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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眼睛湊近了那個洞——

下一刻她看到的情景讓她恨不能眼裡噴火。

因為她看到,範隨玉抬起手來,指尖居然輕輕碰觸到了高韶瑛的臉頰!

謝琇確信他們兩人誰都沒有看到她,不僅僅是因為她隱藏得足夠好,還因為範隨玉仿佛此刻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高韶瑛的身上。

高韶瑛自然是比範隨玉要高一些的,他半側著身子站立,身軀剛巧也遮擋了範隨玉的一部分視線。從謝琇這個角度,隻能看到範隨玉戴著手套的手伸向他的臉,然後輕輕地在他的臉頰上撫摸著。

“最近你讓人過度擔心了——”她的聲音是一種謝琇完全沒有聽過的溫柔語調。要讓謝琇評價的話,她覺得範隨玉的語氣簡直甜膩得有點過分。

“竟然還頻頻跟那個小窮門派的首徒糾纏在一起……你莫要忘記了,她跟高五才是一夥的,他們以前也不止一次壞過主上的事了……她再這樣不知好歹下去,主上恐怕就要嫌她礙事了……”

高韶瑛沉默良久。

範隨玉道:“而你,近來來這興溪城附近的次數實在有一點不同尋常的多……我今日跟隨你前來,就是要在這裡截住你。因為主上英明神武,不可能不注意到這一點,到時候,你——”

高韶瑛好像終於有了一點點反應。他猛然抬起眼,向著範隨玉投去一瞥。

而範隨玉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懇切,就活像是她真的全心全意都在為他著想似的。

她繼續說道:“我雖不喜那個毛丫頭,但交手多次,也有點了解她的性格了……她若是知道你現在所做的事情,一定會來阻止你。”

謝琇:?!

大姐你怎麼還能自詡為我帶鹽呢?!我們很熟嗎?!

範隨玉說:“你明白的吧?你要獲取力量,要重新翻身,要拿回你理應獲得的一切,就必須走這條路……但是她會阻止你,隻是因為她覺得這條路是‘不對’的。”

說到這裡,範隨玉似乎發出了一聲冷笑。

“她怎麼能了解你的痛苦?她雖然武學天資也不過如此,但經過苦練,儘管趕不上那些習武天才,但跟那些同樣資質平平的武林人士相比,說不定還真能敵過他們……哦對了,她不是還在雲陽的‘集英會’上名列三甲嗎?沒有這個戰績,怕是高家那位眼睛長到頭頂上的家主大人,根本就不會允許你們多接觸吧……?”

或許是謝琇這個角度的問題,她仿佛能看到高韶瑛側顏上似乎有一根神經在不明顯地跳動,就像是他不著痕跡地用力咬緊了牙根一樣。

但範隨玉卻似乎一點都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似的。她繼續用一種能夠勾起對方最深處的共情感的口%e5%90%bb,娓娓動聽地說道:

“她不知道什麼是內力完全沒有辦法凝聚和運轉的痛苦吧?她不知道這具軀體猶如泥塑木雕,完全無法自如地控製運用,是怎樣一種痛苦吧?……即使她聽說了,又能怎麼樣呢?你對她說‘我假如想要重新變得強大起來,就要去做你以為的壞事’,她能理解嗎?她會支持嗎?”

謝琇:!!!

高韶瑛依然保持著緘默。謝琇注意到他似乎微微垂下了頭,對範隨玉一直輕輕撫摸他臉頰的動作也毫無反應,神情平靜蒼白。

範隨玉輕聲地笑了。

“她不會理解你的恐懼。”她輕輕地說。

“也不會真正體諒你的痛苦與不得已。”

“能夠與你成為真正的同伴的人,從來都不是她。”

“……高韶瑛,你承認嗎?”

不知為何,謝琇在這一刻屏住了呼吸。

她的頭腦裡一片混亂。過多的、過於震撼的信息大量湧入她的大腦,也許引發了短路。她現在什麼都無法思考,隻能儘可能地壓下呼吸,睜大雙眼,等待著高韶瑛的回答。

或許是因為高韶瑛過久的沉默,讓範隨玉感到了一陣隱約的危機與不滿;她再度開口了,語氣裡有一點奇特的意味。

“你這麼聰明,一定知道——”

她說到這裡,仿佛故意停頓了一下,就好像強調著接下來要說的內容似的。

“高五對那個毛丫頭可真是有一點特彆的。”

高韶瑛:“……”

他沉默依舊,如同山巒。

範隨玉似乎對這樣的反應也並不多麼失望,她續道:“一個小姑娘,一頭可以連著高五,另一頭可以連到你身上……你覺得主上會不會注意到這樣的事,然後認為這其中有什麼可利用之處?”

高韶瑛:!

他仿佛被閃電落下劈到了一般,渾身一顫。

範隨玉道:“你沒察覺到主上已經有所懷疑,並開始試探了嗎?”

她忽而緩下了語氣,極之耐心、極之溫柔地說道:

“高大哥,你我認識已久,你知道我不會傷害你……”

“可是那個小姑娘會。”

雖然她竭力掩飾,但聲音裡似乎依然帶上了一抹感傷的情緒。

“有些人,或許他們就是擁有任性的資格,擁有可以在不經意間就肆意傷害到彆人的本事……”

她的聲音輕下去,低柔如同一種蠱惑。

“高大哥,作為舊識,我不願見到你受苦。”

“而且……那個小毛丫頭,她和我們這種行走於深淵絕地一側的人可不一樣……”

“她啊,就像是一朵盛開在野地裡的,生命力又強韌又旺盛的花。”

“……就讓她自去做她的花,在曠野裡無知無覺地自己盛開;我們也去做真正對我們有益之事,不好嗎?”

“更何況,主上……可不是什麼惜花之人啊。”

“……高大哥,我的一番苦心,你能明白的吧?”

謝琇:“……”

搞什麼!又是引誘又是威脅的,打量她聽不出來嗎!彆以為這樣就會有用啊!高韶瑛是那麼聰明的一個人,又怎麼可能聽不出——

但是她在心底的咆哮還沒有結束,就看到高韶瑛的身形似乎微微晃了一下。

然後,高韶瑛給出了他的答案。

他抬起手來——

輕輕地覆蓋在了範隨玉撫摸他麵容的手背上,然後合攏五指,握住了那隻手。

“你說得對——”謝琇聽見他沉沉的聲音。

“……隨玉。”

“我是應該謝謝你提醒我。”

“你這是為我著想,我知道的……”

他的最後一句話尾音無限地低下去,低下去,到最後竟然輕得如同耳語,語尾還哽在了嗓子裡,似是千言萬語,卻無處訴說一樣。

謝琇忽然感到一陣鑽心的痛楚。

不,不僅僅是痛楚。

她的胃裡突然翻江倒海起來。

她的胃是如此翻騰難忍,導致她差一點立刻彎下腰去乾嘔。

可她忍住了。

事實上,她的腦袋裡好像轟地一聲有什麼東西驀然碎裂了。

她現在明白了一件事——

這裡的所謂什麼血跡疑局、打鬥痕跡或者被殺的屍體,都是範隨玉故意放出來,好把她引到這裡來的。

說不定就連剛剛那個獵戶也是她的人。

範隨玉就想讓謝琇聽到這一番交談。她有信心高韶瑛最終選擇的是她。

因為她知道高韶瑛深藏的痛苦,高韶瑛深藏的秘密。而謝琇不知道。

謝琇現在終於知道了一些,不過好像事到如今也無所謂了。

第19章 【第一個世界五更鐘】18

她當然可以現在就拔劍砍翻那一道破舊的木門,衝進去大吼大叫,甚至一劍劈了明顯就是在蓄意挑撥離間的範隨玉,因為她有那招“萬豔同悲”傍身,有自信能獲得勝利;但是,有什麼用?

除了掀開那一層溫情的遮羞布、把底下被掩蓋的黑暗與脆弱都翻上來一道攤開,使事情變得更難堪之外,她還能獲得什麼樣的快意?

這樣的麵子是必須贏的嗎?贏過來,難道自己就能愉快了嗎?……

她轉身就走,愈走愈快,到最後簡直是跑起來的,跑得飛起。

她甚至沒再回去村子裡告訴村民們以後不用擔心後山上有什麼見鬼的無頭殺人案了,而是下了山右轉直接上了大道,恨不得連夜買站票扛著馬車跑路,連之前村民們為了請動定儀宗出手解決此事而許下的什麼報酬都沒空去領。?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過了幾天之後,謝琇出門辦事,半夜很晚才回家。一推門就發現自己的屋子裡有個人。

啊,這熟悉的配方!

她氣笑了,不客氣地徑直問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話一說出口,他們兩人卻都好像驚了一下。

因為這句話是她第一次去高家作客的時候,在後山尋找食鐵獸卻遇上了高韶瑛,他當時問她的第一句話。

物是人非,莫過於此。

高韶瑛一開始依然坐在桌邊,看到謝琇進來,才飛快地站起身來。

謝琇覺得他的動作裡似乎帶著一絲慌亂;不過,也有可能是她看錯了。

在他們視線相遇的一瞬間,他們就都明白了一件事——

那一天範隨玉特意安排的那一場戲,她看見了。

而高韶瑛現在也知道了她那天去過那裡,她看到了。

他垂下視線,低聲說道:“假如我對你說……我假如想要重新變得強大起來,就要去做你以為的壞事——”

他停頓了一下,長長的眼睫不安地扇動了幾下。

“……你會怎麼說?”

啊,自己終於等到了,謝琇想。

寶貴的一點點真相,秘密,或者彆的什麼——

可是她同時又清晰地知道,他並不是來對她表白的。他也不是來對她坦白的。

他和她都一樣。清楚地知道,這場感情已經死掉了。他這麼說,其實是等著她說出拒絕的話的。

所以他甚至全文轉述了一遍範隨玉那天說過的話,一個標點符號都沒有改。

這個問題原本是範隨玉假設他會問的,而他竟然真的敢一個字都不改就朝著她問出來!!

謝琇氣笑了。

她懷著一種不敢置信的心情,反問他道:“你希望我怎麼回答?”

他故意這樣全文轉述,難道不是想激怒她嗎?他今天來,難道就隻是為了徹底激怒她,而不是為了求和嗎?!

高韶瑛沒有說話。

謝琇等了片刻,也死了那條再小心翼翼地替他著想、小心翼翼地照顧著他脆弱高傲的自尊與受創過的感受的心。

她徑直問道:“你說的壞事,到底是怎樣的壞事?”

高韶瑛沉默。

謝琇繼續問道:“是殺人放火嗎?助紂為虐嗎?你要殺什麼人?他們讓你做的還有什麼事?”

高韶瑛依舊沉默。

謝琇氣得冷笑了一聲。

是啊,她也心知肚明,高韶瑛是不可能把那個所謂的“主上”真正的謀劃告訴給她知道的。

她爽快地換了一個問題。

“你告訴我,那個‘主上’是誰?”

高韶瑛垂下