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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立雪院,一提起“月華郡主”,就會變得咄咄逼人的薑明見,會忽然輕鬆起來,甚至不在意在“她”之後,有第二個年輕女子,踏入“她”所居之處?

盛應弦感到了一陣思緒混亂。

他忽然想到初識那一天在石盤山的山洞裡,麵前的這位謝大小姐——當時她還謊稱自己是“定雲道長”——為了證明自己的神通,用紙符幻化出來的、會說話的小鳥。

當時小鳥說的是:“斑騅隻係垂楊岸,何處西南待好風”。

他不由得聯想起了這兩句詩的前兩句。

“曾是寂寥金燼暗,斷無消息石榴紅”。

這兩句詩的意思是說,因為寂寥而難以入眠,等到燭儘燈滅;即使等到石榴花紅,也沒有你的消息。

他的眉心不由得慢慢蹙起。

難道這是……在暗示著什麼?

可是他沒有時間想清楚了。

因為薑雲鏡那愉快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這就是盛侍郎的待客之道嗎,不回應問候,也不請人入內坐坐?”

盛應弦深吸一口氣,側過身去讓開門口。

“薑少卿,請。”他的聲音近乎冷凝,頓了一下,他又把目光投向階下作年輕書吏打扮的謝大小姐。

“這位……”他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有找到任何適合的稱呼,隻好含混了過去,“也請進罷。”

三人進了正堂,雖然外頭的太陽還半掛在天上,但正堂裡各處的燈火已經點起來了,想也知道是為了備著今日薑少卿的來訪。

牆角有個紅泥小火爐,爐子上溫著一壺水,及待薑雲鏡與謝琇都坐下之後,盛應弦就緩步踱到那裡,拎著水壺,開始自己動手泡茶。

薑雲鏡拿眼睛瞥著盛應弦的動作,口中還有心情調侃:“想不到盛侍郎亦是個風雅之人哪。”

盛應弦將水壺放回爐子上,搖搖頭道:“薑少卿過譽了。隻是今日所談之事,恐不方便有旁人隨侍在側,也隻得自己來了。”

薑雲鏡的嘲諷猶如一拳頭打進了棉花裡。如他這等心高氣傲之輩,當然是不開心的。

他不開心,便使儘方法想讓彆人也不開心。

他又道:“瓊臨,筆墨預備好了嗎,我們這便可以開始了。”

謝琇:……!

正在一隅的小桌旁拎著茶壺斟茶的盛應弦那邊,陡然發出一陣叮裡咣啷的磕碰之聲!

薑雲鏡詫異道:“咦,盛侍郎今日身體不適嗎?竟然斟個茶都能碰翻茶杯?”

謝琇已然猛地從椅子上站起。

而盛應弦將茶壺就那麼磕托一聲放在桌上,傾倒的茶杯與漸漸流滿半張桌麵的水跡也無暇顧及,倏然轉過身來。

“你在叫誰?!”他的聲音裡仿佛帶著一絲波動。

薑雲鏡眨了眨眼睛,一臉無辜之色。

“你問我?”他指了指自己,又看向旁邊的謝琇。

“‘瓊臨’是謝夫人的表字啊……你不知道嗎?”

在燭火跳躍下,他彎起眼眉,有一瞬間那雙笑眼看似狹長,有若狐狸。

“所以,你也可以稱呼她為……‘謝瓊臨’。”他一字字清晰無比地將這三個發音從齒間吐出。

謝琇抬眼望向盛應弦。

隔著大半個房間,他看過來的目光裡漸漸蘊起了一股風暴。

然而他的表情依然是冷靜的,冷靜到近乎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個人情緒。

“謝,瓊,臨。”他將這三個音節咬得無比清楚。

“盛某還記得……謝大小姐曾經說過,你的表字是‘晴臨’。”他一字字說道。

“‘獨醉遠廊%e5%90%9f舊句,乍晴臨水數疏星。人生蹤跡知何定,不在天涯亦似萍’的‘晴臨’。”

謝琇:“……”

啊,對。

當初為了不掉馬,她倉促之下找出了近似的發音,甚至還找了幾句詩當作出處,這才蒙混過關。

就在她無言以對的時候,盛應弦竟然笑了一聲,咬著牙,又把她臨時找出的詩的最後兩句念了一遍。

“人生蹤跡知何定,不在天涯亦似萍。”

謝琇:“……”

她發誓自己當時真的沒有多想,但這兩句詩現在聽起來真是充滿了莫名的暗示意味。

第322章 【第五個世界千裡光】67

盛應弦又笑了一聲。

不知為何, 謝琇忽然覺得,盛應弦的笑聲裡,帶著一絲尖銳之意。

“盛某實在不明白……謝大小姐當初為何要向我隱瞞你真實的身份……與表字。”

他慢慢說道,仿佛是在借著這一字一句, 也同時在慢慢厘清自己的思緒。

“向盛某施恩, 卻要同時編個假的身世, 與假的道號……來解除盛某的困擾,卻要同時編個假的名字……”

他深邃的黑眸裡似有火光跳動。

“有什麼……是不可以告知盛某的嗎,謝大小姐?”

謝琇:“……”

或許他隻是因為這個雷同的名字,才變得情緒激動起來。但是,她的確也無法解釋, 自己當初為什麼要編造謊話,避免讓他得知這個雷同的名字。

她忍不住轉頭,望了一眼安然坐在旁邊的薑雲鏡。

是他投下了徹底擾亂一池春水、掀起滔天巨浪的那個炸.彈,但是他此刻卻看起來顯得無比安謐, 甚至還有閒心朝著她笑了一笑,表情裡儘是讚賞之意。

他是不可能幫她的, 甚至還有可能在合適的時機落井下石, 狠狠地刺盛應弦一記。

在這一刻,謝琇終於明白了。

薑雲鏡未必就真的十分怨恨盛應弦, 因為他在場%e4%ba%b2眼目睹盛應弦與紀折梅之間這近似反目的一幕, 就已經充分滿足了他那顆偏激乖戾的心。

他隻是希望有那麼一刻,紀折梅的眼睛, 能夠在盛應弦的麵前,看向他而已。

在盛應弦震怒的時候, 紀折梅的反應不是冷靜、不是驚訝、亦不是立刻試著出手平複他的怒氣,而是——

望向薑雲鏡, 就好像在盛應弦的麵前,他們兩人才是同一邊的,如此而已。

謝琇忽而想起在“西洲曲”那個小世界結束之後,她跑去資料庫裡調出來看的“薑雲鏡”這個人物的小傳。

隨著小世界被修複,很多隱藏設定會隨之浮出水麵。這些隱藏設定和劇情會被時空管理局的技術手段捕捉到,再彙集進資料庫中。下次萬一這個小世界再突然不穩定起來,或許這些新補充的內容就會在排查中起到作用。

而“薑雲鏡”的資料裡,說他少而家貧,唯有苦讀一途,因此他自幼便格外勤奮,也因此沒有玩伴、沒有朋友,點燈熬油地隻為能夠早日出人頭地……但一朝被長宜公主劫走,這一切願望瞬間成空,家破人散。

也因此,他此刻想要在她身上覓得的,或許正是他人生中所缺失的那些東西——

是同伴,是偏愛,是%e4%ba%b2近,是站在同一處,是任憑他如何使壞、都要無可奈何地笑一笑的寬容。

薑雲鏡哪裡是從她這裡尋求什麼簡單的愛情呢。

薑雲鏡所求甚多。

他當初失去的,並不單單是一位救命恩人。

而是一個不管他淪落至何地,都會從天而降、救他於水深火熱之中的俠女。是一個在深夜裡會拉著他逃%e8%84%b1牢籠、避開官差,在清早又會帶著他去吃熱騰騰早點的小姐姐。

是一個,會在任何人麵前,都偏袒他的,和善又愛笑的姑娘啊。

謝琇垂下視線。

很遺憾,紀折梅給不了他的東西,謝瓊臨也不一定能夠給他。

但即使這樣,謝瓊臨也不會因為他故意給她的麵前設了個陷阱而生氣。

她在心底輕輕歎息了一聲,爾後重新抬起眼來。

就在她的視線與盛應弦的目光相遇的一瞬間,她身上的氣場有了些許的改變。

“我並沒有什麼可說的。”她說。

“說那個假的身世故事,是為了讓盛侍郎心頭不再起疑,安心接受我的相助;用假的道號,是為了不欲以這麼一點小恩小惠來要挾盛侍郎報答。”

她的聲音平靜如水。↙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其後舍妹在貴府生事,我隻是想儘快結束那樁事體,將舍妹帶回家去……倘若有什麼冒犯之處,那麼我在此一並向盛侍郎致歉。”

說著,她還真的向著盛應弦一揖到底。

盛應弦:“……”

奇怪,雖然她將所有的疑點都解釋了一遍,然而他%e8%83%b8中的悶意不但沒能得到任何紓解,反而更加難受了幾分。

……而這樣的說話行事風格,也讓他聯想起一個人。

盛應弦頓時警覺起來。

他離開牆角的小桌,陡然往前走了幾步,一雙鷹眸裡驟然浮現出幾分淩厲之意。

“你……到底是誰?!”他逼問道。

謝琇一時懵了。

“我……我是……”她一邊故作結巴,拖延著回答的時間,一邊飛速地在心底權衡著“現在就掉馬”和“再拖一段時日”這兩種選項之間的利弊。

但在她得出結論之前,就聽到麵前的盛六郎厲聲喝道:

“你一直似是而非地暗示,刻意在言行上貼近和假扮……紀小娘子,到底有何居心?!”

謝琇:“……”

薑雲鏡:“嗬。”

一旁的薑少卿好像忍不住,漏出了一聲冷笑。

盛侍郎難得一見的、如鷹隼一般鋒銳的目光,瞬間就橫掃向薑少卿。

“……你笑什麼?!”

奈何薑少卿巍然不懼。

“嗬……我笑你愚癡!”他施施然答道。

“薑明見!”盛應弦%e8%84%b1口斷喝道。

薑雲鏡依然安坐在那裡,隻是迎視著盛應弦,含笑慢慢攤開了雙手,像是嘲諷、又像是滿含無辜。

“何事?”他應道。

盛應弦緊繃著下頜,似是將自己的情緒緊緊壓抑到了極限,但他的鼻翼又輕輕翕動著,眼尾在燭火映照下也似是拖出了一線隱約的紅意。

“盛某不知道你將無辜女眷也要拖到這一潭渾水之中,是何道理。”他的喉結滑動了一下,一字一頓地說道。

“盛某也已將所有的實情全盤托出,並無隱瞞。今日之行,實則大可不必!”

薑雲鏡靜聽著,卻忽而嗬嗬笑了起來,笑聲裡充滿著古怪的愉悅感。

“盛侍郎,這已經是……第二次了吧?”他問道。

盛應弦一怔,由於薑雲鏡這斜刺裡神來一筆的問題,而感到略微有些錯愕和不解。

“什麼……第二次?”

薑雲鏡臉上的笑意慢慢地落了下去。

“這是第二次,盛侍郎私下%e4%ba%b2自見了一位重要欽犯之後,對方就消失無蹤……或者乾脆丟了性命,把全部的嫌疑與罪責,都一股腦地蓋到了你的頭上——對也不對?”

謝琇:!!!

她猛地轉頭看向薑雲鏡。

“你這是何意?!”她%e8%84%b1口問道。

薑雲鏡卻似乎毫不意外她會問出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