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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問道:“切斷?如何切斷?”

他愣了一下。

而就在這片刻的緘默裡,她又問道:

“高方智如何肯坐以待斃,將他布下的暗線都一一告知於你?他若是肯對你那麼言聽計從的話,又怎麼會把這種大逆不道的罪名狠狠扣在你的頭上?你知道他是怎麼與北陵聯絡的嗎?你知道除了他之外,朝中還有誰傾向於北陵嗎?這幾日是否有人在前朝提出要割地賠款?如今的中京,是否還潛伏著北陵的密探?……”

晏行雲:“……”

他一時間竟然被她詰問得有一點無言以對。

而她並不就此罷休,而是跨前兩步,讓他看清了她激動的神情。

“而且,焉知那些老狐狸這麼爽快就認下了那一紙詔書,不是因為北陵兵勢難以阻擋,無論是帶頭抵抗、還是京城陷落後找個替罪羊,監國太子都是最好的人選?!”她一言誅心。

晏行雲:!!!

“難道當日皇上突然倒下,事後張後封鎖消息、關閉宮禁,那些老狐狸心裡就沒有一點推測嗎?若是皇上並無大礙,張後何至於此?”謝琇又道。

“在此時,你闖宮在先,後又突然拿出一紙詔書,說皇上立你為太子……若你是朝中重臣,麵對這樣的情形,會作何想?”

晏行雲:“……”

啊,說得沒錯。

他也一點都不會相信那紙詔書是百分之百的真貨。

可是他又能怎麼辦呢?

情勢如此,才能把他推上太子的寶座。而情勢如此,他已經無法回頭、也不能後退,隻能一口氣地往前衝去,遇神弑神,遇佛斬佛,如此方可。

所以,他根本無法放棄任何一點對他還有用的助力。即使那種助力是來自於彆有目的之人——譬如高方智——也是一樣。

“事到如今,已經不容我說不了……”他聽見自己聲音嘶啞地說道。

“一回頭,便是萬劫不複……而即使一直走下去,腳下也是萬丈深淵……”

他不知道自己的嗓子為什麼會沙啞,也不知道自己說著這些話的時候,為什麼會心臟絞痛。

他還不知道自己的眼眶已經全紅了,死死地盯著麵前的她,鼻翼翕動,像是快要溺水的可憐人。

“我不當這個太子,我就得死!”他忽然“咚”的一聲,右拳重擊炕桌的桌麵,語調憤激起來,猛地向她邁出了一大步。

“我當了這個太子,可能也會死……”

他的聲音嘶啞難辨,可是他已經全然不在乎了。

“即使這中京城已經是個篩子,我也得把它扛起來!”他一字一頓道。

他看到她的眉心輕輕一跳,似是有所動容。

他心下一喜,就想乘勝追擊。

“高方智雖居心叵測,然我已無人可用……暫時,必須留著他的性命。”他做出懇切的態度來,又往她麵前跨了一步。

“瓊臨……”他哀懇似的喚她。

她抿%e5%94%87不語。

於是他便得寸進尺,又往前了一步。

這一下他便已經到了她的眼前。於是他試探著,雙眼緊盯著她的臉,右手卻悄悄伸過去,握起她的左手,試著一根一根手指展平,然後微微側過臉來,舉起她的左手,將掌心貼在自己的臉頰上。

“瓊臨,你最是個憐弱惜貧的,現如今我已經山窮水儘了……你一定會理解我的,是不是?”他輕聲問道,垂下視線,又將自己的右頰在她的掌心裡蹭了蹭。

她還是沒有說話。

他也不慍不惱,握著她手的那隻右手微微收緊了五指,柔聲道:“你我才是一家人……對嗎?隻有你才想著我,惦記著我……我知道你是關心我,才這麼為我打算的……是嗎?”

她沒有作聲,隻是抬起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一點點地掃過他的臉。

他也不害怕,任她瞧著自己,又道:“……高方智真的不能殺……至少,是不能現在殺。他還有用……”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看到麵前那雙眼瞳之中的神色漸漸冷了下去。

他一驚,慌忙停住了這個話題,又將那些溫柔小意拿了出來。

他又用臉頰蹭了一蹭她的掌心,順勢微微一偏頭,將%e5%94%87也送到她的手掌裡,在她掌心輕輕%e5%90%bb了一下。

“中夜黑暗,”他的嘴%e5%94%87還停留在她的掌心,他的雙眼卻直勾勾地盯著她的眼睛,說話時%e5%94%87齒間撲出的氣息熱熱地在她掌心熨帖著。

“隻有你……能與我同歸,瓊娘。”他極儘柔情地說道。

“等到我們贏了這一戰,我就為你請封,定要讓你名副其實地做那人上之人……”

他的眉目更加放緩了,又兼神色間脈脈含情,看上去愈發俊美不可逼視,恰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到時候,你便可以知道,我總是會讓你如願以償的。”他的聲音愈發低下去,到了最後幾個字,已經如同在%e5%94%87間低喃一般。

謝琇盯著他,一時間簡直要氣笑了。

……這算什麼?美人計?

可是他又何時讓她如願以償過?

……哦,不,或者應該說,她又何時對他說過自己真正的願望?

他們之間的隔閡,從一開始就存在,也從來沒有因為後來的接近而消除過。

他娶她是因為他不愛她,但她又極有本事,不會那麼輕易就死去,正好拿來完善他的形象,填補他最後一個缺陷,又可以讓他強大堅固,無懈可擊。

既是如此,那麼他現在所表示出來的這又是什麼?一廂情願地以為他所給她的,就是她最想要的?從此她就可以死心塌地地為他效命,不但做他的解語花,還要做他的殺人刀,為了他的“有用”二字,就放棄自己的道義與堅持?

他分明也沒有能力切斷高方智潛通北陵的途徑。他或許甚至根本不知道高方智與那些北陵蠻子之間是如何傳遞信息的。如果他能夠痛下決心,逮捕高方智,嚴加審問,或許還有希望能夠知道,並及時搗毀那條暗線。

可是,他總是有各種各樣的權衡,各種各樣多餘的考量。

在他眼中,高方智的“有用”,以及高方智給他的威脅,似乎比家國大義,暫時更重一些。

她能夠理解他為何作此想法,但卻抑製不了自己%e8%83%b8中湧起的失望。

“……晏長定,”她聽見自己的聲音。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要叫他這個舊的表字。

或許是因為,她覺得麵前的這個“太子李重雲”,陌生得可怕,還不如舊日的“小侯爺晏行雲”,是吧?

她問了他一個奇怪的問題。

“你知道……榮暉公主是怎麼死的嗎?”

晏行雲一怔。

第369章 【第五個世界千裡光】114

他當然記得榮暉公主的事跡。

榮暉公主猶如天際一閃而過的那顆最亮的流星, 在大虞的曆史上留下了最濃墨重彩的一筆之後,就如同她出現得那般突然一樣,又突然地、匆匆地消失了。

永徽三十五年五月,榮暉公主李琇暶, 於北陵國都天定城, 隻身行刺納烏第汗, 得手後於混戰之中不幸殉國。

她的行刺掀起北陵內亂,因彼時北陵內部情勢大亂、與大虞之間交通斷絕,遺骨未能南歸,永徽帝遂於中京城外落雁山上,為榮暉公主建衣冠塚, 遣使四時祭祀不絕。

但是他何等聰明敏銳,自然立刻就覺察出了謝琇此問何意。㊣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他無法回答這背後隱藏的深意,因此他緘口不言,甚至下意識調開了視線, 仿佛在逃避著她灼灼的注視。

那種注視,就像是隱含著什麼極為明亮不可逼視的光芒, 誓要將他這具俊美皮囊之下隱藏著的黑暗, 照得無所遁形。

他無法麵對那樣的注視,甚至心頭油然產生了一種害怕的情緒。

他害怕她會拆穿他光輝亮麗的偽裝, 將他內裡隱藏著的那個生於農家、父母不詳, 不擇手段才走到今天的小男孩捉住,一把拉到陽光下來, 讓眾人都看到,他們寄予厚望、認為是明君的太子殿下, 甚至連一絲天家的血脈都沒有,整個人便隻是彩繪精美的一盞花燈、一隻紙鳶、一張麵具, 拋開昳麗的外形之外,便什麼都沒有……

他垂下視線,不敢看她,也不敢保證她什麼。因為他骨子裡隻是個毫無根基、忐忑不安的農家少年,他還需要儘量拓展“太子殿下”應該握住的勢力,需要穩固自己的地位,才能在未來控製住永徽帝或仁王的反撲……

因此他可以暫時忘記何為道義,忘記何為直道而行、舍生取義,忘記這個國家曾經有多少人為了對抗蠻族而犧牲,忘記榮暉公主去國離鄉,在北陵獨自因為行刺納烏第汗而殞身時,隻有二十歲——

而那一瞬間,不知為何,強烈的失望之情,化作一柄利刃,狠狠地貫穿了謝琇的%e8%83%b8口。

那種陌生而激烈的情緒,甚至主宰著她,一瞬間促使著她說出了——

連她自己都要詫異的話。

“……我就是她。”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冷冷的,如同冬日落下的霜雪,靜寂無聲,卻又仿佛凝結成一根根尖銳的冰棱,從簷下墜落,劃破幾乎令人窒息的空氣,刺穿大地表麵板結的凍土,在那裡留下一道道裂痕。

晏行雲:!!!

他猛地抬起頭來,一把攫住她的手,連剛剛用臉頰去貼她的掌心的溫柔小意,都忘記了。

他太震驚了,震驚得好像靈魂與這個軀殼一霎那都分離開來,失去了身體的五感,靈魂則漂浮在這個房間的上空,向下俯瞰著此刻站得無比接近、心靈卻從未如此遙遠的兩人。

“你……你說什麼?!”他聽見自己扭曲變形的聲音,不可置信地反問道。

她好像也稍微有點驚訝,像是並沒有想到自己能夠被這麼強烈的情緒助推著,就將自己最大的秘密突然暴露於他的麵前似的。

但是既然已經說出口了,也就無所謂對錯。

反正她也知道他最大的秘密——他的身世之謎,那麼……他們兩人,到了最後,終究還是……扯平了吧?

她的眉目漸漸舒緩了下來,最後麵色歸於一片平靜。

她平靜地回視著他,說道:

“我死在了北陵。年輕橫死,魂魄無著,混混沌沌地在地府盤桓多時,閻君憐我舍生取義、命不該絕,又賜我一段機緣,將我送回了人間。”

她說起這一段杜撰的故事來,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如何回魂,並不是重點。

因何而來,才是重點。

“閻君曾言,大虞將遭大難。因此賜我一些仙術傍身,免我在大難臨頭之時,再度重複上一世的命運。”她冷冷說道。

晏行雲:!!!

他驚愕地半張著嘴,自己幾乎已經失去了聲音,咽喉緊縮著,脊背上慢慢地冒出了冷汗。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妻子身懷仙術背後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