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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略 尤四姐 4007 字 3個月前

她說,“皇阿奶您誤會了,素以確實幫著料理過我阿瑪的喪事兒,可一樁歸一樁,她上禦前不是我的主意。我也是內務府定了人選後才知道的,事先沒人和我說起過要提拔她。您想她再有一年不到就該出宮了,我這會兒霸攬著不也沒意思嘛!要指派人儘心侍候主子,找個十六七的,還能多使兩年。素以……”她搖搖頭,“年紀實在大了點兒。我和您直說吧,我娘家兄弟倒是瞧上她了。皇阿奶您慈悲,遇著時機替他們撮合撮合吧,我這一向不知道怎麼開口,也怕人家姑娘看不上恩佑。”

這裡頭曲裡拐彎,竟還有這麼一出。太皇太後有了計較,那個素以和錦書不同,既然是平常人家孩子,打發起來容易極了,隨便指個婚就嫁出去了。原本隻要皇帝喜歡,跟著皇帝也沒什麼,可她像誰不好,偏像那狐媚子!算她運道不濟,她老人家頂忌諱這長相,所以隻有把她從宮裡打掃出去了。

“什麼牛黃狗寶,叫你們這麼稀罕!”太皇太後坐在正座上,端茶吹茶沫子,“她年歲大,放在皇帝跟前不合適。你想想轍,撥到你宮裡伺候也行,時候到了或指婚或放出去,你瞧著辦就是了。”

皇後站起來領命,至於太皇太後為什麼那麼不待見素以,裡頭原因她也能猜個大概。如今既然發了話,那調就調吧!撥到她宮裡,正好看看姑娘品性怎麼樣,給她兄弟囤著貨也不賴。

皇後爽快答應了,於是差人知會榮壽。榮大總管一接懿旨犯了難,雖說萬歲爺麵上看著沒什麼,心裡怎麼想的真說不準。巧妮兒又來和他鬨,女人不講理起來狗都搖頭。他夾在中間拿不定主意,皇後是隨風倒的性子,長春宮裡要交差不難。剩下老佛爺得罪不起,皇上這邊又豈是能糊弄的?

他把暖帽摘下來,冷冽的寒風吹得他打激靈。在丹樨上仰頭站了一陣,細細的雪片飄進他眼睛裡。他回身看,一溜掌燈太監提燈籠過來,舉著竹竿一個個往簷下掛。那貞伺候完了茶水提袍子退出來,沿著廊子朝老虎洞那頭去了。

他咬了咬牙上台階,萬歲爺剛見完使節,人乏累了,坐在案後捏眉心。他垂手上前,輕聲道,“主子今兒辛勞,奴才傳輦來,主子早些回體順堂歇息吧!”

皇帝聽了微頷首,禦前伺候的人趕著來攙扶,抬輦停在殿門外,上了輦從月華門過遵義門,遠遠看見殿前的廊廡下站了一排人,素以也在其列。他心裡安定下來,大半天沒見著,著實也掛念。低下頭,右手探進左手的袖隴裡。觸到那細細的絲帶,臉上不由發燙。他還記得侍衛趕到後他做的頭一樁事,在肩輿裡解下包紮傷口的私物,悄悄收進懷裡。他也不明白自己怎麼那麼幼稚,肚兜上沾了血,吩咐太監打水來,自己躲在寢宮裡洗。洗完了不敢晾曬,濕淋淋的壓在枕頭底下,早上起來再隨身攜帶。

這種事背著人乾,做賊似的怕底下奴才發現。有點羞慚,但又覺得快樂。他愛上收集她的一點一滴,可能是病態的,但樂此不疲。果然男人陷進愛情裡就會變傻,以前很瞧不慣東籬和皇父,還有那幾個為女人要死要活的弟弟。現在自己也遭遇了,終於覺得什麼都可以理解,他們的執拗也變得空前可愛起來。

他下輦,攙扶用不上宮女,素以在邊上斂神站著,他從她麵前經過,隱隱聞見一點皂角的香氣。特彆留意看她,原來真的洗了頭。頭發半濕就編了辮子,打眼看上去濃鬱如墨。

他臉上裝得威嚴,嘴角卻含了半縷笑意。進東暖閣坐在南窗下的地炕上,心裡正盤算著要告訴她今天聽來的笑話,榮壽在邊上叫了聲主子,嗬腰道,“先前主子娘娘差人來傳話,說要換了寢宮裡的司帳。奴才回主子一聲,過會子就上敬事房挑人,著緊的調理調理,明兒就能上值伺候主子了。”

☆、60章

皇帝轉過頭來瞧他,眼神陰騭,“榮壽,你在禦前不是兩三天,規矩還記得嗎?”

榮壽嚇得就地跪倒下來,磕頭道,“奴才都記得,主子爺您聖明,奴才領了命不知道該怎麼處置,這才想預先和主子打個招呼的。主子是奴才的主子,皇後娘娘也是奴才的主子。娘娘下了令兒,奴才兩個腦袋加起來也不敢違抗,求主子聖裁。”

皇帝哼了聲,“你一個腦袋已經沒了,再不清明些,剩下那個隻怕也保不住。”把手裡的卷軸一撂,冷聲道,“去回你主子娘娘,朕跟前不愛常換人,素以朕用著順手,就不勞她費心了。”

榮壽在墁磚上碰了個響頭,站起來的時候%e8%85%bf肚子發軟,剛要退出去,皇帝又叫住了他,“今兒皇後上老佛爺宮裡去了?”

榮壽道是,“奴才回宮代主子上老佛爺跟前請安,皇後娘娘也在。趕上宮外老鄭%e4%ba%b2王福晉和四公主進來,四個人坐下來抹牌玩兒。太皇太後問了主子好,也沒說彆的,囑咐萬歲爺保重身子,就打發奴才回來伺候主子了。”

皇帝朝窗外看,外麵燈火輝煌,雪片子飛進簷下,已經染白了站班太監暖帽上的紅纓。他靠著鎖子錦靠墊,慢慢轉動手上扳指。照著推斷來,太皇太後那裡應該得著信兒了。宮裡不準嚼%e8%88%8c頭,可也擱不住偷偷摸摸的傳。素以這一暴露,往後的事兒少不了。他和皇後少年夫妻,情分還是有的。皇後心善,把素以放到她那裡原也沒什麼,可她不光心善,有時候耳朵根軟,她糊塗,這一糊塗就得出紕漏。那個皮頭皮臉的丫頭,再機靈也經不起太監掄笞杖招呼。還有皇後那個寶貝弟弟,變著方兒的套近乎。年輕女孩兒,萬一抵擋不住誘惑點了頭,那他怎麼辦?

皇帝越想越糟心,伸出一根手指指點著,“司帳不用換,倒是司衾,你給朕留神瞧著。老祖宗和皇後那兒沒彆的動靜,事兒壓住就壓住了。萬一有點風吹草動,禦前就該好好清理清理了。”

榮壽聽得心頭直打哆嗦,不能清理啊,一清理牽連就廣了。他要太太平平穩坐大總管的位置,這會兒還真得擦亮照子棄暗投明。彆的人說什麼都不作數,萬歲爺是天,隻要萬歲爺喜歡,那些小碎催不都得讓道嘛!什麼太皇太後、密貴妃,都是依附君王生存的。女人到天邊也翻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這宮裡到底誰說了算,不用問人,大夥兒心裡明鏡兒似的。

他一迭聲應是,“奴才省得了,奴才笨王八也有開竅的時候。主子瞧好兒吧,這回辦不妥,主子揭奴才王八蓋兒。”

皇帝擰著眉,隨意揮了兩下手。到了進酒膳的時候,禦膳房裡的小食兒都布置好了,由侍膳處太監搬食盒進暖閣來。原本敬事房遞牌子該是午膳時分,他嫌大中午的挑女人說不過去,下旨換到了晚間。這頭才斟罷了酒,門簾子打起來,敬事房馬六兒把袍角掖在腰裡,進門擎著大銀盤,從門前膝行進來,高唱了一聲,“恭請萬歲爺禦覽。”

他瞪著那滿盤綠頭簽有些犯難,他每月才幸後宮六七回,這趟又逢秋獮,算算來回折騰了近兩個月。後宮的女人……是他的責任。皇帝有時很可悲,白天對著滿桌的通本折子,晚上還得和一大堆進幸的名牌打交道。本來這上頭已經很淡了,要是突然停下來,素以大概很快就會成為眾矢之的。他有些無奈,一手支著下頜,順著趟兒看過去。打頭的是密貴妃,再往下是德賢良淑四妃。看到和貴人的牌子他頓了頓,上回臨幸她,被素以提鈴攪黃了。他那天打了欠條說好補上的,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他把牌子倒扣過來,“不用背宮。”

馬六兒利索應個嗻,弓著腰背退了出去。到門外和敬事房總管趙積安回話,“今兒不用馱妃太監了,主子說走宮。”

趙積安哦了聲,“那彆愣著,趕緊傳話叫準備上吧!”

長滿壽縮在抱廈裡搓手,他才料理好了乾清宮的差事過養心殿來聽使喚,正巧遇上敬事房交代話。宮裡上值有定規,皇帝進膳到翻牌子期間有專人伺候,因此大家都閒著。天兒太冷,宮女太監分了值房,各在兩處烤火取暖。中間隔一張厚氈,隔壁有點動靜也都聽得見。他從門簾邊上的縫隙往屋裡瞧,素以正低頭納她的鞋底子。耳門大的人,泥塑木雕樣兒三不管。▓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他有意叫住了趙積安,“走宮?誰這麼大臉子?”

趙積安哼啊哈的,壓低聲道,“是靜怡軒的和小主,就是見天兒清水臉子的那位。那位小主賊摳門兒,手指頭縫裡不露半點財的。這回敢情是要出頭,怎麼發恩旨叫走宮了?”

說起走宮確實是件體麵的事,彆人洗乾淨剝光了,大褥子一裹抬進門來。走宮的不是,走宮能穿衣裳,跟著敬事房太監,帶著貼身的宮女兒,大大方方從門口進來。一般是有榮寵的才能這麼得臉,宮人們的常識就是誰走宮,說明誰紅了。

不過長滿壽倒不這麼看,“咱們主子丁是丁卯是卯,上回賒了賬,這回得惦記著還回來不是?也是瞧人家小主可憐見兒的,冷落一回,再捧一回,兩不相欠嘛!”

門口說得熱鬨,素以全聽見了。這些太監真是人嫌狗不待見的,背地裡胡天胡地瞎說,也不怕拔%e8%88%8c頭!主子臨幸宮妃原就該當,走個宮嘛,值當他們說三道四的。她是站在局外人的立場上看事,可誰來告訴她,心裡沉甸甸的又是怎麼回事呢?

她低頭掰鑷子拔針,勁兒使歪了,往邊上一挫,針斷了。她長長歎口氣,捧著鞋底發愣。邊上那貞拿肩頂頂她,使了個眼色,沒說話。她醒過味兒來,勉強笑了笑。這叫什麼事兒啊,真是吃錯了藥了。主子翻牌兒關她%e5%b1%81事,她還不高興上了!

探身搬笸籮來,從裡頭翻針線盒子,挑根針就著蠟燭光穿線,那貞笑道,“燈下納鞋底,你好眼神兒。年輕不省著點用,等上了年紀就不頂事了。”

素以還沒張嘴,瓊珠先接了口,“姑娘長得好,甭管宮裡宮外,橫豎吃香。竹竿胡同那些個傍家兒1,功夫到了,肚子裡沒墨水,手上活計也不上台麵,不照樣吃香的喝辣的!”

她一開口就沒好話,竹竿胡同都是從了良的粉頭,大多有兩個得意的老相好,靠著和人暗中來往過日子。好好的,拿那些下賤的官妓和禦前女官比,她存的什麼心?那貞也聽不過去了,板著臉道,“你這是作踐誰呢?這種汙言穢語出口,也不怕辱沒了自己的身份。”

瓊珠尤不自知,“我不過湊嘴一說,彆當真呐。”

素以嘴上不愛吃虧,這世上走動,你敬我我自然敬你。像這類懷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