瞪著謝瓔。
謝琇注視著他,但是他全部的注意力仿佛都在謝瓔的身上。
他身上綻放出蓬勃的怒氣,似乎一點也不想掩飾了似的,沉聲道:“謝二小姐,請慎言!”
謝瓔愣愣地抬起頭來望著他,似乎是沒有想到過能離他這麼近,又好像是沒有想到過他會這樣地發火。
盛應弦似乎不再顧忌謝瓔或是謝家的顏麵,渾身的鋒銳之氣幾乎全部傾瀉而出,一字一頓、語調鏗鏘有力地說道:
“折梅雖已不在人世,但我依然視之為妻。謝二小姐對內人橫加妄言,內人已去,無法為自己辯駁,我身為她的夫君,卻不能忍受有人看低吾妻!辱我妻者,有如辱我本人,盛六郎雖不才,但也決不會善罷甘休!”
謝琇:!!!
謝瓔:“……!”
這幾句話說得何等清楚明白,擲地有聲,幾乎有如響亮的耳光,當眾甩到了謝二小姐的臉上。
謝琇心裡清楚,以盛六郎的性格,若不是謝瓔剛剛一言刺到了他內心的最痛處,他是不會這樣不留情麵的。
謝瓔哇地一聲哭起來,哭得涕泣交流,完全沒有了任何儀態可言。
謝琇尷尬不已,又覺得有些微妙的汗顏,左右看看,還是站起身來,向著盛應弦福了一禮。
“舍妹妄言,釀下大錯,這是我們沒有教導好她,萬望盛侍郎寬宥。”她低聲說。
盛應弦終於肯看過來一眼,但他很明顯注意力還是沒有分給她,語氣也硬梆梆的。
“謝大小姐說笑了。”他冷聲道,“京師中如今誰不知謝大小姐前二十年都於道觀之中清修,對家中之事無從置喙……令妹之失,自是與謝大小姐無關。”
謝琇:“……”
很好,把她的弦哥氣得連旁人的心窩子都敢戳了。
盛六郎一直不是個會遷怒於他人的人,所以他今天難得一見的遷怒方式,她看起來倒是覺得有趣。
他既遷怒於謝二的手足謝大小姐,又要硬梆梆地把謝大小姐從“教妹不嚴”這樁罪名裡摘出去,因為客觀來說,謝二被養歪了,和謝大小姐一點關係都沒有,他也不想因此和謝大小姐計較……
即使在盛怒之中,他那種正直的屬性還是在執拗地工作呢。多麼有趣。
謝琇這麼想著,倒是不覺得被盛六郎這麼硬梆梆地刺了一句,有什麼丟了麵子的。
開玩笑,教歪了女兒的應該是謝太傅吧!他自己都不覺得丟人,她為什麼要替他們尷尬?
她於是不再向盛應弦道歉,而是轉向一旁哭泣的謝瓔,肅容正色說道:
“謝尋珠,道歉。”
謝瓔的哭聲為之一頓。她驚愕地抬起頭來,不敢置信地盯著她這位長姐。
“你沒有資格去評斷他人的人生,更沒有資格去看輕被彆人珍重地放在心中之人。”謝琇一字一頓地說道。
“你除了是謝太傅和淮夕郡主之女以外,一無是處。有一個皇帝表舅,也不能讓你比彆人更有優勢。”
“那部從前的說書人所講的故事,你也看過了,應知紀小娘子曾經協助盛侍郎破獲仙客鎮一案,在你沒有看到的地方,她或許還曾經做出過更大的功績,因為一位有勇氣隻身化裝調查、以身涉險的小娘子,是不可能滿足於隻做一件好事的……”
“而你,出生到現在,你做過什麼好事?你做過任何幫助他人之事嗎?做過任何利國利民之事嗎?旁人有苦痛或困難時,你曾經試著去了解過、解決過嗎?”
“……你甚至連長久不曾見麵的手足,那位被你的任性連累、才不得不嫁給一個陌生人的姐姐,都要壓上一頭,欺負一番!倘若我沒有那點手腕壓服你的話,我如今在謝府裡要麵對的會是什麼?你想過嗎?你在乎嗎?”
謝瓔:!
她好像連哭泣都暫時忘了,呆呆地張著嘴,就那麼愕然地盯著氣勢全開的姐姐。
“可是……小侯爺難道不好嗎……他不是喜歡你嗎……”她茫然地說道。
謝琇冷冷道:“他這麼好,你怎麼不願意呢?”
謝瓔:“那自然是因為我心——”
謝琇嗤道:“你可彆再說你心悅誰了,被你看上的人,也太倒黴了。”
盛應弦:“……”
他剛剛的滿腔憤怒,忽而在謝大小姐這一番話裡,莫名其妙地化為無形。
謝大小姐似乎打定主意要當堂教妹。而他倒是也很想看看,謝大小姐能夠擺出怎樣的姿態,來化解謝二釀成的大錯。
侮辱簡在帝心的刑部侍郎過世的夫人,這種罪名,就算是謝太傅也不希望輕易擔上。他當然不會希望與盛家就此交惡。
盛應弦原本並沒有對謝大小姐施加什麼注意力。他本就對那些小娘子的事情一點都不關心。
但是他現在忽然發覺,謝大小姐和謝二截然不同,是個很奇怪的人。
他不了解她,所以他暫時還摸不透,謝大小姐當堂訓斥妹妹,是為了替謝二%e8%84%b1罪、為了安撫他才做出的手段,還是真心覺得她這個妹妹太過分了,必須加以訓導。
但是,謝大小姐的態度聽上去非常真誠。她的怒火也非常真誠。甚至連她的嘲諷,聽上去都非常真誠。
謝大小姐如利刃一般的目光直直地瞪視著她的妹妹。
“紀小娘子有俠義之風、大愛之心,你有什麼?你捫心自問,敢去那惡人堆裡,化裝潛入搜集證據嗎?敢在惡人逼迫之下,在湖上搶奪藏有證據的繡球,交給盛侍郎嗎?你若是稍微有些腦子,就應該想到,曹十七娘也是曹家女兒,她身處於自己家中,卻為何要將證據藏於繡球之中,才能遞給盛侍郎?那難道不是因為曹家內部已經太危險了,危險到她甚至沒有彆的辦法把證據遞出來嗎?你有沒有想過,紀小娘子隻身潛入那樣危險的龍潭虎%e7%a9%b4,會遭遇到什麼?”
謝大小姐咄咄逼人,迫向她的妹妹麵前,一雙美目之中,仿佛流淌著火焰。
“謝尋珠,尊重彆人的付出、承認彆人的優秀、肯定彆人的功績,這是美德!我希望你也應該有!”
“現在,假如你還有一絲的懂事,就向盛侍郎道歉!”
謝瓔:“……!”
她哇地一聲,又以手掩麵,大哭起來。
盛應弦:“……”
不知為何,他忽然感覺,謝二是否向他或者向小折梅道歉,都不再重要了。
謝大小姐真的很會說話,也很真誠。
她所說的話,正是長久以來,他想對彆人說的。
第285章 【第五個世界千裡光】30
小折梅從這個世間消失了, 但是她曾經為這個世間所做過的事情,不應該就這麼為人所遺忘。
她有俠義之風,亦有家國之大愛,是他遇見過的, 最好最好的姑娘。
曾經見過那樣的一個人, 教他如何還能再看到彆的人?
彆的人, 一個也不如她。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單身至今,已經引發了很多議論和不理解。好在皇上心裡清楚當初小折梅是如何變成“月華郡主”,又是如何為大虞犧牲的一節,並不曾逼迫他什麼。
至於彆人的耳語,他就管不著了。
可那並不會減輕當他偶然聽到那些議論的時候, 心頭升起的煩躁和憤怒之意。
他們享受著小折梅在北陵以性命為他們爭取來的和平,卻還覺得她不值得他如此!
這數年來,仰慕他、想要做盛六夫人的小娘子,也的確是有一些。自然, 其中之最,就是眼前的這位謝二小姐。
他儘量不用太過峻厲的言辭拒絕, 但謝二小姐卻好似完全聽不出來他的拒絕之意一般, 又或者她完全體會不到他的決心,以為隻要堅持在他麵前出現, 有朝一日定能攻陷他。
他甚是苦惱。但他身為男子, 不應對女子惡言相對。
而大嫂何氏秉性溫柔,雖然諳熟中饋, 但卻沒有應對這種執著貴女的經驗。
然而今天,謝大小姐替他說出了他想要說的話。
縱然謝二小姐是金枝玉葉, 年輕美貌,也不可能讓他有絲毫的動搖。◥思◥兔◥在◥線◥閱◥讀◥
而且, 他曾經麵對過比謝二小姐地位更高的、更純正的金枝玉葉——就是長宜公主——但他也並沒有因此而動心。
和她們並不一樣,小折梅是“前朝餘孽”,是“邪派護法”,還是“失怙孤女”,亦是“鄉間村姑”。
這一切糟糕的頭銜,都曾經加諸於小折梅的頭上。然而,這也並不能讓他動搖分毫。
盛家的六郎,愛過世間最好的一個姑娘。他也隻願愛那個世間最好的姑娘。
沒有人能夠取代她,也沒有人能夠褻瀆她。
他向著謝大小姐投以讚許的目光。或許那目光裡還有一絲溫和,因為他看到謝大小姐接收到他的目光之後,反而微微愣了一下。
不過,她很快就反應過來,微微向他頷首致意,繼而收起了之前那副疾言厲色,平靜地直視著麵前哭得花容慘淡的妹妹,一字字又喚了一遍。
“謝尋珠?”
謝二小姐的身軀猛地抖了一下。
盛應弦負手站在原地,而謝大小姐也是站在那裡的。他們兩人的身軀投落下來的陰影,仿佛完全籠罩了跌坐在椅子上、花容帶雨的謝瓔。
謝瓔從指縫間偷偷覷了一眼,哭聲不由得為之一頓。
然後她聽見自己那位姐姐平靜地說道:“你不會想要真的讓父%e4%ba%b2出麵的。到時候可就再無轉圜餘地了。”
謝瓔哭泣著,不太能夠理解長姐的話。
父%e4%ba%b2出麵怎麼就沒有轉圜餘地了?沒有的話,會怎麼樣?
她剛剛這麼想到,就聽見長姐說道:
“……會為了免傷和氣,而匆匆把你嫁得遠遠的,或打發到外地的什麼遠方%e4%ba%b2戚那裡去,過個十年八年再說。”
謝瓔:……?!
她嚇得猛然抬起臉來。
“皇上……皇上不會允許你們這樣安排我!”她喊道。
然而她那位長姐卻笑了。
或許是謝瓔的錯覺,但她總覺得那笑容裡缺乏對皇上的敬意。
長姐說道:“對皇上而言,是你重要呢?還是盛侍郎更重要?盛侍郎可以為國效力,為皇上分憂,而你呢?你除了讓皇上頭痛之外,還能做些什麼?”
謝瓔:“……”
這個可惡的女冠!真是殘忍!非要一樣樣在她眼前,把她迄今為止的生活全部撕碎掉,揭開可怕的真相,硬逼著她看!
謝瓔終於也無話可說。
她原本還以為長姐出嫁吉日將近,在她嫁到莊信侯府之後,鞭長莫及,自己肆意妄為的好日子就又會回來了。
但她現在才明白,從來就沒有什麼好日子。
盛侍郎基於風度禮儀的寬容,掩蓋了他骨子裡對她的厭惡。
他真的一點也不喜歡自己。
她本想委屈地哭著問“那個死人就這麼好?”,但想一想長姐剛剛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