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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略 尤四姐 4268 字 3個月前

道,“再多嘴,不用朕發話,自己上敬事房領板子去。”

兩個人嚇得一縮脖兒,嘴裡說萬萬不敢,垂手挨到邊上去了。外麵那貞打起簾子進來伺候,見皇帝坐著便道,“主子還沒歇下?”說著來接皇帝手裡的蓋盅,覷覷他臉色道,“主子,奴才想給素以求個情兒,她這模樣,今晚上怕是沒法提鈴了。奴才看她走路打晃,幾次掙紮起來,像喝醉了似的,%e8%85%bf裡使不上勁兒。主子您看……”

皇帝略頓了下,“罷了,今兒就免了她的罰。這會子人怎麼樣了?”

那貞看了兩位總管一眼,訕訕笑道,“那丫頭孩子氣兒,先頭還說要磨豆漿的,我出去了一回,回來看她,趴在磨盤上睡著了。”

真是個心%e8%83%b8寬廣的,天塌下來也能踏實睡。這趟又沒認出他,她倒是不擔心得罪他。老話說虱多不癢,犯錯犯得太多,習慣成自然,已經全不放在心上了。這種脾氣不錯,自己知道寬慰自己,彆人惱火是彆人的事,她壓根兒不在乎。皇帝突然覺得有點糟心,自己太較真,反而顯得皇帝忒小肚%e9%b8%a1腸。

他擺擺手,“都退下吧!”

司衾司帳進來服侍,其餘的都跪安了。他仰在引枕上,近來眼睛不大好,枕頭裡灌著甘菊能明目,隻是翻個身就沙沙作響。也說不清原委,這段時間政務不忙,鬆散下來,人就變得空落落的。當真是個勞碌命,能夠歇一歇,卻不知道自己該乾什麼了。或許哪天得了閒上景陵祭拜額涅去,他對額涅有愧,兒子做了皇帝,礙於皇父和太後都還健在,沒能給她這個%e4%ba%b2額涅上尊號,這是做兒子的大不孝。

今天在暢春園看見皇父一家子那麼和睦,自己就跟外人似的,心裡還是感到難過。其實不管多大年紀,對自己的父母%e4%ba%b2總有一份感情上的依賴。他小時候養在淑妃宮裡,六歲之後吃住都在阿哥所,自小就沒有感受過%e4%ba%b2情。祁人祖上有規矩,即便知道母%e4%ba%b2是誰,為免慈母敗兒也不能走得太%e4%ba%b2近。不過相較於其他兄弟他還算是好的,畢竟額涅是貴妃,他還能偷個空檔鑽進建福宮去。可惜那時候不懂事,對額涅欠缺理解,母子不相%e4%ba%b2,成了這一生最大的遺憾。

雨打在欞子上颯颯作響,今兒想起這麼些成年舊事來,奇怪得緊。千頭萬緒在腦子裡盤桓,輾轉一陣方迷迷糊糊的睡過去。

次日醒來已經天光大亮了,自打會記事起五更點卯,這是多年積攢下來的習慣。今天不知怎麼居然晏起(晚起)了,虧得逢上休沐,倒也沒什麼妨礙。外麵的光透過黃綾帳子照進來,迷迷糊糊裡看過去,像個安全溫暖的殼。稍醒了醒神才撐坐起來,伸手去撩帳子,外麵立刻響起了擊節。榮壽隔著簾子高聲請安,穿堂裡一溜薄底鞋踩在墁磚上的腳步聲,禦前的人來伺候洗漱了。

他坐在龍床上,小太監跪在一旁給他穿鞋。他擔心天氣,便下了腳踏去推南窗。外麵雨勢纏綿,看來一時半會兒出不了太陽。視線一轉,很意外看見了素以,她正端著漆盤從廊廡底下過來。他這才想起昨天自己把她撿回了養心殿,她留到現在,大約是為了做豆汁兒吧!

後殿裡靜悄悄,碗底擱在花梨桌上的聲響隱約可聞。他托著雙臂讓太監更衣,換好了常服配上葫蘆活計,又漱口淨臉,收拾妥當才過地罩往後殿裡去。那頭早就已經鋪排好了早點,七七八八的小食,加起來攤了大半張桌子。他站在門前的盆栽邊上看,她梳著平常的把子頭,沒什麼首飾,一邊綴著個穗子,顏色也不鮮亮,淡淡的粉。大概怕豆汁涼了,不時的拿手摸銀吊子。前幾次見她都是梳著大辮子,今天換了個發式倒有些新奇。一低頭,細細的穗兒在臉頰邊上擺動,露出一截雪白的頸子,粉藕也似。

許是察覺了有人來,回過身跪下磕頭,“奴才恭請萬歲爺金安。”

他坐到膳桌後頭,淡淡道,“你起來。”

她謝了恩斂袍站起來,低眉順眼的掖著兩手,聽見皇帝說“你這會兒認識朕麼”,忙抬眼看過去,紅著臉道,“奴才眼拙,昨兒沒想到萬歲爺這麼晚會出養心殿。實在是雨下得大,奴才看不真切,以為不是軍機處大小章京,就是禁軍值房裡的侍衛……”

皇帝冷眼瞧她,“彆說下雨,恐怕大太陽底下你也未必認得出朕來。你說你這是什麼毛病呢?是忘性大?還是眼眶子裡根本沒人?”他覺得這是件比較值得深思的事兒,一個皇帝這麼讓人記不住,簡直失敗得無以複加。

素以也認真的琢磨起來,眼下情形答哪個都不對,斟酌一番說,“奴才不是眼眶子大,更不敢眼裡沒有萬歲爺。奴才是腦子鈍,眼睛有疾不好使……”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原想追究追究,被她這麼自我調侃,火氣差不多也散儘了。皇帝垂眼掃掃麵前的焦圈,“豆汁兒做好了?”

素以敞亮應個是,可又顯得有些猶豫,“奴才不知道您能不能聞得慣那種味道……”她挨過去提小銀吊子往蕉葉杯裡倒,怯怯又添了一句,“這東西是街邊小吃,一個大子兒買一碗,不是什麼有體麵的吃食。萬歲爺要是覺得不好喝,說明它配不上萬歲爺的金尊玉貴。奴才打包票,奴才做的,那可是絕對地道的京城口味呀!”

☆、第28章

真的愈發會周旋了,吃了不服口是他自己的問題,和她沒什麼關係,因為她做得無懈可擊,手藝或工序上絕不會出紕漏。

“你怎麼知道地道?你嘗過?”皇帝說,“朕還沒用,先入了你的口?”

她支吾了下,站在桌旁眨巴著眼看他,“孔聖人說過,廚子嘗菜不算罪過。奴才害怕做得不好委屈了您,順帶便的咪了那麼一小口。”

皇帝四書五經都是熟讀熟背的,一聽她這話就是在糊弄。他揀起個焦圈來,慢吞吞往泛著酸氣的茶碗裡蘸了蘸,“孔聖人說過這話?”

她有點心慌,“那是奴才記錯了?是亞聖人?要不就是老子、莊子、韓湘子……”

皇帝被她弄得頭暈,都在什麼亂七八糟的,到最後連八仙都出來了,她該不是成心來攪局的吧!他連連擺手,“得了,這麼下去聖賢都要讓你糟蹋遍了。”說著湊近了聞那味道,異乎尋常的臭。他捂住了鼻子,“味兒真大!城裡老百姓愛吃這個?”

素以連連點頭,“沒錯兒,城裡有個規矩,您要是齊頭整臉的坐在街邊上吃羊霜腸,那準得叫人笑話。喝豆汁兒不一樣,雅俗共賞的東西,大老爺上朝點卯路過攤子還停轎灌上兩口呢!”

她說得那麼好,皇帝將信將疑。招了榮壽過來,“你瞧這豆汁地不地道?”

榮壽抓耳撓腮,“奴才是保定人,豆汁兒喝得不多,也不愛那味道。要不找路子來?”他衝門前侍立的宮女努努嘴,“趕緊的。”

路子來了,裂開嘴嘿了聲,“就是這味兒,多香啊!這是素姑姑做的?哎喲您本事可真不賴!”→思→兔→在→線→閱→讀→

他們忙著恭維客套,皇帝低頭看,綠油油、混沌沌,光瞧樣子就有點猶豫。

素以倒不操心自己做得好不好,隻管盯著他的手指頭和側臉發呆。多好看的人呐!近了看更漂亮。做皇帝的保養得當,皮膚油光水滑的,比女人還嫩點兒。那“纖纖玉指”抓著焦圈,連焦圈都變得好看了。她想起家裡那兩個哥子,長得並不差強人意,就是軍營裡打混,風裡來雨裡去,三十來歲像給豬拱了似的。貨比貨得扔,一點兒不差。要不是這位肩頭挑著團龍紋,真要以為他是哪家畫樓裡光會%e5%90%9f詩作賦逗弄美人的公子哥兒呢!

皇帝還記得她那句與民同樂,四九城裡老少都愛的吃食,他要是硌應,就說明他這皇帝挑嘴,沒有和天下百姓同進退的精神。終於憋著氣喝了口,說不出什麼感覺,酸裡帶了點甜,不算好喝,可也夠不上難吃。

素以愣愣瞧著他,“萬歲爺,您覺得怎麼樣?”

皇帝唔了聲,“還成。”

她很高興,“頭回喝沒有立馬撂碗,說明這豆汁兒攀得上您。喝多了就更喜歡了……焦圈彆蘸呐,軟糊了沒勁。”她把一小碟鹹菜端過來,往他麵前遞了遞,“您咬口焦圈就口辣鹹菜,再喝口豆汁兒,酸甜味兒和油炸的味道混到一塊兒,沒那麼衝鼻子。您品品,是不是有那麼點肥肥的?”

肥肥的?她的詞一向用得新鮮。皇帝咂咂嘴,她說的肥,大概就是醇厚的意思。的確,這東西跟學手藝一樣,入門難,等服了口就順當了。他細細嚼著,轉過臉來看她,她大眼睛放光,充滿了興奮和成就感。皇帝心思飄忽忽變輕了,登基之後再沒有人這麼毫無芥蒂的和他處了,位高權重,自然會缺失很多尋常的東西。比如%e4%ba%b2情,比如友情,比如愛情。皇家%e4%ba%b2情淡漠由來已久,昔日的發小兄弟見了他都得跪拜。還有他的私人感情,三宮六院七十二妃,雨露均沾。和不同的女人,卻從沒有不同的感受。說得糙一點,閉上眼睛就那麼回事。上到皇後貴妃,下到常在答應,對她們更多是為夫為主的責任,其他的就再沒有了。

神思扯得雖遠,一會兒功夫就又回來了。他低下頭拿勺子攪了攪,暗裡嘀咕,不知道皇父那時瞧上慕容錦書是為了什麼,也許就圖一個溫暖的微笑,一道清澈的眼波。

皇帝進膳彆樣優雅,素以沒見過吃飯吃得那麼有品相的。當真是教養好,還有骨子裡的那份淡然,彆人想學都學不來。眼看著他慢慢把一碗豆汁都喝了,她竟然比得了賞賜還滿足。哈著腰道,“萬歲爺進得香,不過豆汁兒消食,回頭過不多久又得餓。還是讓禦膳房備點小零嘴,餓了好墊墊胃。”

禦前講究侍膳不勸膳,皇帝沒有再用的意思,就該準備收了。太監宮女魚貫進來撤膳,素以看準了時機在邊上搭手,好借著東風退出殿。這裡沒彆的要她辦,和榮壽說一聲就能回尚儀局去了。她那些徒弟不能放任不管,原本就是等著調理出來要用的,這麼乾擺著,怕要耽誤了彆人前程。

皇帝漱口盥手,待她要退出去時掃了榮壽一眼。那位紅頂子總管太監猴兒精,立馬就會了意,叫道,“站著,主子還沒發話,誰讓你走了?這是哪裡來的規矩?”

素以頓住了腳,忙低頭應個是。不知道皇帝還有什麼吩咐,不能出口問,隻好重又回到跟前侍立。

皇帝姿態從容,站起來消食,緩緩的踱步。從她麵前過,微仰著頭,反剪著手,緞麵的醬色夾袍泛出淡淡的暈。他%e8%85%bf長腰線高,臥龍帶緊緊束著,越發顯出挺拔頎長的身姿。素以掀掀眼皮,這麼不厭其煩的來回兜圈子,他不暈,自己看著都有點受不住。以為就這麼一直沉默下去了,他忽然開了口,“昨兒皇後宣你過長春宮了?說了什麼?”

素以老老實實的回答,“主子娘娘就說起老公爺喪儀的事兒,說謝謝奴才。還放了恩典,賞奴才一把金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