你來京城潛伏,這種行徑實在是無恥至極!”

蘇綬的怒火充斥了屋子。

蘇婼緊攥著袖口:“原來在母親的靈堂上,你與舅舅爭執的正是這件事!”

蘇綬驟然愣住!

“你?!”

蘇婼抬手把幃帽取下:“父親起先不是就懷疑我了嗎?你看,我也沒說謊,我不是‘蘭丫頭’,也不是謝家的人,我的技業也不是謝家得來的。但是父親卻是從一開始就知道謝家的圖謀,也是從一開始把明明就隻是個棋子的母親踩在了腳底下,你這聲‘蘭丫頭’,真是格外刺耳,也聽得人格外惡心!”

蘇綬身形微晃,臉上的驚愕不知是還陷在她露出真容的震驚裡,還是因為她這番絲毫不顧及身份而犀利的言辭!

“為什麼是你?”他問道。

“為什麼不能是我?”蘇婼把幃帽放在桌上,“是因為我是個女子,父親看不起女子,迂腐地認為我沒有資格。還是因為我是謝家的外孫女,因為我是母親的女兒,你防備著母親,於是連我也一並防備上?”

第250章 謊言

蘇綬抿緊雙?唇,沒有發出一聲言語。#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為什麼不回答呢?父親不是一直都高高在上,從未曾正眼瞧過我麼?我和母親一樣,在你眼裡壓根就不算什麼,難道區區這麼一個問題,你卻不敢回答?”

蘇綬兩頰繃緊,雙拳也攥了起來。

眼下的蘇婼隻是個剛剛及笄的少女,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如他這個官場許久的高官有威懾力,但就是這麼不高亢不急躁,甚至說得上的平淡安靜的語氣,卻似暗夜裡無聲降落的暴雪,一點點地壓迫著人的靈魂與身軀。

“你不回答,那我來幫你回答好了。”蘇婼停在麵前,“你就是因為母親而防備我。”

蘇綬抿緊了雙?唇。

“我們蘇家並沒有重男輕女的先例,嚴禁女子研習鎖道技藝是從父親手裡開始的,祖母當年也會修鎖,懂得許多種鎖器的構造,對各種天工坊出品的鎖器如數家珍,連祖父母都不曾把這條祖訓看得多麼嚴重,你沒有道理突然在這方麵花費精力。相反你早就知道謝家有企圖,於是你把母親防備上,同時也把身為女兒的我防備上——因為,女生外向,我終究要嫁出去,在謝家的籌謀下,而我嫁進謝家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沒有,如此,若我習就了蘇家的技藝,又或者,我擁有接觸到蘇家祖業精要的機會,我就會成為蘇家的隱患。為了杜絕這個隱患,所以我也成為了你防範的目標。我說的對嗎?”

蘇綬凝目注視於她,緩緩將攥緊的雙手負在了身後。

他自認有常人難以攻破的心防,但眼前的蘇婼,有著超乎他想像的成熟和縝密的思維,比起上一次他與她父女之間從未有過的犀利的對話,此時的她更加讓人無法小覷,也無法觸摸到她的內心深淺——她的這些揣測,是連蘇纘都未曾看穿過的。

他仔細地打量她,像是今日才認識她,自然她的五官像貌他熟記於心,她有著與她母親極其相像的麵容,他印象裡這張臉從未有過模糊。

身為子女,且是他曆來“不曾重視的女兒”,此刻他應該做的是立刻怒斥她這種無禮,以父親的身份行使他的權威,可是他心裡同時又生起了另外一種意願,——對她展露出來的新的一麵,他竟然感到好奇,這種好奇是源自於上一次的對話,它是一顆種子,經曆過這段時間,它在心底發了芽,此刻又長成了苗。

這顆苗壓倒了他行使權威的欲望,即使負在身後的雙手仍然緊攥著,他吐出來的話語也維持了平穩:“是誰告訴的你這些?鮑嬤嬤?”

“不,是父親在母親靈前的那聲‘蘭丫頭’。”

蘇綬交握在後的雙手互掐進了肉裡:“你跟蹤過我!”

“我若說純屬是意外,也不知道父親會不會相信?”蘇婼坦然看過去,“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往下說一句,父親為了防備謝家,這十幾年來可真是煞費苦心。我原本實在不明白,你既然不喜歡母親,又不讚同這門婚事,為何又不向祖父母說明和抗爭?為什麼不聯合整個蘇家來揭穿謝家的陰謀?

“現在我明白了,你其實是喜歡母親的,你內心渴望著與她成為夫妻,你根本就不曾討厭她,你記得與她相關的一切細節,記得她的美好品質,也看到了她為蘇家的付出,孤身在外十多年,你始終沒有彆的女子,不是因為你沒有受到過誘惑,而是因為你心裡始終有她,即使有過誘惑,對你也根本造不成影響——”

“你住嘴!”

蘇綬厲聲地喝斥,因為激動,他負著的雙手也放了下來,他眼裡浮動著波湧:“你在胡說八道,這些都不過是你的瞎猜,你是在哪裡看了些不著調的閒書嗎?竟說出這種不切實際的胡話!我是蘇家的宗子,自我懂事起,我就知道自己身上的責任,知道我所有的精力都應該放在刻苦讀書,努力經營家業上,我必須時刻把振興日益衰落的天工坊作為畢生目標,沒有任何事能夠打破我的原則,我怎麼會因為兒女私情而罔顧家族前途?怎麼會做出為滿足兒女私情的愚惷的行為?!”

因為太過用力,他甚至維持不了穩定的身姿,腳尖近乎踉蹌地往前挪了挪。

蘇婼緊盯他:“那你這麼做又是為什麼?如果你真的那麼鐵麵無私,為何不告訴祖父母?”

“那是因為蘇家當時根基還不足,我要借助謝家的力量在朝中立足!你看你母親死後,我不是就與謝芸攤牌了嗎?那個時候我已經不需要謝家了!如果我對你母親有情,我怎麼可能那麼快就另娶?怎麼可能那麼快又有了禮哥兒?!”

蘇婼看他良久,緩緩搖起頭來:“父親說我一派胡言,以我看,父親才是。”

蘇綬瞪視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