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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同齡少年都頗為騷動之際,他卻從不跟旁人在這其中打混。

那時,他有一位未婚妻,還在稚齡。他們之間當然談不上有什麼深厚的情愛,甚至因為父輩駐守的地方不同,平時也並不可能耳鬢廝磨,天天見麵。

但他從小就極其富有責任心,在婚約訂立的一霎那開始,他就把她當作自己一生之中最應當顧及的重責大任,鄭重其事地安放在心靈的最高處。

他為她繪畫冊,平時給她寫信也是圖文並茂,向她描述朔方的景色和發生的奇事,甚至隻是在勞碌了一天之後,在夜市上喝到的熱騰騰香噴噴的羊湯,他都要畫在信上——他至今還能記得自己畫完那個大湯碗之後,猶豫了一霎,又研開品綠色的顏料,在湯麵上加繪了幾個小小的蔥花。

他在市集上見了甚麼好東西,也總是記著給她買一份,再派人一並送去臨沙城。

然後,等過一段時間,他便會收到她的回禮。

有時候是一個打得略有些歪斜或鬆垮的絡子,有時候是一塊絲帕——上麵的圖案並不是繡的,而是拿筆繪上去的。

有時候她送來的甚至就是幾塊好看的石頭、一張用樹葉拚貼出來的圖畫,充滿野趣,與彆家小娘子會送贈心上人的禮物截然不同,但他卻覺得很有意思。

他本以為這就是他人生接下來的軌跡,和她互通信件、互致禮物,直到他們都到了應該成婚的年齡,暫時擱置的定%e4%ba%b2儀程重新開始張羅,最終終結於洞房花燭之夜,他手持秤杆挑開那張蒙在新娘頭上的紅蓋頭,蓋頭下露出她含笑的麵容來。

對,他連這個都想過。

他思來想去,總覺得以她的性格,即使到了洞房花燭夜,也不可能像旁的小娘子一般隻懂得含羞帶怯,臉紅逾耳。

她應當端坐在那張謝家陪送來的拔步床上,當紅蓋頭掀起時,她的長睫也隨之撩起,剪水雙瞳投向麵前的他,眉眼彎彎,麵容上隱藏的不是緊張、不是小心翼翼、也不是離開父母遠嫁朔方的害怕擔憂,而是一絲笑意。

那笑容必定是從容大方的,可能他到時候會比她還緊張,因此當她看清了這一點時,那朵笑容便會變得更加明顯一些,眼中隱藏著慧黠好笑的神采,促狹地瞥他一眼,或者打趣他一句“弦哥因何比我還要扭捏?”。

但那一切,都很快消失了。

那隻是他年少時曾經癡愚地幻想過的一個夢而已。

而今,那一切美好的回憶和夢境都化為灰燼,留下的隻有眼前的這個人,一身黑衣,夤夜而來,將利刃橫在他頸間。

仿若一個魔咒,生生世世,糾纏難解,不死不休。

第437章 【主世界夢中身】41

他的眼神黯淡下來。

“我雖為朔方節度使, 但軍中那些老將根節盤踞,各有勢力,我亦不能隨心所欲……”

他艱難地說著,聲音平靜, 態度坦蕩, 就像是把一切真相都攤開在她眼前, 任她評判一般。

“當年……父%e4%ba%b2驟逝,我接手時,花費了很大的氣力,才理順朔方這一攤軍政大事。但父%e4%ba%b2留下的那些舊部,各有打算, 擁我為主,也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利益……”

他說著,甚至右手五指蜷曲起來,反握住她壓製他的那隻手腕間。

“我在做的事情, 不過是不斷地權衡得失,平衡各方, 控製著他們在我自己良心允許的範圍內, 謀取一定的利益……”

他的聲音停頓了一下,忽然變得無比誠懇。

“這一切, 你如今也坐於高位, 應當和我一樣有所體會吧。”

謝琇忍不住冷嗤一聲。

她對這個“盛如驚”,自然沒有她表現出來的那麼怨恨, 但人設不能丟,尊嚴也不能丟。

前情提要都寫成那樣了, 她假如還能跟他相逢一笑泯恩仇的話,多對不起故事裡的謝大姑娘當年一身縞素, 在靈堂上握住朔方盛家的退婚書時,心中湧起的那些悲痛啊?

更何況他都大軍圍城了,還不允許她對此生出些自己的脾氣嗎?

“我是有些體會。”她冷冷說道,“但我倒不知,堂堂的朔方節度使,竟然會被那些老頑固掣肘至此。我若也同盛節度使一般念著舊情,對他們不忍下手、多有寬容的話,我今夜也不會在這裡了。”

盛應弦:“……”

啊,好像這還真的是她的性格呢。

談得攏就談,也不是不能適度地讓步,然而一旦談崩,她便有一套自己的行為準則,定要達到她的目的才行……

他輕輕歎了一口氣。

“瓊臨英明,我多有不及。”他溫聲說道。

然而她壓根不吃他好言好語的這一套,重重哼了一聲。

雖然她暫時好像沒有對他不利的意思,但是盛應弦也絲毫也不敢大意。

因為她的手一直十分穩定,不論說怎樣的話語、情緒又如何波瀾起伏,她掌握著那柄利刃的手卻一抖也不抖,始終橫在他頸間,既不真的刺破他的肌膚血肉,但也不稍移片刻。

這種強大的意誌力,甚至能夠控製情感的流露,讓盛應弦心頭感到了一陣震驚,繼而升起的,又是一股惻然。

誰天生就會控製自己的感情呢?就更不要說在他記憶之中的那個小姑娘,哭就是哭,笑就是笑,生氣也好、嗔怪也好、開心也好、期待也好,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情緒,她都從不會刻意掩飾。

他並不介意她這樣外向的性格,因為他覺得,小姑娘活潑可愛一點,也沒什麼不好。而且她這樣直率坦白的性格,意外地讓他覺得相處起來十分舒適,並不用一直揣摩小娘子彎彎曲曲的心思,也不用因為多餘或錯誤的猜疑而消磨彼此間的情分。

至於這種性格適不適合做朔方未來的主母,他那時候也隻是個小少年,於是大大咧咧地想: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誰知道他們從此就沒有了以後呢?

“我坐到今日的位置之上,才能理解你所說的那一切身在高位的不得已。”她的聲音裡竟然好似含著一絲笑意。

停頓了一霎,她的語氣驟然變得十分溫柔。

溫柔得幾乎令盛應弦心裡發毛。

“……可是,是誰把我送到這個位置上的呢?”

“你們誰曾經問過我,我又願不願意理解這一切呢?”

盛應弦的嘴%e5%94%87翕動了一下,又很快緊緊抿住。

讓她成為今日的謝太後的人,追根溯源,自然是下旨封她做太子妃的慎宗皇帝,以及不幸早亡的先帝。

可是他當然不會以為,這就是她想聽到的答案。

並且,仔細想來,慎宗皇帝雖然平庸了一些,但也不算是個昏君,自然也不會在她有婚約的情況下,還要冊封她做太子妃。

那個本來可以為她帶來無限幸福——以及可以作為護身符——的婚約,是他們朔方盛家主動舍棄的。

思想及此,他的心中忽然產生了一陣不甚規則的絞扭感,抽痛著,一下一下地,像是有人拿鑿子鑿著那柔軟的血肉,要把這深藏多年的愧疚化為楔子,死死釘在他心上一般。

“我……”他數次努力,終於從咽喉深處擠出一個字來。

他從未像這一刻那般,深深地體會到他們中間已是阻隔著時光與重洋,時間在變,人生若乘舟,各自往不同處行去,山水亦不複相還。

他亦從未像這一刻那般灰心。

因為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還對她有所牽掛,希望她能原諒他,然後——

然後還要怎麼樣呢,他也不敢去想。

他一時間竟然有點怨怪自己,在那風流佳公子的友人一時興之所至,向他傳授自己討姑娘家歡心的種種經驗和套路時,壓根就沒有用心聽過。

因此,他現在完全不知道要如何跟她講和。◣思◣兔◣在◣線◣閱◣讀◣

他左右為難了半晌,最後硬著頭皮,索性直接問了出來。

“我……我要怎樣做,你才會開心?”他問。

她聞言果然梗了一下。

她好像真的很驚訝,驚訝到一直都很穩的手都微微顫了一下,幸好她是用刀背壓在他頸間的,不然他此刻隻怕已經喉間多了一道淺淺傷口了。

她就這麼盯著他看了許久,就好像在這麼深的黑暗裡,她當真能夠看清他的麵容似的。

他不敢隨意移動,也不敢多作聲,就那麼無比溫順地乖乖躺平在榻上,任她一直盯著他,就好像是打算用自己的眼刀,把他從上到下儘都刮上一遍似的。

最後,他聽見她“嗬”地笑了一聲,忽然散漫地坐直了身軀,將手中那柄短刀總算從他喉間移開了。

可是他並沒有感覺好受多少。

因為——

剛剛她是猛然竄上來,打算扼製住他的反抗動作,但又因為女子的臂長天生較短些,她為了能夠一下子就製住他雙手的反抗,直接坐在了他的腹部,這才能用屈起的右膝夠到他垂落於身側的左臂,並死死頂住。

現在她坐直了,扼製他雙手的力道自然也鬆弛了,然而新的問題又出現了。

尊貴的謝太後一旦坐直,身體的重心便重新落到了太後的尊%e8%87%80之上,坐得盛使君不由得感到一陣呼吸困難,險些下意識地一顫。

他使儘渾身力氣,總算把發抖的那一陣有害的衝動勉強壓下;可是自己的這具身軀,卻好像被打開了什麼糟糕的開關,仿佛四肢百骸突然哪裡都不太聽話了一般,讓他倍感苦惱。

忽然,她的左手抬起,輕輕一甩。

盛應弦眼前一亮。

一片螢火從謝太後的手中浮起來,照亮了他們眼前的方寸之地。

盛使君一時間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那是何物?”他驚問道。

然而謝太後卻好整以暇地回手將臉上的黑巾解開,呼出一口氣,漫不經心地答道:“啊,是一點奇妙的小手段。”

這句話答了等於沒有回答,盛使君大概是很久不見有人對他如此敷衍了,不由得愣住。

帳內本是一片黑暗,但此刻點點螢火浮現在他眼前,勾勒出她五官的美好輪廓,螢光迷離,若星影浮動,一時間竟然有種美得不似人間的幻覺。

他竟像個初出茅廬的青澀少年一般,直勾勾地盯著她那張久違了的麵容,試圖在記憶中的小姑娘和麵前的年輕女子之間,找出一絲相似之處。

的確,她的五官已經長開,身姿也愈發窈窕,臉上帶著一絲似笑非笑的神色,遠比幼時那個經常在外頭跑來跑去、因而臉也曬黑了一重的小毛丫頭要美麗得多,也危險得多。

他還欲再看,那片螢火卻仿若終於到了儘頭,忽而暗淡下去,嫋嫋消散。

盛應弦還未說話,就借著螢光消散前的最後一絲光芒,看到謝太後輕嘖了一聲,仿佛從什麼地方又拈出一枚道家的靈符模樣的黃紙。

下一刻,卻是一道細小的火光在黑暗中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