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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略 尤四姐 4049 字 3個月前

有鬼見愁的瓊珠,還是廡房裡睡得踏實。

天兒不好,從穿堂過來落了一頭的雪。到了門口拍拍雪沫子進屋,打起門簾一股熱烘烘的暖流夾著炭氣迎麵襲來,那貞全然沒察覺,光顧著坐在桌旁看一封大紅燙金柬。她進去忙推了窗,“看什麼看得這麼專心?味兒恁的大也沒聞出來?”

那貞揚揚手,臉上帶著笑,“家裡捎禮單進來叫我瞧。”

她挨過去,探脖子看,喃喃念道,“金鳳十隻、金鑲青金方勝垂掛兩件、金蓮花盆景簪一對、碎小正珠二顆、米珠十顆、紅雕漆長屜匣十對,雕紫檀長方匣六對、紅填漆菊花式捧盒二對……”展開了紅金柬,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看得人眼暈,“這麼多,全是你的陪嫁?”

那貞噯了聲,“我瞧得出來,家裡為了給我撐場麵,花了大力氣了。指婚配給貝子爺,又是個正室,東西少了拿不出手,怕過去給姑嫂笑話。”她歎了口氣,“我阿瑪就是個五品官兒,俸祿能有多少呢。這麼一堆東西,把老本兒都挖出來了,怪道人家說生閨女賠錢。”

素以搖搖頭,“不說宮中,宅門裡也不易。還是草原上好,男家十張皮子就把姑娘聘過門了,沒那麼多彎彎繞,不就是過日子嘛!”

那貞覷眼兒看她,“你還真打算回烏蘭木通去?在京裡花花世界看迷了眼,再回那裡能過得慣嗎?把萬歲爺和個五大三粗黑臉膛子爺們兒放在一處,你到底挑誰?”

她故作大方的笑起來,“有萬歲爺什麼事兒?草原漢子自有他爽朗的地方,你沒瞧見他們在馬背上的樣子,和京城的皇%e4%ba%b2國戚們可不一樣。”

這裡正說著,門上進來個小太監,蝦著腰上前打千兒,“我是皇後主子跟前人,請問哪位是素以姑姑?”

素以有點意外,站起來說,“我是,有什麼事兒?”

小太監卷袖道,“奉主子娘娘懿旨,傳姑姑過壽康宮說話,這就跟我過去吧!”

那貞看了她一眼,“皇後在太皇太後那裡。”給她整了整衣領,回身取把傘塞到她手裡,低聲道,“你自己多提防些,我找二總管去,叫他想想法子。”

提起壽康宮就沒有什麼好事了,關於太皇太後和皇太後的過結素以都聽說過,再加上蟈蟈兒死在她手裡,這老太太簡直就是個討命的夜叉星啊!

她轉臉看外麵,一陣大風卷著碎雪撲窗而來,伴著穿堂裡呼嘯的哨聲,打在綃紗的窗戶紙上簌簌作響。

三九四九冰上走,要過年了。

☆、63章

說起這位太皇太後,厲害人儘皆知。她念佛,但是人心不向善,念佛也許隻是為了贖罪業。

素以聽說過她的事跡,這位可是離間的都頭,內鬥的領袖。當初高祖皇貴妃比她晚進門,就因為人家是正房太太,她算計人像算計十世裡的冤家。皇貴妃是大鄴的長公主,貨真價實的帝姬,大鄴皇帝%e4%ba%b2自送嫁十裡,配給了當時的南苑大王。據說帝姬是個明媚溫婉的人,可這位側室老佛爺嫉妒她,軟刀子割肉,一點一滴把人給消耗死了。死了好啊,死了天下太平。原以為能高枕無憂的做皇太後了,誰知道竄出個慕容錦書,她是皇貴妃嫡%e4%ba%b2的侄女。這位末代帝姬兜兜轉轉又和她兒子耗上了,這回老佛爺沒占優,不說慘敗吧,橫豎兒子是被拐跑了。當然了,暢春園那二位還沒離宮那會兒她沒少活動,有些事辦得忒不地道了,連她婆婆都瞧不過眼。大概是落的短處太多,以至於承聖太後晏駕之後她不敢住慈寧宮,最後選了壽康宮頤養天年。

素以從東角門進去,壽康宮規模不算大,小而精的結構。麵闊五間,進深三間,黃琉璃瓦歇山頂,簷下是龍鳳和璽彩畫。比慈寧宮低一個檔次,但是瞧著很肅穆的感覺。有時候說環境改變人,這話也不一定準確。太皇太後這尊大佛實在是太紮眼了,這壽康宮染上了她的氣味兒,進門就讓人心尖兒打顫。

素以握了握拳,這回要仔細了,就怕進門叫太皇太後看見臉,什麼也不說,劈頭先來兩個大嘴巴子。真要這樣可怎麼辦?不像瓊珠似的好鬥嘴,這兒吃了虧沒處申冤,所以要加倍的小心。

跟著上了丹陛,門前宮人往偏殿引,進門就看見一位坐在正座兒上的老太太,戴著鈿子,穿一身百蝶穿花石青洋緞窄褙襖,手裡托著掐絲琺琅三君子的茶盅,小指和無名指上的護甲那麼老長,刀劍似的往前戳著。她沒敢細看臉,橫豎不是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右手邊那位戴金鑲青金石領約,穿明黃鸞鳥朝鳳繡紋夾袍的,從打扮上就能瞧出來是皇後。皇後主子人好出了名,再仗著以前有點交情,有她在,素以倒覺得不那麼害怕了。

斂著神上前,屋裡地上鋪著厚厚的新疆貢毯,她進門膝行,對太皇太後和皇後磕頭,“奴才給老佛爺請安,給皇後娘娘請安。”再換一邊,衝一片柿子紅撒金紋的袍角伏下去,“奴才給小主兒請安。”

說起來也背晦,她沒見過這位小主,就算見過也不一定記得住。後來才知道她是皇後底下二把手密貴妃,她叫了聲小主惹人家不太痛快了,其實人家該稱為“貴主兒”才對。叫小主把她和三宮六院小嬪妃混在一塊兒,大節上雖沒錯,可人家喜歡這個“貴”字兒。她忒沒眼力,所以換來輕蔑的一聲哼。

太皇太後問皇後,“就是她?”又端著架子道,“抬臉我瞧瞧。”

這一瞧之下……確實是像。一樣的瓜子兒臉,一樣的杏眼帶那麼點吊梢。太皇太後皺眉調開了視線,曼聲道,“你的話打發人知會榮壽了,皇帝不讓?”

皇後應個是,“我知道主子脾氣,他認生,像身邊的茄四,跟了二十幾年,%e8%85%bf上長疽才換下來的。”她看了跪地的人一眼,“前陣子禦前的兩個司寢到了年紀都放出去了,這會子新手剛用服帖,抽冷子又說要換,我就知道是這麼個說法。”

皇後總歸有意無意替素以開%e8%84%b1,照她的說法,留人隻是皇帝的生活習慣,和那些兒女私情不沾邊。

太皇太後擱下手裡的茶碗,今天傳這丫頭,也是因為皇後來回話。皇帝是辦大事的人,真要沒什麼,就不是這麼個霸攬法。不過這丫頭目前沒犯什麼錯,既然皇帝要留,她也不能硬錚錚的把人怎麼樣。橫豎皇帝的臉麵要緊,其他的還能稍推後再說。不打不殺總有彆的方法來處置她,比方說把她送到東籬身邊。皇帝如果心裡沒她,如果還在乎兄弟情義,就沒有拒絕的道理。再不濟,皇後娘家兄弟不是稀罕她嗎?隻要賜了婚,照樣把她弄出宮去。⑩本⑩作⑩品⑩由⑩思⑩兔⑩網⑩提⑩供⑩線⑩上⑩閱⑩讀⑩

這麼張臉在紫禁城裡存在著,想想都叫人硌應得慌。與其說她像錦書,倒不如說她像合德帝姬。這眉眼兒,這臉架子……太皇太後突然覺得怕,人上了年紀,狠勁兒難免要退化些。如今再不待見,也不會把刀舉在頭頂上了。再說她還指著和皇帝祖孫間好好相處,東齊不像他阿瑪,人深沉,耐得住,看不透心思。他要是個直性子,有點什麼鬨過一場就罷了。他不是,這孩子記仇。就跟那百合片似的,不嚼碎了不好克化。萬一傷了他的心,補救很困難,他沒那麼好說話。

於是太皇太後放緩了聲氣兒,問底下跪著的人,“這回木蘭秋獮你隨扈了?”

素以磕頭道,“回老佛爺話,是。”

“從京城到承德用了多少天?一路上順不順遂?”太皇太後倚著肘墊道,“我倒是聽說了個事兒,皇帝是瞞著我的,我今兒傳你來問問話,你主子的%e8%85%bf傷著了,有沒有這一出?”

素以打了個頓,這話不太好回,說是吧,戳穿了皇帝。說不是吧,欺瞞了太皇太後,兩頭都落不著好處。她計較了下,仰臉笑道,“回老佛爺,從京城到承德花了二十五天,一路都還順遂。主子給禦前人立了規矩,不叫奴才們往外傳消息。奴才要是%e8%88%8c頭跑了偏,怕主子賞奴才板子吃。可既然老佛爺問了,奴才就是給打死也得說。”

太皇太後沒想到她會這麼應對,直起身正了臉色,“你倒是個明白人,那就說說吧!”

“嗻。”她磕了個頭道,“奴才隨扈,偶爾也聽主子說起熱河行宮的事兒。說眼下規製還是前朝的,這趟是修繕,沒有大擴建,明年交夏要迎太皇太後過山莊避暑,主子一路都在念叨著,要劃地另修彆院,好好奉養著老佛爺,讓老佛爺散心、高興。打圍回來後開始各處查看,說老佛爺千秋在五月裡,明殿要造得大,方便到時候設宴受朝貢。”她咽口唾沫,要在這麼尊貴的人麵前撒謊真不容易。不過太皇太後愛場麵,這麼說顯然叫她感興趣。素以鬆口氣,發現那回在乾清宮聽來的話真管用。反正萬歲爺是有這打算的,她可著勁兒吹噓,路數是對的。便接茬道,“奴才在家時也聽過戲文,戲文裡的皇帝哪個也沒有咱們主子孝順。老佛爺真好福氣,主子給老佛爺看完了殿址又上外八廟給您祈福,找寺裡的管事說要替老佛爺捐座金佛,這麼大的功德,可賽過一百個喇嘛念三年經了。主子是誠心誠意的盼著老佛爺長命百歲,吩咐底下要在明年端午前完工,到時候還要請老佛爺%e4%ba%b2去查看……”

太皇太後聽了當然稱意,隻不過也被她饒得找不著方向,因問,“那後來怎麼受的傷?”

素以霎著大眼睛說,“主子閒來愛逛逛,從寺裡回行宮,正遇上一處妙景,就停車下來看風景。沒曾想山裡的獵戶缺德,設了捕獸夾,主子沒瞧見,一腳就踏進去了。”

在座的人都抽氣,“天爺,這造大孽的!眼下傷勢怎麼樣?”

素以忙道,“主子們彆著急,萬歲爺洪福齊天,正巧那鐵夾子%e8%84%b1了榫頭,主子爺傷得不重,這會兒已經能走動了。主子說了,有人萬裡朝聖一步一叩首,他這回流的血是為老佛爺積陰騭,佛祖看見他的虔誠心,保佑老佛爺福澤綿長,越活越年輕。”她笑得花兒一樣,“說句該掌嘴的話,奴才以前在尚儀局裡沒機會得見老佛爺,一直以為老佛爺福壽雙全,一定是位耄耋的壽星。誰知進來一瞧,老佛爺連一根白頭發也沒有,麵色好得姑娘家都趕不上。奴才見識淺,心裡還驚呢,莫不是內務府弄錯了老佛爺壽辰,明明是三十來歲的年輕誥命,怎麼說已經到了耳順之年呢,真是活打了嘴了!”

她虛頭八腦的奉承,老話也說了,千穿萬穿馬%e5%b1%81不穿嘛!加上太皇太後暫時沒打算動她,倒也討得她老人家臉上隱隱一點笑意。拿手點點她道,“這丫頭說話有條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