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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麵色怡然地轉過臉來,迎視著她,悠然答道:“啊,我忘了謝夫人還不知道這件事呢——”

他的右手搭在圈椅的扶手上,食指指尖篤篤地叩著堅硬的紅木,道:“鄭蟠樓死之前,最後見過的人,就是盛侍郎啊——至少,目前我們知道的,就是這樣。”

謝琇:!?

她震愕萬分,不由自主地又把視線投向對麵的盛應弦。

結果她卻看到他微微垂下了視線,似乎並沒有否認這件事的意思。

她不由得衝口問道:“這……是真的?!何以見得?”

以她如今亮明的身份,實際上這個問題是有點逾越了。但薑雲鏡卻並沒有生氣之意,而是解釋得更詳細了一些。

“鄭蟠樓是獄卒來送早飯時,發覺他倒伏在牢房內的木床上一動不動的。”薑雲鏡道,“事後查明,前一晚,盛侍郎曾經到刑部大牢裡,單獨提審過鄭蟠樓。他們之間也確實談了一陣子話,但當時並無其他人在場,無人得知他們談了些什麼……”

謝琇更加錯愕了。

而此時,盛應弦沉聲道:“我隻是就案情中的幾個問題再度審問鄭蟠樓,他的回答,我也已經誠實上稟。當我離開時,鄭蟠樓依然活著,一切如常。對此後發生之事,我一點也不知情。”

謝琇不由得又看向盛應弦。

正巧他在此時也抬起了眼來,他們兩人的視線剛好又在半空中相碰。隻是,他們的視線隻是一觸之下,便又各自下意識地錯開了。

薑雲鏡冷笑道:“盛侍郎說得倒是輕巧,殊不知皇上想要的可不是這麼輕飄飄的幾句話……否則我今天又何必多跑一趟?”

盛應弦音色沉沉,像是在竭力壓抑著%e8%83%b8中翻騰的怒意。

“那薑少卿待要如何?”他問。

薑雲鏡啪地一拍桌子。

“我笑盛侍郎已經站在了懸崖邊上,卻猶不自知!”他陡然站起,臉上的笑意一掃而空,怒聲道。

“你以為你還有和上一次一般的好運道嗎?進了刑部大牢,還有一個紀折梅願意拿出她父%e4%ba%b2的遺物,冒著自己的身世暴露的危險來救你?”

謝琇:!

可是薑雲鏡的誅心之言並不在此停止。

“你曾經想過嗎,假若你不假仁假義地為了顧及你那個愚蠢的師妹而去見陸飲冰,也就不會被牽連下獄,那麼紀折梅也就不會為了給你%e8%84%b1罪,鋌而走險地去接觸陸飲冰,更不需要拿出‘長安繪卷’來贖你出獄……”

薑雲鏡的聲音愈說愈是嘶啞,語調卻愈加激烈。

“那樣她的身份就不會被拆穿,更不會被捅到禦前,進而不得不為了掩飾你辦案不力的無能,而%e4%ba%b2手把背後的一切揭開,還要被逼到北陵去,最後死在了那裡!!”

“夠了!”盛應弦一聲斷喝,蘊含著怒意,大步走近薑雲鏡,停在他身前。

他的身量要比單薄的薑少卿高一些,因此站在薑雲鏡麵前時,就格外顯出幾分氣勢與壓迫力來。

可是薑雲鏡卻好像渾然不懼一般,微微抬起下巴,冷冷睨視著盛應弦,道:

“多諷刺啊……你現在再一次陷入了泥沼裡,很有可能即將再一次領略刑部大牢的囚徒滋味……可是,這一次,再也沒有一個紀折梅,願意拋棄一切來救你了……”

站在紀折梅曾經起居的正堂裡,薑少卿一字一頓,句句誅心。

“盛如驚,你鐵骨錚錚,你義薄雲天,你心存慈善,你憐貧惜弱……你連街邊的乞兒都肯顧惜,還照拂著彆有居心的師妹……卻如何不知顧念你的心上人!”

盛應弦:!!!

第323章 【第五個世界千裡光】68

盛侍郎好像完全被擊倒了。他的嘴%e5%94%87微微顫著, 說不出話來。

薑雲鏡竟然還反而向前迫近了一步,陰著臉,深黑的眼眸裡仿佛蘊含著即將噴薄而出的怨憤。

“這些話,我早就想說了——”

他漂亮的五官扭曲了起來。

那一刻, 他不再是永徽三十六年的探花郎, 也不是如今的大理寺少卿, 他隻是當年的那個剛剛%e8%84%b1離魔窟的單薄青年,痛恨著自己的無能為力,滿腔憤怒都朝著那個他以為的罪魁禍首噴湧而出——但其實,他心裡也十分明白,那隻是一種掩飾自己的弱小無能與束手無策的方式罷了。

他痛恨沒有對紀折梅伸出援手、救她出險境的盛應弦。他更痛恨當年一無所有、對紀折梅麵臨的絕境無能為力的自己。

他的身軀都因為激烈的情緒, 而在輕輕地發著抖。仿佛這些年來,他從未像今天一般,能夠坦然無偽地,讓自己所有的情緒、所有的想法、所有的悲痛都傾瀉而出, 發泄出來一樣。

“你怎麼還能安然地度過這些年的,盛如驚?”

“當你看著你那好師妹還在中京的錦繡堆裡橫行霸道、自以為是的時候, 曾經想起過在那一刻, 遠在北陵的紀折梅過的是怎樣的日子嗎?”

“當你騎馬經過中京的繁華街頭,或登上高樓憑欄遠眺, 飲下一盅盅美酒的時候, 曾經想過在那一刻,遠在北陵的紀折梅, 或許正因為行刺納烏第汗而陷於生死關頭,命懸一線嗎?!”

“你立於天子之堂時, 她隻能屈身蠻人的氈帳;你於富貴浮華中痛飲時,她正在荒原野草中生死搏命……”

“你曾經想過她死的時候是什麼樣子, 會有多痛嗎?!”

薑雲鏡聲聲質問,幾乎要逼迫到盛應弦的麵上來;而盛應弦竟然無言以對,咚咚咚一連倒退了好幾步,最後咣當一聲,撞上了身後的桌椅,這才停下。

可是薑雲鏡並不肯就這麼放過他。

他再邁上前兩步,就好像要激憤得衝上去揪住盛應弦的襟口似的。

“你為什麼還活得這麼心安理得,盛如驚?!”

“你知道你勉力要遮掩、要維護的,是怎樣令人厭惡又不堪的東西嗎?”

“你的忠誠都獻給了什麼?殺害紀折梅的真凶嗎?”

“……你甚至畏怯得不敢直視這一切!”

謝琇終於決定自己不能再這樣坐視下去了。

再這樣下去的話,薑雲鏡不僅是將盛應弦逼迫到了牆角,他竟然還要將矛頭明晃晃地指向永徽帝,萬一被旁人聽去了,這就是無法了局之事——這算是什麼同歸於儘的招數?!

“等等!”她邁開腳步衝過去,一把拽住薑雲鏡的衣袖,阻止了他繼續向前,趕在他說出更傷人的話之前打斷了他。

薑雲鏡被她這麼一拽,總算暫時停下了對盛應弦的討伐。但他身上散發出的怒意很難及時消除,他帶著一點不可置信的神態,轉過頭來。

謝琇及時在他說出什麼穿幫的話來之前,搶先高聲說道:

“薑明見,冷靜一下!今天該說的是正事,不是這些——”

可是薑雲鏡卻好似把她的這種態度視作了背叛一般。他氣得鼻音咻咻,一抬手直指著對麵的盛應弦,喝道:

“難道我說得不對嗎?你為什麼還要替他說話?”

謝琇愕然,“我沒有……”

可是怒氣衝衝的薑小公子已經火遮了眼。

他衝口而出,朝著對麵的男人,發出一陣近乎破音的嘶啞咆哮。

“紀折梅說得一點也沒有錯!盛如驚!你就是個假仁假義、愚忠愚孝之輩!”

他最後的那句話出口的那一瞬間,室內的空氣驟然凝固了。

謝琇待要再去捂住他的嘴巴,已經來不及。

而剛剛還半靠在身後的桌椅上、渾身頹意,垂下視線一言不發地任由薑雲鏡斥責的盛應弦,卻一下子猛地抬起了頭。

他的瞳孔微微一縮,似乎連咽喉也跟著緊縮了起來,導致他發出來的聲音都有一點失真了。↘思↘兔↘在↘線↘閱↘讀↘

“你……你說什麼?!”

薑少卿剛剛滔天的氣焰戛然而止,驀地腰斬了一多半。

仿佛剛剛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不得了的話,他的嘴%e5%94%87翕動了數次,忽然怒道:“怎麼了?你沒聽清楚?”

盛應弦微微睜大雙眼,右手撐在身後的桌麵上,忽而一用力,站直了身軀。

“……聽清楚了。”他一字一頓地說道,目光中漸漸燃燒起了兩簇小火苗。

“可是,這不是你應該知道的事。”他的聲音低下去,麵色蒼白,可顴骨上卻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呼吸急促。

“你……你是從哪裡得知這句話的?!”他憋著氣,數度翕動嘴%e5%94%87,終於從齒縫間擠出這個問題。

“這世上……再沒有人……應該知道……才對……”他說得斷斷續續,仿佛心痛到了極處,也茫然到了極處似的。

薑雲鏡愕然地微張著嘴,血一瞬間就衝上了他的頭頂,他那張本就白皙的臉孔幾乎漲成了血紅。

“你……我憑什麼要告訴你!”他反而喊得更大聲了一些,然而任是誰都能看出那隻是一種虛張聲勢而已。

盛應弦死死地盯著他。

“……所以,確實是有人告訴了你。”他一字字地,咬牙切齒一般地吐出這句話。

薑雲鏡:“……”

他色厲內荏地狠狠瞪了盛應弦一眼,卻並不再答話。

可盛應弦似乎已經做出了結論。

他一個箭步衝了上來,一把揪住薑雲鏡的前襟。

“是誰……誰對你說的?!”他厲聲追問道。

薑雲鏡的目光東飄西飄,聲音聽上去也完全沒有剛剛的氣勢了,而是有些發虛。

“是……是宮裡……”他模棱兩可地說道。

“說謊!”盛應弦厲聲道。

“當時……不可能有外人聽到這句話!”他急切地爭辯道,“以我的耳力,根本沒有聽到附近有任何人埋伏……這世上,應該知道這句話的人,除了我之外,隻有……隻有……!”

好像是狼狽倉皇到了極點,薑雲鏡反而平靜了下來。他並沒有直接伸手去解救自己被盛應弦揪住的前襟,而是握住盛應弦那隻手的手腕,手上微微加力,冷笑著直視盛應弦的臉,反問道:“隻有誰呢,盛如驚?”

盛應弦臉上的血色在那一霎倏然褪儘了。

他們兩人,就像兩隻野獸,遍體鱗傷,血痕累累,卻還要不死不休一般地,彼此較著勁,咬著牙,相互角抵,撕扯對方的傷口和血肉,沒有一個人肯放手,肯放過對方,肯低頭認輸,說自己所堅持的是錯誤的——

謝琇的%e8%83%b8中忽然湧上了一股巨大的忿怒與悲傷,以及更為巨大的痛苦。

這種感覺,是她從未有過的。

這是她第一次,被現實清清楚楚地正麵擊中,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自己留下的痕跡,與命運播弄的悲傷,究竟能夠給被她留在身後的人,造成多麼巨大的影響。

這並不是她第一個離開之後又返回的小世界,但之前的那些小世界,基本上都是需要返工的小世界——也就是說,她的切入點永遠是“重新開始”,是一切的開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